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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瑶站在病房外, 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病房里的情况，将刚要握住门把手的手缩了回来。

  　　钟敬伟是个忠厚老实的男人, 年轻的时候帮着老板打理金库，跟他一起搭档的同事纷纷监守自盗, 进去了一个又一个，他也被从荷包到裤衩上上下下查了一番，硬是一个子儿都没贪。

  　　他生活作风良好, 不抽烟, 不喝酒，不打麻将, 没和苏丽珍创业以前，下了班就回家做家务, 将苏丽珍伺候得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累活都没干过。

  　　后来两个人一起赚了大钱, 他也没有沾染上那些富商的不良习气, 勤勤恳恳，脚踏实地, 大事全凭苏丽珍做主, 默默跟在妻子身后做一点收尾工作。

  　　在ᴶˢᴳᴮᴮ钟瑶的印象里, 钟敬伟这个父亲很没有存在感，往往在苏丽珍教育她的时候，既不出言帮衬，也不从中调解，只会在苏丽珍头疼不已的时候让她先回自己的房间。

  　　今天也是苏丽珍病倒了，见她满口晦气话，才忍不住斥责了她两句。

  　　这对情深甚笃的夫妻平日里如胶似漆，经过积日月累的濡染，现在说起话来几乎是一个腔调。

  　　或许梁纭硕说的没错，她和他之间的猫腻钟敬伟压根没有察觉，也不在意。

  　　是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嘴上说着对梁纭硕一点感觉都没有，心里巴不得他再殷勤一点，再对她上心一点。

  　　和梁纭硕吵完架以后，她觉得有些地方她是理亏的，但是梁纭硕的专横霸道着实让她恼火。

  　　她跟梁纭硕不欢而散后，满脑子都是“水泥封心”的矫情话，本想趁着苏丽珍在昏睡中，对苏丽珍吐露心事，可现在看来，她在医院呆着显然十分多余。

  　　钟瑶蓄了一肚子苦水无处倾诉，既不能编辑成文字在朋友圈发泄，想了想觉得也没有真正的知心人能懂她。

  　　一分钟之内叹了十几口气后，钟瑶打车回了公司。

  　　现在睡觉是不可能睡得着的。

  　　直播吧，不直播也没有其他事可干了。

  　　回到公司，严甄他们已经开到倒数第二款新品了，钟瑶一接手就看见直播间一团乱，还有人在直播间疯狂带节奏，弹幕压根不能看。

  　　【我等15号链接等到了现在，前面的链接都已经讲过五遍了，这款还不开？你们要是今天不开了能不能说一声？不要浪费别人的时间！】

  　　【2号链接踢跑单踢跑单踢跑单！】

  　　【2号链接补单吧，多久我都等，宠宠真心喜欢这件衣服的铁粉吧。】

  　　【不是说好了一开播就上福利款吗？我开播就来了，结果主播换人了也就算了，还一直往后拖，我中途吃个饭的工夫，2号链接的福利款就拍完了，居然不补单！【创建和谐家园】抢不到我还能想开，上新也抢不到就离谱！】

  　　【为什么抽中福袋的都是一二级粉丝灯牌的，是我们老粉不配吗？每次直播都准时看，也在这消费了五六万块了，一次奖都没中过！不能弄一些只给我们老粉的福利吗？凭什么我们的待遇跟那些才关注你们的一样。】

  　　【你家衣服真是越来越贵了，质量越来越水了，拜拜了您，江湖不见。】

  　　钟瑶收拾好情绪开始控场。

  　　“压轴商品，压轴出场，你一肚子火还是等到了现在，说明它配，不然你多看几眼肯定就不喜欢了。”

  　　“有跑单肯定就实时给大家踢了，压那几件库存，之后为了卖出去还要拿出来再讲一遍，我们何必呢？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对不对？这么便宜的价值，这么高的做工和品质，换成是我买到手也不会退的。”

  　　“2号链接补不了的原因主播卖之前一定是和大家解释过的，那个面料是进口的，厂家已经不生产了，就是因为卖断货才拿出来给大家做福利款的。到时候真有那么一两个退的，也会以同样的价格给大家放在主页橱窗里，可以时不时关注一下。”

