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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行的工作人员也是有子女的人，又或许是心疼摆摊的老爷子已经六七十岁了还得出来营生, 经过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守摊子的老爷子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树荫下乘凉，心里也没什么“顾客就是上帝”的概念, 等着顾客主动过来交钱。

  　　他腰间挎个黑色包包, 手里攥着一把一两元的钞票。

  　　要是有人给他纸币, 他就用手里的零钱找给人家，把大钱塞进包里的夹层。

  　　要是有人给他硬币，他就直接丢进包里。

  　　苏丽珍这边在付钱，钟瑶早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扑向了蹦床。

  　　年轻母亲连忙追过去，把刚手脚并用爬上蹦床的女儿拽下来，脱掉了小不点脚上的皮鞋，端端正正摆在了一堆童鞋中间。

  　　六七岁的小女孩精力充沛又旺盛，钻进充气蹦床的“城堡”里就没影了。

  　　苏丽珍坐在银行门口的台阶上跟客户远程对接，刚挂断电话就听见音量不大的交谈声，对方的音色很是耳熟。

  　　她循声回头，惊讶地睁大眼睛，旋即站起身：“慧敏？”

  　　方慧敏见到她也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丽珍？”

  　　旧友重逢，语气里的惊喜不言而喻。

  　　苏丽珍问候了梁永康，又夸了小小年纪就长得十分俊俏的梁纭硕后，方慧敏笑着问：“你怎么坐在这啊。”

  　　苏丽珍指指背后的充气蹦床说：“孩子天天说ᴶˢᴳᴮᴮ要玩蹦床，实在是招架不住，只好抽空把这小祖宗的心愿给了了，带她来这边玩。”

  　　方慧敏看看不远处的充气蹦床，目光又落回苏丽珍的脸上，提醒道：“不是我说你，你心可真大。像瑶瑶这么大的孩子最容易到处磕碰，还可能跟别的小朋友起冲突，你也不到旁边看着。”

  　　苏丽珍不以为意，甚至还引以为豪：“没事，蹦床是软的，我们家瑶瑶性格也很好，每次让她自己玩都能交到新朋友，这孩子玩起来疯得很，巴不得我不管她呢。”

  　　方慧敏叹了口气。

  　　苏丽珍的目光在方慧敏旁边的丈夫和儿子身上逡巡，随口问：“你们一家怎么会在这里，来取钱？”

  　　这话问了跟没问似的，从银行里走出来，当然不是取钱就是存钱了。

  　　但那个年代大家打招呼都喜欢说这种没意义的废话，方慧敏当真接上了：“取点钱去少年宫报名。”

  　　说着她摸着儿子的头揉了揉，“看看他喜欢什么，让他学点才艺。要不你也带瑶瑶去看看？”

  　　梁纭硕才六岁大，已经不喜欢让人摸他脑袋了，即便是父母也一样，脱离母亲温柔的抚弄，朝父亲那边闪躲。

  　　苏丽珍还以为他在抗拒学习新技能，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那么辛苦，婉拒了方慧敏的好意：“我就不了吧。瑶瑶这孩子，平时连玩七巧板都没耐心，估计学了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是不要心血来潮花那些冤枉钱了。我现在最愁的是家住得离红星小学远，送她上学路上就得耗费一个多小时时间，小学又没有宿舍，真的太麻烦了。”

  　　方慧敏一拍巴掌：“这不巧了吗？我和永康在学校附近买了两套房，最近需要钱来变现周转，正打算卖一套出去，你要是要的话我在市价上给你打个对折，把房子转给你，这样以后我们还能做邻居。”

  　　说着扭头征询丈夫的意见，“对吧？”

  　　从商人的立场上来说肯定是亏钱的，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往日互相扶持的友谊更珍贵，何况从某种意义上讲，苏丽珍对他们家有恩。

  　　梁永康没反对，配合地说：“是啊，就住对门，以后联络起来多方便，说不定将来还有合作的可能。”

  　　苏丽珍出了趟门，不但孩子就近上学的事有着落了，还撞见了未来谈大生意的机会，高兴是高兴，但端着那套做人的原则改了价钱：“我和敬伟这两年赚了点钱，你们要是需要接济，就算不拿这套房出来卖，只要开了口，我都会借的。不是我不稀罕你的对折，但是你缺钱的时候我接受了，不是趁火打劫吗？这样，就当是你帮我解决孩子上学的问题，我按市价付你房钱，以后我们两家还像之前给人家打工的时候那样常来往。”

