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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恰逢公交停站,门应声而开,外头略显嘈杂的声响随着凉意一同涌入。这一站上的人多,刷卡声不断响起。
乔见看到,车门处有一名老奶奶,佝偻着背,扶着栏杆步履蹒跚地走入车厢,后面的人神情都有些不耐。
她正欲起身让座,眼前就递来两个药房的塑料袋,劲瘦干净的手往上,衬衫衣袖被折上去一小截,露出的冷白腕骨瘦削凌厉。
乔见不明就里地接过两个塑料袋,眼神掠过其里的瞬间,她看到另一个塑料袋里的药,是胃药。
再抬起头,沈昭城不知何时已经走下了座位,直直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婆婆,你坐。”
他顺手接过那老奶奶手中的一提水果,示意他空出的座位。
乔见有些意外地抬眸看向沈昭城。不仅是因为他的行为,也是因为她第一次听他说粤语,音韵很是标准动听。
“好,多谢你啊,后生仔。”
老奶奶步履颤巍,扶稳了才缓缓坐上去。沈昭城也颇有耐心,一手握着栏杆,替她挡开人流,看她坐好了才又放开手,将水果放到她脚边。
老奶奶坐稳后,再度连连道谢,看他长得精英又俊俏,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沈昭城站在乔见身前,扶着她身侧的栏杆,带了点笑意,温文尔雅地和阿婆唠了两句。
乔见浑身都轻松许多。
沈昭城站在她面前,隔绝了那个男人的目光,薄灰的影子将她圈在安全的范围里。
“谢谢。”
乔见细声补充了一句,“刚才在车站和现在都是。”
“嗯。”
他的低音隐没在报站的广播中。
乔见总觉得,旁边的老奶奶正打量着她们二人,估计是看他们刚才有对话。车厢很挤,她和沈昭城距离有点近。
这时候不好再说梦的事情,但她又觉得,这样的气氛要是再不说些什么,就要尬得她脚趾动工了。
她脖颈慢慢抬起,视线从他宽挺的胸膛上移到锋利流畅的下颚。
“你是本地人?”
“你头还疼不疼?”
两人同时开口了。
沈昭城生得高,乔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表情,他也正低头看着她。
沈昭城本来只能看清她翘密的睫毛,看不入她眼底,现在她仰起头,栗色的漂亮头发滑落,双颊清透的赧红在口罩边缘若隐若现。
“嗯,我是。”他看着她说。
“噢。”
乔见想到刚才的事,和他对视还是有些不自然,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神。
她摇了摇头:“我头已经不痛了。”
说起痛,她又想起刚才看到塑料袋里的药。
“你是胃疼吗?我看到你的袋子里有胃药。现在需要吃药吗?”
“没事。”
任车辆再晃,沈昭城很神奇地巍然不动,“我只是买来备着。”
蓦地,他口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
沈昭城拿出手机,垂眸看了眼,摸出AirPods,拇指挑开盖子,利索地将耳机勾上耳朵,又看向她们二人,示意了下手中的手机。
“临时有工作。”
话音甫落,沈昭城就投入工作了,再度开口,是流利的英语。
乔见也松了口气。
经历了刚才的事,她实在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
身旁的老奶奶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惹得乔见迷茫地看向她。
她一笑起来,满脸的皱纹都牵了起来,像古山间的一道道沟壑。
“妹妹仔,这个靓仔是不是在追你?”
如果乔见在喝水,一定会猝不及防地喷出来,这句话,比说边佳佳在追她还要雷人。
她真想知道老奶奶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不是啦不是啦。”
她赶紧摇头用粤语否认。
老奶奶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昭城一眼,又道:“那你们就是在相亲啦?”
