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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枝又将陶楹引进内室坐下，自己则是匆匆忙忙去准备沐浴的热水，珠帘被她掀开又落下，叮叮当当的声音砸在陶楹心头。

  　　屋子里的银丝碳充足，已经烧了有一会儿，如今正是烧得正旺。陶楹有些口干舌燥，舔了舔菱唇，侧目瞥了眼就瞧见了她曾经记载过的竹叶本本。

  　　边缘有些折痕，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使用了。

  　　她脑子里又闪现出那日船上的场景，就是因为自己碰了一下那个圆玉环，就被钟瑾狠狠推开了，手都擦破了皮。

  　　尽管当时钟瑾有想要补救的行为，例如给她递伤药，主动示好等等。但这本竹叶本子还是从那天开始就停滞了。

  　　她的指尖触到本子冰凉的封面，轻轻翻开一页，初见面时的画面跃然纸上，两个胖乎乎的小人，一个弯着嘴笑得开怀抱着白乎乎的馕饼在啃，另一个冷着一张俊脸，牵着那匹瘦不拉几白马。

  　　哗啦，

  　　纸页继续翻动，她写了很多描写钟瑾的词语 ，心眼多，睚眦必报，小气，冰山脸，没用的东西……

  　　陶楹有些汗颜，这么多词语竟然找不到一个褒义词。她开始反思，自己有这么记仇嘛。

  　　她捏着又从袖子里摸出炭笔来，看着密密麻麻的贬义词，忍痛含泪抓耳挠腮，凑了几个褒义词在旁边。

  　　长相俊美，身量高挺，腰瘦腿长……

  　　她写完后盯着这几个词眼，怎么看都有种女流氓的味道。

  　　救命。

  　　“公主，热水好了。”玉枝在外边轻声唤道。

  　　陶楹将脸埋在竹叶本本里，瓮声瓮气地应了。

  　　“好。”她顺手将本子塞到了自己的枕头底下，起身往洗浴房去。

  　　雾气腾腾，热水迷蒙。

  　　陶楹指尖解开衣服的系带，将整个身体泡进了热乎乎的水里，喟叹了一口气，她懒懒靠在浴桶边上。

  　　放松下来的身子疲软无力，晶莹的水珠凝在她指尖，陶楹缓缓闭上了眼。

  　　弥漫开来的热气熏得她小脸发红，她一瞬间站在了一间巨大无比的历史博物馆里，她刚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副龙飞凤舞的沾满黄土血丝的记载史书。

  　　以及侧边一尊高大的石像，方正脸，平凡普通。

  　　陶楹凝眉，凑上前来，仔细察看着这道史书。

  　　西域帝王钟瑾，谋权篡位 ，行径可耻，弑父杀母，是为不孝，斩杀兄弟，是为不义，心狠手辣，心涯歹毒。

  　　帝不忠不孝，佛法之处缘起缘灭，与公元322年覆灭在西北荒漠，帝崩阻。西域寂灭。

  　　看着这份沉重的史书，陶楹只觉得汗颜，跟这份比起来，自己记载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不过钟瑾也没有这么不堪吧。

  　　她蹙眉。

  　　身后蓦然传来一阵阵稀里哗啦的讨论声。

  　　“就是他，那个暴君。”

  　　“对对，我最近追的那部西楚公主和亲记，里面这个暴君够坏的。”

  　　“感觉他没做一点好事，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当皇帝啊？真是无语。果然是个丑八怪吧，心肠这么丑恶。”

  　　一句句击穿了陶楹的心，她猝然转过头来，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毫不留情吐出锋利的字眼。

  　　她想要解释，她摆手，她一字一句为他辩解。

  　　不，不是这样的。

  　　钟瑾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些人仿佛都听不见，义愤填膺地推到了那尊被命名为钟瑾的石像。

