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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现在长大了，有主意得很，桩桩件件先斩后奏，连不在家住也不跟我们说。”苏丽珍冷着脸严厉道，“钟瑶，今天是你叔叔阿姨一家在，我给他们这个面子，不然我们有的说。”
“说两句得了，赶紧洗洗睡吧。”钟敬伟从身后抱住妻子往家揽，“永康，慧敏，麻烦你们捎瑶瑶一程，我们就不远送了。”
苏丽珍拍打着丈夫箍在腰上的手背说：“你放开，我冷静着呢。”
钟敬伟连哄带骗将妻子哄进了屋里。
本该静谧的夜里虫鸣四起，钟瑶不知所措地站在庭院中央，神色说不出的难过。
“瑶瑶，上车吧。”
梁永康若无其事地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一边钻进车里一边叫钟瑶上车。
方慧敏夫唱妇随，说了一样的话，做了一样的动作。
钟瑶知道他们这么平静是不希望她难堪，可到底是看到了这出笑话。
想说自己打车算了。
就在这时，梁纭硕从她身边经过，拉开她这侧的车门自己先坐了进去，见她踌躇不定，也叫她上车。
一家三口都向她发出了邀请，本来也是她自己请求的，再犹豫就不识抬举了。
半晌，钟瑶上了他们的车，报了住址。
梁纭硕瘦，她更瘦，两个人之间礼貌得体地保持着两公分的距离。
从引擎启动到驶上高架，车厢里都是一片死寂。
快到家的时候方慧敏忍不住开口：“瑶瑶，你妈妈人挺好的，她只是早些年忙生意没顾上你，现在老了想多和你亲近亲近，盼着你常回家，不是怪你不听话。”
“我知道，方阿姨。”钟瑶挤出一抹苦笑，“我从小就不喜欢她这样管我，总偷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发誓，等我有了孩子，一定不做这样的家长，后来我自己的工厂招工，招了一批职高毕业的弟弟妹妹，我发现我有时候训他们的语气跟我妈一模一样。我比谁都理解她。”
方慧敏温和地笑笑，不再说什么了。
不多时，钟瑶的手机“嗡”地震了一下。
她还没来得及解锁，就又震了一下。
苏丽珍给她发了两条老长的小作文。
【设计师团队不行就换掉，你不要自己穿那些伤风败俗的衣服，还把衣服卖给人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害得人家到时候谈了朋友跟对象吵架，嫁都嫁不出去。还有你短视频作品的价值观导向也有问题。凌晨三四点去江桥上拍夜景，大半夜不回家在外头闲逛，不是教人家怎么危险怎么来吗？万一人家有样学样，真出了什么意外，你负得起责吗？】
【跟你说话不要左耳进右耳出，叫你加梁纭硕你就加。人家现在是堂堂检察官，这才是你应该交的朋友，想学坏都难。之前我们家跟他们家多要好，就因为你莫名其妙跟人家闹，搞得你叔叔阿姨还以为梁纭硕怎么你了，怪过意不去的。你给我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将功折过。】
钟瑶被这两段话直接委屈哭，两滴滚烫的热泪滴在手背上。
梁纭硕离得近，不知道看到屏幕上的内容没有，给她递来一张纸巾：“你眼角的眼线晕开了。”
“……”钟瑶刚酝酿好的情绪瞬间被这句话打断了。
3 ☪ 第三章
◎想过。◎
打开家门，钟瑶将钥匙扔到玄关柜上，解开鞋扣后，踢掉了脚上的凉鞋，站在门口的地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东倒西歪的鞋看了一会儿。
半晌，她弯下腰，把鞋摆正。
自己一个人住本该是自由的，可现在她浑身不自在。
像她这种有主见和想法的人，简直就是为设计而生的，灵感会井喷似的源源不断地涌现，她也有足够的能力支撑自己的想法。可如果一直戴着镣铐跳舞，再有艺术禀赋的人也会变成畸形的废物。
钟瑶心力交瘁地掏出手机，点开和苏丽珍的聊天窗口，打了一大段话。
【露肩、露腰、露背、蕾丝，在我看来都是思想龌龊的人赋予了它们肮脏的含义。女性的穿着本就不该根据男性视角的喜恶定义，它应该纯粹地服务于女性喜欢的、欣赏的、想要的，我没想到同为服装行业的开拓者，您的观念还停留在以讨好男性为目的研发女装，认同了他们的偏见。】
输完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发送。
她一直觉得这种方式言辞犀利，咄咄逼人，对方又看不见自己的神态，听不见自己的语气，很容易造成误会。
可苏丽珍喜欢。
而她现在迫切需要发言权，只有这样，才不会在说话时就被苏丽珍打断。
苏丽珍和钟敬伟做的是流水线上批量身材的男装，对女装基本上没有什么研究，与其说是以权威的姿态在指教，不如说是以父母的身份在施压。
没多久，苏丽珍的回复也传过来了。
依旧是教训人的口吻。
【你以为自己比别人都聪明是不是？哪个女孩处对象的时候不把自己的露骨照片藏得妥妥贴贴，哪个女人相亲的时候【创建和谐家园】得规规矩矩，哪个说不结婚的最后没结婚，哪个结婚以后不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说实话你不爱听，现在大环境就是这样，凭你一己之力能改变多少，胳膊能拧过大腿吗？听我一句劝，不要没事找事。】