  　　“如果你是老粉的话，不可能没得过我们的福利活动，每一期的福利产品就是你无形之中占到便宜，还有我们做【创建和谐家园】或者半价活动会预告，等于每次你都是第一时间知道并参与的。我们卖衣服的初衷是希望大家一起变得更时髦，不要搞潜规则那一套，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才是真的不公。”

  　　“你说我贵要看跟什么比，跟地摊货比，没法比。假如衣服到手以后真的存在质量问题，你私信客服会比在直播间更能解决问题。”

  　　钟瑶说着说着看到一条弹幕。

  　　【伊伊今天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平时直播间里也会有这些言论，但都是用截屏抽奖或发福袋刷过去的，别说这么耐心的解释了，理都不会理。】

  　　确实，解释起来耽误开价进度，直播间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包括带节奏的人，都不想听。

  　　啰嗦这些还特别赶新客，影响她做生意，所以她很少会像这样澄清。

  　　钟瑶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开始散发她的职业魅力。

  　　“不好意思，家里临时有事让圆圆给大家代播了一下，在没留时间给她准备的情况下直播间的在线人数还能稳定上千，说明我们的团队真的很靠谱，这样靠谱的团队做出来的衣服怎么可能不棒。要眼见为实是吧，我现在就去给大家试穿我们的重磅压轴款，小助理先发一波优惠券，帮我换完衣服回来就给大家开价。”

  　　说完钟瑶像往常一样去旁边换衣服，不知怎么她脑海中就浮现出梁纭硕站在对面的样子，动作一顿，随后加快速度换好衣服，回到了镜头前。

  　　她“搔首弄姿”了一番，推销起产品：“上身效果真的很绝对吧？没辜负你们这么久的等待吧。话不多说，来，三二一，15号链接298元给大家开。”

  　　幕后的同事配合道：“15号链接价格已经改好了，大家抓紧时间拼手速去拍。秒拍秒付款，早拍早发货。”

  　　……

  　　一切都是按照梁纭硕安排的那样发展的。

  　　她晚来了一个半小时，就补时了一个半小时，后半场直播间在线观看人数飙升到1w+，账号的粉丝不但没掉，还迅猛增长，整场直播下来一共涨了5987个关注。

  　　退单量有七百笔，几乎都是前半场直播产生的，成交量有一千三百笔，几乎都是后半场直播产生的。

  　　如果她今天真的旷播，至少损失六十万。

  　　而她现在妥妥血赚。

  　　分明是赚了，可钟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晚饭补充的能量消耗殆尽，她的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心力交瘁，真的觉得好累。

  　　和梁纭硕争吵的对话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地盘桓。

  　　其中几句尖锐又犀利的言辞正中命门，刺得她疼痛难当，却无可反驳。

  　　自从她和梁纭硕重逢，就一直在或主动或被动地向他索取，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没吃亏，但她时刻在遭受着良心的谴责。

  　　他对她好是她痛苦，他对她不好也是她痛苦，说明他们的性格并不适合在一起，那么那一点点小激动和小心动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想，真庆幸在明确答应和他在一起之前有了这么一次争吵，才不至于闹得那么难看。

  　　差一点她就要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了。

  　　可为什么还没有确立关系就已经这么难过了？

  　　怪她太脆弱，爱情的苦她是真的半点也吃不起。

  　　公司的同事收拾好机器设备就回家休息了。

  　　直播间的灯是大功率的水晶灯，璀璨耀眼，照在孤零零的她身上，该清冷还是清冷。

  　　钟瑶缩在空旷的办公室的沙发一角，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有了些许困意。

  　　但她仍然惦记着要去医院接钟敬伟的班，就强撑着眼皮看向落地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

  　　她连动都不想动，就更别说先回家再去医院了。

  　　来回跑太麻烦，徒给自己添路费，吃力不讨好，不如在公司呆着。

  　　人一闲就容易胡思乱想。

  　　在她闲坐的这段时间，已经把她和梁纭硕之间的不愉快，想象成了天崩地坼的大灾难。

  　　她越想越觉得今后都不能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了，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都不可能拥有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完蛋了。

