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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建元道：“母亲的意思是？”

  　　老太太道：“这次靖儿去宜宁府，你不陪着过去我不放心。”

  　　安建元道：“儿子省得，与靖儿走一趟便是。”

  　　老太太又道：“你父子俩这次去，无论崔府那边是怎样的态度，你们都该上门走一趟，于情于理，靖儿都要去给外祖磕个头，只是你要记住，若那边揪着当年的事不放，把事情怪罪到靖儿头上，这个万万不行，若崔府那边要翻旧账，你就说让我这把老骨头来还。”

  　　安老太太的担忧并非不无道理，安靖白的生母崔氏本是崔府的掌上明珠，从宜宁府“下嫁”到嘉州来，好端端的千金小姐，才生下安靖白不到一年便一命呜呼了，虽说命缘之事福祸难料，但扪心自问，人家崔府那边要怪罪伯府没有照顾好他们家女儿也在情理之中。

  　　安建元知道老太太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回道：“母亲勿忧，儿子自有分寸。”

  　　安老太太道：“要备什么礼，要置办什么东西，你跟玉素商量，要用人面的地方，跟几位长辈商量，靖儿——”

  　　她忽地叫了安靖白，安靖白还在想着宜宁府外祖家的事，听太太喊自己，回道：“靖儿在呢。”

  　　安老太太道：“明日你带宋崇来见我。”

  　　安靖白皱眉，老太太忽地要见宋崇算怎么回事？他先不拒绝，回道：“靖儿晓得了。”

  　　老太太再向云姨娘道：“玉素，你家在宜宁府上有没有生意？”

  　　云姨娘道：“回母亲，若柳他二舅舅正在宜宁府料理店面。”

  　　安若柳的二舅舅，就是当年帮和安靖白一起帮云姨娘处理羊头狗头事件的云清。

  　　老太太道：“你便跟亲舅子知会一声，若是崔府那边不待见，好歹给靖儿找个地方落脚。”

  　　云姨娘回道：“母亲放心，儿媳明日便给二哥去信。”

  　　老太太再做了几句叮嘱，无非是交代伯府中人要办事周密，礼节周到，保护好安靖白之类的言语，中途二叔安建仁表示要跟安建元一起送安靖白到宜宁府，老太太严词拒绝，还明着敲打安建仁和王氏，让他们在东府管教好自家的儿女，以安靖白和安若柳为榜样，不准再插手西府这边的事。

  　　老太太早已经把云姨娘当做安府的正头夫人，府中大事，再没有安建仁和王氏参与的资格了。

  　　老太太的厉害王氏比谁都清楚，况且这几年云姨娘料理伯府，各方面的光景一年好似一年，便是连她们东府的月钱都翻了许多，云姨娘并没有趁机为难克扣着她们，王氏又没了翠果那种恶婢挑唆，所谓心服口服，她那颗心已经磨得差不多了，现下安靖白又中了武县试案首，赶着到宜宁府参加府试，这个时候她断不会在背后跳脚。

  　　老太太在最后挑特意挑王氏和安建仁出来，也是为了让安靖白这一趟走得安心，不必担忧他走之后，云姨娘和安若柳在伯府里边还受王氏的气。

  　　安靖白当然能读懂老太太这番心意，只是这样的场合，他不好说什么，便看破不说破，让事情过去了。

  　　安老太太走后，安建元和云姨娘等人具体商量落实老太太的吩咐，安靖白留下来参与讨论，他就一条原则，尽量不要劳师动众，麻烦太多的人，安建元和云姨娘一一满足，别的安靖白也没什么要求，晚上回了松风院，提笔给远在京城的裴度写信，将他和宋崇接下来的打算详细说了一遍。

  　　第二日，他带宋崇去拜见老太太。

  　　宋崇虽说是安靖白的书童，却并非一般意义上【创建和谐家园】进来的奴籍，他家里和伯爵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祖父和父亲跟安老太太都有交情，他父亲去世之后，因怜惜他孤儿寡母不好度日，他又读过书认得字，老太太便让安建元招他进伯府当安靖白的“伴读书童”。

  　　这番因由，宋崇已听他母亲讲过，他心里对老太太向来是既感恩又尊重的。

  　　如今和安靖白一起来见老太太，宋崇进门便和安靖白一起跪下来磕头请安，老太太伸手虚扶让他们起来坐着，又让菱君奉上茶来，将他当客人看待。

  　　老太太和蔼笑言：“有心了，难为你来看我这把老骨头，你阿母身子一向好？”