  　　给人家打工的时候两家人都住的是员工宿舍，后来顺应政策，分别下海创业也就分开了。

  　　现在还能重新续上缘分，两家人都乐见其成，当即一拍即合，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方慧敏忽然想起来，拍拍梁永康的胳膊，下巴朝他胸前的相机一够：“你不是刚给相机换了新胶卷，打算给儿子拍点照片留念吗？正好遇到丽珍，瑶瑶也在这里，我们两家人拍张合照吧？”

  　　梁永康单纯针对她说的话：“可是敬伟不在啊。”

  　　方慧敏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家老公也从相片里踢了出去：“你给我们拍照，不是也没在吗？”

  　　梁永康被自家老婆感人的逻辑弄得无语凝噎，碎碎念叨：“那你直接说给她们娘俩和你们母子拍张照不得了吗？还两家人。”

  　　苏丽珍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对着一家三口知会一声：“那你们等我一下，我去那边把瑶瑶接过来。”

  　　半晌，苏丽珍带着钟瑶和老朋友一家见面。

  　　钟瑶蹦蹦跳跳，如履平地，像一只奔跑的兔子一样三下五除二跨越台阶来到一家人面前，竟是一点也不认生，用稚嫩的童音爽脆地说：“叔叔阿姨好！”

  　　夫妻俩双双笑意盎然地应了一声，夸苏丽珍教得好。

  　　钟瑶一瞬不瞬地盯着梁纭硕看了两秒，语出惊人：“这个漂亮弟弟，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两家的大人都没想到这么小的小女娃竟然这么会撩人，夫妻俩不禁哈哈大笑。

  　　钟敬伟蹲下身，温和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弟弟不是哥哥呢?”

  　　钟瑶抬起手在虚空中做了一个丈量的手势：“因为他比我矮啊。”

  　　梁纭硕咬了咬牙，不根据她的问题自报家门，只问：“你几月出生的？”

  　　钟瑶天真地竖起两根指头：“二月呀。你几月出生的？”

  　　三月份生的梁纭硕不说话了。

  　　方慧敏是被苏丽珍接过生的，心知肚明，梁永康也吃过钟瑶的满月酒，知道这俩孩子谁大谁小。

  　　但两人谁都没拆穿。

  　　只有苏丽珍不在意孩子的自尊心，对钟瑶说：“你是农历二月出生的，他是公历三月出生的，你户口本上的生日是四月，你该叫他哥哥。”

  　　钟瑶还小，大脑没发育完全，这些常识对于她的认知来说是超前的，她根本分不清什么农历公历，只疑惑自己二月出生为什么比三月出生还要小。

  　　方慧敏趁钟瑶被绕进去，幼小的心灵因迟钝尚未受到伤害，忙不迭岔开话题：“我们来拍照吧。”

  　　四个人站在台阶上拍照过于死板，苏丽珍当时也是走在时尚前沿的弄潮儿，回头看见旁边超市门口的电动投币玩具车，提议道：“我们去那边拍吧。”

  　　反正超市距离银行也不远，五个人转移到了新的背景板前。

  　　两大两小坐上没有启动的玩具车，摆好了姿势。

  　　梁永康弓着腰，举着相机，发号施令：“看镜头，笑一笑。来，三，二，一。”

  　　梁纭硕不笑也不张嘴，只有三个人异口同声：“茄子！”

  　　画面定格在了一瞬间。

  42 ☪ 第四十二章 ◇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在梁永康和方慧敏的帮助下, 钟瑶一家搬了新家。

  　　从新家到学校，只用穿过一条马路，拐两道弯, 徒步用时不超过十分钟。

  　　因此钟敬伟和苏丽珍也彻底对钟瑶采取了甩手放养的策略，上学不送, 放学不接，孩子的教育问题全靠学校, 遵规守纪全靠自觉。

  　　苏丽珍为钟瑶做的只有一日三餐, 而钟敬伟为钟瑶做的只有随手放在桌子上的零花钱。

  　　后来夫妻俩在异地办厂，算是驻扎在了那边, 亲自抚养的计划破产，请了保姆给钟瑶做午饭和晚饭, 早餐则让她自己去学习门口买，偶尔回来当地处理大本营的事务，也是应酬完了带点残羹冷炙热一热给钟瑶吃。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钟瑶这个富人家里的孩子也没有得到娇养, 但是对爸爸妈妈的依赖是每个孩子的本能。