  　　可是尽管她想象的这么糟糕，当她从公司来到医院，依然在病房外看见了梁纭硕的身影。

  　　吵完架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家煲了粥，按照和钟敬伟的约定把粥带了过来。

  　　不过盛粥的器皿不是保温桶，而是一个老式的铁饭盒。

  　　一看就没去成她那儿。

  　　也许钟敬伟看出什么来了，但没吱声，又说了些谢谢他之类的客套话。

  　　钟瑶以为他们见面会尴尬的，没想到梁纭硕一见到她就若无其事地说：“煲多了，你先吃一点吧。”

  　　每一次吵架，不论谁对谁错，都是他先服软。

  23 ☪ 第二十三章 ◇

  　　◎给那个最先动手的男人的脑瓜开了瓢。◎

  　　吃吧, 有点为五斗米折腰的意思。不吃吧，明摆着不给对方面子。

  　　梁纭硕显然是在主动示好，为缓和气氛添砖加瓦。

  　　不过钟瑶现在真的没什么食欲。

  　　她把粥给钟敬伟, 抬头对梁纭硕说：“你过来一下。”

  　　这句话是她第一次对梁纭硕说，哪怕鼓起勇气, 声音还是带着细微的颤抖。

  　　但是同样是这句话，以前梁纭硕经常对她说, 他总是把她叫到一边代表老师敦促她快点完成学习任务, 因为他们总是在同一个学习小组，而他那个成绩当仁不让是组长的最佳人选。

  　　所以即便是已经毕业了, 钟瑶内心还是有种被他支配的恐惧。

  　　钟瑶自顾自走到他们所在的这层的楼梯口，表面上看起来淡定极了, 实际上打心眼里觉得不会这么听话ᴶˢᴳᴮᴮ地跟过来。

  　　照他的慢性子一定会等她走出老远才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地跟过来。

  　　于是她到了楼梯口就站定等待，扭头准备看他跟没跟过来。

  　　谁知梁纭硕始终跟在她身后，她一回头就和他面面相觑。

  　　她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吐息喷薄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太近了。

  　　她面红耳赤地嘟囔：“你怎么这么听话啊。”

  　　梁纭硕不明所以地扬起尾音“嗯”了一声。

  　　钟瑶沉吟片刻, 艰难地憋出一句话：“我今天直播了。”

  　　梁纭硕一直都很会察言观色, 尤其是对她，她对着他比一个“一”, 他都知道她是想说——帮帮忙，就这一次, 当下也很快明白她是在低头认错。

  　　他弯起唇角，含笑“嗯”了一声, 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钟瑶脸涨得通红, 佯作镇定道：“虽然但是，你要明白三点。虽然你是对的, 但我未必就错了。虽然按照你说的我受益不浅, 但我觉得这不完全是你的功劳。虽然你很优秀, 但我不承认你厉害。”

  　　“虽然但是”的句式被她玩出了花样，衍生出了莫名的喜感。

  　　将难听的话客气地表达那叫委婉，像她这样明贬暗褒，用最无赖的语气说着最中听的话，这就不知道叫什么了。

  　　梁纭硕嘴里也没几句好话但说得分外实在：“通过今天这件事我突然发现，我是很喜欢你，但是我不知道我能容忍你任性到什么程度，对你也不够体谅。如果我们真想在一起，需要经历比较痛苦的磨合期。我不愿沉湎于过去，也无法承诺未来，所以我们能不能在一起，就顺其自然吧。”

  　　钟瑶懵懂地点头。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明她的气势都那么足了，梁纭硕怎么竟然还能反客为主。

  　　他轻而易举就让她甘之如饴地放弃了被追求的优势地位，精准地拿捏住了她的想法和感受，在对垒的心理战中让她节节败退却不对他产生厌恶。

  　　看来他真的有钻研思考她要什么，不能接受什么。

  　　她要的无非是他对他们感情有正确的判断，宏观而长远地看待未来的发展，而不是以将她追到手为目的。

  　　她不能接受的是他将她母亲生病当作他们在一起的契机甚至是筹码。

  　　这一次他们没有费尽口舌地沟通，就默契地达成了一致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