  　　宋崇恭敬回道：“劳老太君挂心，我阿母身子好，前几日还跟长姐商量着要来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太道：“近来天气不好，总下雨，她有这份心便够了，没得让她大老远跑一趟，我知她心意，你回去给我带声好，若是天气好了，要来只管来，我这一杯茶总有的。”

  　　宋崇道：“宋崇记下了。”

  　　老太太瞧了眼他和安靖白，继续说道：“这次让靖儿叫你来，是专门有些话要讲，你别嫌啰嗦。”

  　　宋崇赶紧起身，说道：“宋崇岂敢？老太君但有言语，宋崇便是远在千里之外也要过来恭听的。”

  　　老太太摆了下手让他坐下，说道：“你家世世代代为伯府出力，这是打祖上便有的情谊，谁也不能说是假的，对不对？”

  　　宋崇道：“这是自然，宋家多得伯府恩眷，这是阿父、阿母自小便教导的，宋崇一刻也不敢忘。”

  　　老太太道：“莫说什么恩眷，只说两家情谊，我也算看你靖儿大小一块长大，如今你和靖儿都在县试考了案首，我这个当长辈的还没表示，菱君——”

  　　她叫了一声，菱君已从客厅后边捧着一张托盘出来，上边是沉甸甸的两个金锞子，不待宋崇和安靖白反应，菱君已经把金锞子分别交到宋崇和安靖白手中，安靖白看了下，金锞子上面雕刻着“状元及第”四个字。

  　　宋崇忙推却道：“老太君，这如何使得？如此贵重的东西，宋崇万不敢收！”

  　　老太太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给你和靖儿的心意，也是两家该有的情谊，我看着你祖父、父亲过来的，现今你有了出息，这便是长辈该有的意思。”

  　　宋崇道：“这……”

  　　安靖白道：“拿着吧，祖母说得在理，你考中了县试案首，要是我们做东家的没有表示，传出去就是我们不够气度了。”

  　　听得安靖白此言，宋崇想了想，随后才握了金锞子，向老太太行礼道：“既如此，宋崇拜谢老太君。”

  　　老太太给安靖白打了个眼色，安靖白将宋崇扶起来，老太太又说道：“头几年你在府里做书童的时候，靖儿顽劣不懂事，他二叔二婶也帮着纵容，对你多有冒犯，好在靖儿迷途知返，他姨娘也出来纠正了他婶娘的过失，如今府里对你、对你长姐也不算亏待，还望你看在两家情谊的份上不计前嫌。”

  　　安靖白：“……”

  　　要不怎么说他这个祖母不是老迈昏聩的老太太呢？把宋崇找来，先送了金锞子，又说两家情谊，最终的目的原来是为了让宋崇“不计前嫌”，彻底帮安靖白从宋崇这里“洗清罪孽”，因着她最后的这番话，宋崇果然说道：“老太君折煞宋崇了！老太君、老爷、大夫人、大小姐和少爷这些年对宋崇是好是坏，宋崇心里岂能没有分寸？且不说其他，宋崇当年能进青蓝书院读书，能有今日科举上的功名，其中多得少爷慷慨之恩，哪里还敢说什么不计前嫌？”

  　　老太太颔首道：“你能这么说，我这个老妇便也不讲那些虚话了，这次你和靖儿到宜宁府去考府试，你只管放心去，家里不用挂心，你阿母和长姐都有伯府照料着，不用担心她们缺衣少食，便是我这把老骨头不在了，也会让靖儿的父亲和姨娘帮你照顾着。”

  　　此话一出，宋崇直接是再度跪了下来，眼中泪珠打转，向安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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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 阖家欢乐 ◇

  　　◎“从今往后，我就是您亲儿子！”◎

  　　安靖白不得不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老太太如此安排，从此往后，宋崇是无论如何都欠伯府一份恩情了。

  　　当然, 安靖白现在对宋崇的态度与三年前已经全然不同, 三年前他是想着抱宋崇大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时至今日，经过他自己在武举之路上的日夜摸索, 他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宋崇的“同类”, 他不要做升天的“鸡犬”，他要做得道的那个人, 他也要在功名路上走出自己的道路来，否则他就不配和宋崇、裴度这样的人称兄道弟,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能通过依附而变得越发亲密, 只有通过追赶才能彼此靠近吸引。