“不是不是。”
乔见哭笑不得,赶紧解释清楚,“他是我的老板。”
她下意识地看了沈昭城一眼。
他正漫不经意地垂着眼皮,单手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按触着回,那颗红痣正好缀在金丝框边缘,偶尔被车外的光照亮。
还好,看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她们的对话。
不然本来就太过富裕的尴尬还得雪上加霜。
乔见和老奶奶聊了好几站,就将老奶奶扶到后门,送了她下车。
再过一站,她也下车了。
*
今晚月色很好,月挂中天,晕开一环淡黄的光圈,路上也被笼上了一层薄纱。
夜晚素雅清幽,有人却完全静不下心来。
乔见用余光看到,沈昭城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工作,闲庭信步走在身旁。
没了嘈杂氛围的粉饰,独处的不自然尽数铺开在眼前。
梦的事情让乔见没法再把沈昭城单纯当做上司,他在身旁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烈。
眼看就要走到岔路,乔见终于转脸看他。
不管了,要说的还是得说,反正他又不会吃了她。说不过他再私底下和边佳佳骂他两句就是了。
沈昭城似乎有所感应,也看了过来。
“还有事要说就说吧,我听着。”
既然他都不甚在意,那她也不能表现得太紧张了,显得她多在意这些梦似的。
这样想着,乔见“嗯”了一声。
“沈总,我今晚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胜任组长一职。”
刚才在车上不好说,但她早已在心中措好了词,如今既到了这个渡口,便大大方方地说了:
“现阶段我还没有足以胜任的闪光点,而且组里也有比我更好的人选。我不想让组长的错选成了整个项目的短板,趁着还早,要不还是另择他人吧?”
乔见知道这个位置在本行业多少人求之不得,她这样拒绝实在有些不识好歹了。但她还是要这么做。
她虽然咸鱼,但从不怕任务多,也不怕承担责任,从来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交给她的任务全都能完成得很好。
可这次不一样。
她太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没有这个金刚钻,还是不要揽这个瓷器活了。
还是个堪比头发丝雕花,一旦雕坏一根会秃完整个头的瓷器活。
她有理有据,话语诚恳,让沈昭城不禁停下脚步看她,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梢,和她商量似的。
“乔见,也别对我太没有信心了,好不好?”
“嗯?”
乔见也停了下来,茫然地看向他。
她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鼻头被冻得红红的,懵里懵气地朝他眨了眨眼。
怎么成了对他没信心了?
沈昭城注视着她,抬手扶了扶镜架,有点失笑。两人的影子交叠在街灯下,边界模糊。
“难道你觉得,我会挑选一无是处的人当组长?”
乔见心里咯噔一下,他这是……生气啦?
她觉得仰着脖子实在很累,不着痕迹地眺向了远方,想了想,正儿八经地找补了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相信你的眼光的。”
“乔见,不要相信我,相信你自己。”
乔见再次朝他看去,随风飞扬的发丝被她拨开,视线一下明晰。
她看到,沈昭城没有生气,月光在他身后散着淡淡的光,他好像笑了一下。
“你今晚也看到了,这么多人选择支持你,你好歹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他说。
“就算是一朵玫瑰,隐在灌丛里,在绽放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玫瑰啊。她看到身边的杂草,以为自己也就那样了。有些事,总要想开才有结果的。”
他的笑很懒倦,似有若无,却在乔见心中掀起一阵奇怪的涟漪。
乔见不是一个喜欢听大道理的人,但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和他还有今晚的月色一起,让她记了很久。
她还真的很郑重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叫了他一声。
“沈总。”
在他低眼的瞬间,她很真诚地看进去。
“我想通了,谢谢你给的这个机会,我会珍惜的。我尽力做一段时间,如果你觉得我做得不好,就随时将我换下。如果我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足,且理据充分,我也会申请【创建和谐家园】这段时间,我会努力表现的。”
她的话语官方又生分,国旗下发言似的,甚至还不如刚才在车站、车上情急之下的“访谈”。
沈昭城第一次觉得,x总这个叫法【创建和谐家园】难听,带着浓厚的资本主义色彩。
他笑意尽失,眼皮冷淡地垂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应了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