  　　苏丽珍本来是不打算给钟瑶报特长班的，最终架不住钟瑶周末动不动给她打电话, 给她找了点事做，让她去学了画画。

  　　结果某天苏丽珍结束了会议行程, 打算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一进门惊呆了。

  　　——家里凡是有墙的地方都被钟瑶涂鸦成了抽象派壁画。

  　　童趣十足而富有想象力的笔触并没有为这些线条增光添彩, 在成人眼里就是惨不忍睹。

  　　苏丽珍顿时大发雷霆，当场把“罪魁祸首”钟瑶暴揍了一通。

  　　可怜钟瑶听闻她开门的动静, 兴高采烈地飞扑过来, 却稀里糊涂挨了一顿毒打。

  　　隔壁一家子隔着门板都听得见钟瑶的哭嚎。

  　　方慧敏连忙敲开了他们家的门说和, 一番劝告下，领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钟瑶来到了自己家。

  　　梁纭硕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练小提琴，即便他的琴房已经做了隔音处理，但当时的隔音材料并不先进，依旧有练琴的声音从房间里漏出来。

  　　钟瑶闻声哭得更厉害了，抽抽噎噎地问方慧敏：“方阿姨，我妈妈是不要我了，把我卖给你们家做苦力了吗？”

  　　方慧敏一懵，不明所以地问：“没有啊，为什么要这么问？”

  　　钟瑶哭天抹泪，呜咽着问：“那是谁在房间里锯木头。”

  　　方慧敏半天才回过神来，会心一笑：“那不是锯木头的声音，是纭硕在房间里拉小提琴，阿姨带你去找他玩好不好？”

  　　钟瑶含泪点点走，被方慧敏牵去找梁纭硕了。

  　　那时候小学已经分班一年多了，钟瑶和梁纭硕也已经做了一年的同学了，但是学校不论组织什么活动都把男生和女生分开，除了升旗仪式之外他们也没别的交集，而升旗是非常肃穆的场合，老师不允许他们交头接耳，所以在学校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私下呢，梁纭硕被父母接送早出晚归，钟瑶一个人自由自在迟到早退。

  　　是这天，才有了正式的一次会面。

  　　方慧敏相当注重孩子的隐私，进梁纭硕的房间前敲了敲门。

  　　里面的“噪音”停了下来，随即传来ᴶˢᴳᴮᴮ梁纭硕郑重而稚嫩的一声“请进”。

  　　方慧敏旋动门把手，轻轻推开房间的门。

  　　只见梁纭硕缓慢而优雅地将小提琴从肩上拿下来，持着琴弓的手也自然垂落。

  　　方慧敏将钟瑶牵进来，扶着她两侧的肩头将她推到梁纭硕面前，温柔地对里面的儿子说：“纭硕，妈妈给你请来了一位小观众，你拉一曲给瑶瑶听好吗？”

  　　他的小提琴老师给他上的第一课就是：不管观众有几位、是何种身份，作为演奏者一定要在观众面前表现得大方得体，展示出良好的仪态、风度和涵养。

  　　他点头表示可以，抬手端出演奏的架势，拉出一段已经熟练掌握的旋律，闭上眼，兀自陶醉在自己拉出的音符里。

  　　一曲毕，他睁开眼睛的刹那，却见钟瑶兴致缺缺地捂着耳朵，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钟瑶和他四目相对，礼貌但不真诚地鼓了鼓掌。

  　　梁纭硕被她扫了雅兴，不想再练下去了，目光看向摆在两人面前的琴盒，走过去将小提琴严丝合缝放进了琴盒里。

  　　钟瑶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见到这种西洋乐器，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拨弄琴弦。

  　　“别碰。”梁纭硕厉声喝止，淡漠地责问，“苏阿姨没有教过你到别人家叫不可以乱动别人的东西吗？”

  　　梁纭硕说得斯文，可潜台词就是那句经典国粹：你妈没教过你吗？

  　　钟瑶顿时吓得缩回了手，心里的委屈溢于言表。

  　　一年到头她都见不到父母一面，遑论悉心教她这些为人处世的规矩呢？

  　　方慧敏见小姑娘神色不大自然，蹲下身抓着小姑娘的手柔声化解窘境，“瑶瑶你看，阿姨进哥哥的房间都是要敲门的，这把小提琴也是哥哥的东西，你想要哥哥的东西要经过哥哥同意哦。”

  　　钟瑶被梁纭硕吼了一声，心里有些害怕，怯生生地望着他问：“我可以拿起来看一下吗？”

  　　梁纭硕被她那眼神盯得内心松动，后悔刚才因为觉得她不尊重自己而表现得太凶，把手中地琴弓递给她，说道：“不要用手拨弦，用这个拉。”

  　　钟瑶接过琴弓，小心翼翼地取出小提琴，模仿着梁纭硕刚才演奏的样子把琴架在肩上。

  　　梁纭硕当起小老师帮她纠正姿势，无实物地给她示范了一遍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