  　　他将来能否成为宋崇和裴度那样的权臣暂且不说, 起码各自为前程奔赴时的努力，他不会缺斤少两。

  　　与宋崇从老太太屋里离开之后, 宋崇自是回家和他母亲、长姐商量，一并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安靖白用不着自己收拾东西，这些事兰芽等人会帮他办好, 他便专门去找了安若柳，说道：“柳妹妹, 我不日就要去宜宁府了，想起在家里这么些年, 多得姨娘照顾, 临行之前我想送她一件礼物, 你说送什么好？”

  　　安若柳笑言：“光是长兄这份心意, 教阿娘知道了，她也开心。”

  　　安靖白道：“话是这么说，可还得表示对不对？说起来年年都是她送我东西，我还没有送过她什么东西。”

  　　安若柳听他如此说，便也一时陷入思索，说道：“阿娘不缺什么东西，她也不是专好金银珠宝的。”

  　　安靖白道：“金银珠宝俗气了。”

  　　安若柳道：“对，让我想想……”

  　　思来想去，到底是“知母莫若女”，半晌后，安若柳有了主意，说道：“倒有一样，只怕长兄不肯。”

  　　安靖白道：“这话怎么说的？我有什么不肯送姨娘的？”

  　　安若柳并不公开说，而是凑近安靖白耳畔，窸窸窣窣说了几句，安靖白恍然大悟，说道：“可以啊！你来安排，我都听你的。”

  　　安若柳道：“那还得父亲、祖母、二叔、三叔一家都在场。”

  　　安靖白道：“我都可以。”

  　　安若柳道：“那我跟三婶和菱君姐她们先商量一下，看看这件事怎么办。”

  　　安靖白：“行，用得着我的地方，你们随时开口。”

  　　安若柳点头，和安靖白就此说定，安若柳做事向来有云姨娘的风范，绝不耽搁，这便去找三婶许氏和菱君商量，她们这些女子做事都是利落的，当时便有了主意，一番商议之后，先去说服云姨娘“请客”，说是安靖白考中了武县试案首，给外头人的宴席是办了，自家人的还没办，让云姨娘帮安靖白在家里再摆几桌，就请家里人。

  　　云姨娘并不知道安若柳和安靖白商量的事，只当真是为了帮安靖白答谢家里人，没多想便答应下来，她还亲自去请了老太太、王氏和许氏，说好了明晚到她院中吃饭，现在她是伯府的当家主母，又是为了安靖白请客，向来不凑热闹的老太太也答应过来。

  　　安靖白得知此节，提前跟安若柳等人“演练一遍”，就等着自家人开宴席了。

  　　第二日傍晚，伯府中人准时到云姨娘院中赴约，安老太太，安建元、安建仁和安建衡三兄弟，王氏、许氏并带过来的儿女，加上各房各院的丫鬟婆子，一时间倒也有数十人，光是安府自己人就坐了四五桌。

  　　不过云姨娘对这样的事已经驾轻就熟，别说四五桌，便是四五十桌她都能操办得游刃有余，一番调配，府里人便按照长幼尊卑入了座，每一桌菜都是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这样的热闹自然令每个人脸上都挂了笑，向来少掺和这种场合的安老太太也难得给几个七八岁的小孙子孙女讲古，阖家欢乐，其乐融融。

  　　宴席开始之前，难免要安靖白这个“正主”站起来说话，安靖白讨了个巧，起来说道：“今天祖母赏脸才能这么热闹，该让祖母先讲两句。”

  　　他这么一说，安建元等人便帮着起哄，到底老太太才是府里的“第一人”，安老太太也不推辞，笑盈盈道：“大伙高兴我便讲两句，今儿这场热闹，全因靖儿考中了县试案首，咱们伯府虽说受了天恩，代代不少人才，走科举这条路的却没几个，县试能考中案首，靖儿更是头一个，这要写到家谱里，也是叫祖宗们欣慰的大喜事……”

  　　她歇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说这些话，不是要让你们这些长辈记得靖儿的好，而是要教着各房各家的子女以靖儿这个大哥作为榜样，今天靖儿能考一个武案首，他这些弟弟们未必不能考出个文案首，读书兴家这句话从来不是老人们妄说的。”