钟瑶好不容易收进去的泪水又浮了上来。
她终于知道什么叫“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苏丽珍给她列的条条框框远远不止这些，还有衣襟不能设计成歪的，拉链不能设计成斜的，一会儿扯到服装品质，一会儿扯到象征内涵。
矫枉过正。
从源头上限制，杀伤力比商品评论区里挑刺的黑子要大得多。
钟瑶抬头看向家里的陈设。
三室两厅的格局，宽敞的客厅因为摆满了衣架显得分外拥挤。
每次朋友来家里协助她直播，都会吐槽她家的客厅是这套精致前卫而不失温馨的房子唯一的败笔，建议她把主卧改装成衣帽间。
搞服装设计的人，怎么能没有属于自己的华丽衣帽间呢？
她是想着一家人总是要住在一起的，一直心念着过去艰苦朴素充满温情的日子，给老两口留了房间。
可苏丽珍连她都看不顺眼，怎么看得上她买的小破房，搬进大别墅养老，没有来这边住过一天。
如果真如方慧敏所说，苏丽珍是想和她亲近，那她怎么从来不来看她，非要她常回家看看。
然而妈妈就是妈妈，第一次来月经教她用卫生巾的是苏丽珍，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替她善后的是苏丽珍，工厂的资质申请不下来为她奔走的是苏丽珍，支付生活费和零用钱把她抚养成人的是苏丽珍。
她们的母女关系微妙而真实。
秋季新品定稿会在群里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只不过钟瑶顾着和苏丽珍展开真理大讨论，没心思顾及。
她调整了一下心情和状态，点进了聊天记录99+的群聊。
……
【这件香风外套的肩太宽了，往里缩缩吧，不然到时候穿上身就是铠甲勇士。】
【我也觉得有点宽。】
【那就稍微改窄一点。不过既然尺寸要改的话，面料也换了吧，免得改出来让人觉得廉价。】
【换成什么？西装料子吗？不行，太奇怪了。】
【另一种香风。】
【我觉得这条裙子应该做慵懒版的，干脆别要腰带了，显胖。】
【要不做成抽绳腰带？抽紧一点就不会显胖了。】
钟瑶只看了最后一屏的聊天记录，头就开始大了，在群里说：【你们意见太多了，我明天去公司再看吧，今天有点不舒服，先休息了。】
严甄提醒道：【你昨天不是在粉丝群答应给她们随便透透后天上新的款吗？鸽了不请假，上新那天又要疯狂管你要大额优惠券了。看来你没我真不行，下次开直播我还是过去陪你吧。】
直播？
差点忘了这回事。
钟瑶看了一眼时间。
九点四十八分。
将近十点。
还好，来得及。
钟瑶起身将客厅的灯光调到最亮，把电量只剩百分之二十五ᴶˢᴳᴮᴮ的手机安装到直播专用的长杆支架上，牵了根充电线插上。
简单准备了一番后，她开了场直播。
十几秒后，“等到了”和“伊伊”交替刷满了屏幕。
他们抖音商铺的名字叫“钟酉伊”，也是她的化名，取的“有衣”的谐音。
酉的意思是每天五点到七点直播卖货，伊是指客户群体是女生。
连腹稿都没打好就开播，犹如赶鸭子上架，钟瑶全然没了平日里Carry全场的底气和意气，不过职业素养深入骨髓，没有怯场，没有语无伦次，只是略显局促地站在镜头面前，轻声跟直播间里的观众打招呼。
“大家晚上好，虽然说来的有点晚了，但我刚回来就马上给大家直播了。”
在观众眼中，她只是因为没人帮忙而感到紧张。
【哈哈今天晚上的伊伊宝贝好乖】
【可爱，想rua】
【真的好呆萌啊哈哈哈哈】
【就你一个人在家啊，助理不在吗？】
【来点Music】
【快快快，新衣服】
【主播是卖衣服的吗？右下角怎么没有小黄车？】
钟瑶看着不断滚动的弹幕一一回复。
“他们不在，就我一个人给大家播。”
“背景音乐平时都是他们在操作，我不会弄，放不了音乐，所以会有一点点安静。”
“你们想看新衣服是不是？那我现在拿给你们看。”
“今天是给大家剧透新款，没有小黄车，明天下午五点正式给大家上新，每上一个款给大家发一波优惠券。”
钟瑶边说边将带滚轮的衣架拉过来，取了两件主推款递到镜头前。
“这两条裙子大家喜欢吗？”
“我左手上这条面料用的是欧根纱，颜色染得很漂亮，在灯光下都很显肤白。我拿近点给大家看看细节，这些小花都是我们的工人手工缝上去的，肉眼可见的精致。”
“我右手上这条裙子价格定的不高，为的就是保证大家能够人手一条。它是比较日常通勤的款式，成分是桑蚕丝。到时候你们收到以后可以感受一下它的质感。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要担心透不透的问题。放心，不透，袖子是薄薄的一层，但是主题部分是双层的。腰部有捏褶，还做了一条光滑的织带，穿上身超显腰细。裙摆摆量很大，风一吹有种灵动感，穿上它以后你就是仙女本仙。”
钟瑶一口气推销完产品，偶然看到一条弹幕。
【你身上这条露肩裙在你家能买到吗？感觉是我老婆会喜欢的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