  　　石像四分五裂，陶盈看到碎裂的石块，她脑海一疼，猛然惊醒。

  　　钟瑾！

  ◉ 55、拜朵小可爱别哭

  　　窗外的飘飘雪丝, 窗户倒映着剪影，陶楹睁着圆眼盯着眼前的天青纱帐顶，心里有一股郁气挥散不去。

  　　她攥紧了轻巧蚕丝被, 往上扯了扯。

  　　屋外是呼啸而过的风霜雨雪, 雪粒子拍在窗棂上, 发出沙沙沙的音响。

  　　那尊在博物馆里倒塌的石像，被丑化的模样, 被泼脏水的污名, 全都加注于钟瑾身上。

  　　陶楹叹了口气，从暖和被窝里摸到了枕头下的竹叶本本, 翻到了那几页贬低钟瑾的话语，一个个方块字，看得别扭极了。

  　　她的指尖摸上这些贬义词, 恍惚又想起了这西北一路的过往, 钟瑾雕刻的星星石还悬挂在床帷上，他赠予的陶瓷小姑娘还闪烁着昏黄的灯光…

  　　要不要酌情修改？

  　　她凝眉, 想将这一页撕下来，脑子里灵光一现, 若是撕下来倒显得不太真实, 杏眼眨了眨，巴巴捏了支炭笔出来，翻身压在枕头上，用手拖着本子，翻开崭新的一页。

  　　她思索。

  　　炭笔细细勾勒出高大的身影，墨发似黑鸦, 线条伶俐, 她微低着头, 葳蕤的睫毛盖下一片小刷子，不过又多添了几笔，一个高大英挺的俊美男人跃然纸上，简简单单。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要是把未来帝王给画毁了，就怕在史料上又传出钟瑾貌丑这一谣言。陶楹歪着小脑袋仔细瞧瞧自己画的轮廓，最后在那双形状娇好的凤眸上点了重重一笔。

  　　整张画恍惚注入了灵魂，他抿着薄唇，手持利剑，白玉下颌锋利，懒懒眺望着远处。

  　　陶楹怔了一怔，风猛烈地穿过紧闭的窗户，仿佛有一丝凉气注入她的心，心尖一抖。

  　　啪，

  　　竹叶本本哐啷一声被合上，炭笔被陶楹随意装进荷包里。

  　　她用帕子擦净手，又重新躺下，在松软的被子里，陶楹这才放心睡去。

  　　风霜烈烈，夜幕沉沉。

  　　待白昼尽现，整个北疆王室都沸腾起来，再过两日便是年节，奴仆婢子都忙得不行，制作来年的新衣，用上好的进口蚕丝制作，依次按照分位分批缝制。

  　　这一批的宫人全都是由长公主陶筝带来的先进纺织术，边踩车，边制作。最后再由绣娘一针一线绣上属于各自的身份象征。

  　　一大早喧闹的声音便响彻了整个正殿。

  　　陶楹刚踏入正殿里，耳畔便是莉多献殷勤的俏皮话，又柔又嗲，莉多手指捏着一壶酒，往精致的杯盏中倒入沉淀已久的葡萄酿。

  　　“二殿下，喝这个。”