  　　她如此说罢，众人纷纷附和，安老太太又说道：“靖儿能有今日，他自己固然有造化，却也离不开老大和玉素教导照顾，今日这场热闹，也是老大和玉素专门为靖儿置办的，旁的我不说，老二你和淑如往后怎么教儿女，多跟你们大哥大嫂请教。”

  　　安建仁是个心大的，而且从来最会口头上的应付，便笑着连连称是，但这话在二婶王氏听来便难免刺耳，她虽说没了抢伯府当家主母的心，但在教导儿女方面可不愿被安建元和云姨娘比下去，于是等老太太说完之后，她见缝插针找了个机会，重重叹息道：“唉，靖儿到底有了出息，可惜崔大嫂子没能看见。”

  　　她这话不咸不淡却有千斤重，府里年幼的后辈不知情还好，依旧吃喝谈笑，年长的一辈，包括安靖白和安若柳等人则是直接停了下来——王氏猝不及防提及安靖白死去的生母便是在揭伯府的旧疤痕，以往每每提及这件事，都会令云姨娘愧疚难堪。

  　　王氏这一点心理抓得极好，她知道云姨娘一直在自责“抢走了”安靖白生母的福分，这才从商户女出身的小妾一跃成为了伯府的正头夫人。

  　　而在众人错愕不知如何化解之际，安靖白倒是迅速有了主意——这不正好撞上门来了么？安若柳帮他准备的演习要提前实践演练了，他想睡觉，二婶帮忙递了个枕头。

  　　于是安靖白倏地站起来，走两步走到二婶王氏和三婶许氏中间，先闷着声不说话，扑通跪下来，随后大声吆喝道：“二婶！三婶——！”

  　　王氏被吓一跳，三婶子许氏因先前跟安若柳通过气，大概知道安靖白要做什么，便说道：“靖儿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便跪下了，自家人有话便说，何必行如此大礼。”

  　　云姨娘也说道：“靖儿你先起来，有什么话咱们起来再说。”

  　　安靖白却一动不动，说道：“请二婶三婶帮靖儿做个保人！”

  　　王氏不明所以，三婶许氏明知故问道：“保人又算哪门子的事？”

  　　安靖白道：“从今天起，我便不叫姨娘作姨娘了，我跟柳妹妹一道喊她‘阿娘’，从今往后，我将她当亲娘侍奉，这话单我说了不算，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请二婶和三婶一起作保人，往后我要是对阿娘有半分不孝，二婶三婶尽管用家法招呼我！”

  　　说罢，他转向云氏，“通通通”磕了三个响头，说道：“阿娘，请成全了靖儿这份心，从今往后，我就是您亲儿子！”

  　　云氏：“……”

  　　听得安靖白此言，她心里当真是百感交集，要说安靖白一直喊她姨娘，她也是无所谓的，最多不明伯府旧事的外人听起来会疑惑为何她这个正头夫人却只是“姨娘”，现今安靖白肯改口喊她“阿娘”，这称谓上的改变倒在其次，主要是安靖白的这份心，这么多年，她在伯府中忍气吞声，处处谨慎，可不就盼着这一天么？

  　　“靖、靖儿，你、你先起来，起来再说……”

  　　她伸手来扶安靖白，安靖白却道：“阿娘应了我便起来，阿娘——！”

  　　云氏：“……”

  　　她到底不像二婶王氏那般毛躁，而是先看了看老太太，不待老太太表态，安靖白又转向老太太磕头：“祖母——！”

  　　老太太多少看出他有“做戏成分”，便说道：“得了得了！咋咋乎乎什么呢？玉素——”

  　　云氏应了声，老太太说道：“靖儿一岁起你便养着他了，你又是伯府大夫人，照理说这一声‘阿娘’你也应得，便看你自己的意思吧。”

  　　老太太才刚说完，安靖白便向云氏磕头：“阿娘！”

  　　云氏边伸手去扶他，便说道：“哎。靖儿起来说话。”

  　　安ᴶˢᴳᴮᴮ靖白瞧了眼一旁的王氏，说道：“二婶，我得敬你和三婶这两位保人一杯，我今天能叫阿娘，多得两位婶娘作保。”

  　　王氏哑然，脸色难看，没想到自己一时嘴快，反倒给安靖白和云氏“母子相认”搭桥牵线，往后再有这种事，她是再也不会胡乱开口了，三婶许氏乐见其成，她知道这就是安靖白临去宜宁府之前送给云氏的礼物——从今往后，伯府再没有“姨娘”了，只有正经的安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