  　　莉多端着酒杯递到了男人嘴边，神情懒洋洋瞧着他，似是有恃无恐，如她所愿，伊迪只是微顿了会儿，继而就着莉多的手将葡萄酿一饮而尽。

  　　伊迪的眉眼里有几分数不清的风流。不过陶楹可不是看他的，只是照例往伊迪身侧的空位扫了眼，微低了睫。

  　　无视两人的调笑声，拎着裙摆往自己的座位拂袖入坐。

  　　大殿上今日很是热闹，老可汗和长公主，以及尺孙三人还未到场，陶楹估计他们是去忙着布置年节的事情。

  　　案桌上照例是热气腾腾的风味踩，爆炒ᴶˢᴳ米粉，辣子淋在米粉上，瞧上去极有食欲 ，旁边是解腻的甜味奶茶，晶莹饱满的水果，荔枝居多。

  　　不过陶楹挺不想自己动手剥荔枝的，她只是淡淡扫了眼果盘便移开了视线。

  　　陶楹撑着腮，一手摆弄着圆滚滚的荔枝，突然眼前弹出了一个荔枝壳，飞溅在地上滚落。

  　　她顺着侧边看去，拜朵低着圆圆的小脑袋瓜，纤细的手指费力地剥着一颗颗汁水飞溅的荔枝。

  　　硬硬的荔枝壳堆满了桌子，陶楹抽了抽眼角，还没来得及反应，拜朵似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张清丽的小圆脸恹恹地将一大盘剥好的荔枝咚地一声放在了陶楹的桌子上。

  　　“公主吃。”她声音特别低，有气无力的感觉，从前脸上的流光溢彩消失不见，黯然神伤，她放下这盘荔枝后，便又继续低着头。

  　　空旷的大殿上时不时传来伊迪与莉多的谈话声，隔得有些远，听不太清。

  　　“咯咯咯，殿下又取笑我。”莉多撇嘴，一双美目上挑。

  　　伊迪嘴角挂着点笑意，捏着酒盏饮了杯酒，正要回答，面前噼里啪啦滚落好几个荔枝，咕噜咕噜地滚到他的脚下。

  　　在这一刻，陶楹仿佛听见了拜朵心碎的声音。

  　　原因无它，那颗滚动的荔枝被伊迪一脚踩碎了。

  　　陶楹敏锐地感受到拜朵的气息都变化了一瞬，像是深吸了一口气，手上剥荔枝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拜朵的手指沾满了清甜的汁水，她圆眼无措，定在面前的男人身上，伊迪轻嗤了一声，又是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什么时候与她有过交集？

  　　伊迪心中不屑，面上却不显半分，只是装作无意实则有心碾碎了那颗荔枝，死得透透的。

  　　他清亮的眼眸微不可察扫过拜朵，想勾起一死恶劣的笑，却发现拜朵早就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仿佛刚刚她那一霎的失落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伊迪蹙眉，随意扔下酒盏。站起身来大步阔阔走出殿门。

  　　“殿下，等等我。”莉多收拾着自己的裙摆，连忙起身追了过去。

  　　陶楹看着眼前的一大盘子荔枝果肉，实在是吃不下去。

  　　因为拜朵在哭。

  　　抽泣声响起，一滴滴晶莹的热泪洒在桌案上，拜朵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巴，眼眶通红，肩膀一抖一抖，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陶楹咽了咽口水，可不就是受了委屈么。

  　　拜朵在北疆算得上是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女子了，爹掌握北疆实权，没有人敢对她那么过分。

  　　偏偏还是她喜欢的人。

  　　陶楹挪动自己的身子，凑到拜朵跟前，递了个帕子，洁白的帕子映入拜朵的眼帘，她巴巴地接过来擦去泪水。

  　　她吸了吸鼻子，哇哇大哭。

  　　拜朵哭起来特别可爱，甚至陶楹还能从其中窥见拜朵小时候的模样，白【创建和谐家园】嫩乖巧的小女娃，眼眶红红，鼻尖红红，圆脸软乎乎的。

  　　陶楹攥住她的手腕，两颗相思粒硌住了陶楹的手掌，很明显的红豆被一根红线串了起来，不加任何装饰。

  　　“他不记得我了……他说过…叫我…等…等他回来…为什么？”拜朵一边抽噎一边带着哭腔吐字。

  　　小模样楚楚可怜。

  　　陶楹拍了拍的手背，想要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说。

  　　史书上，伊迪是必输的，他没有赢的可能。

  　　况且，陶楹并不希望，是伊迪取得了王位。

  　　一个战败者的结局通常好不到哪里去。

  　　陶楹只得叹了口气：“那你不要喜欢他，可以做到吗？”

  　　拜朵抬起泪眼朦胧的小圆脸，果断地点头，又愣了下，又快速摇了摇头。

  　　摇头又点头，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