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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幸好因着感识相通,他能感受到她日复一日的成长,磕磕绊绊,大病小灾,甚至有一次险些丢了性命。
只是这秘密深埋心底,就连心腹下属也不曾透露半分。
紫禁城杀机重重,他一步步走到如今这权倾天下的位置,得罪的人不知凡几,无论是为他还是为阿朝的安危考虑,都不能将自己的命脉暴露于人前。
也正因此,寻人的难度大大增加。
整整八年,他感受着她从孩童到少女初初长成,算算时日,这孩子年底就该及笄了。
风平浪静了这么多年,今夏以来他却感受到她身体的急剧变化,一开始不轻不重,倒是折磨人,那种莫名的眩晕恶心甚至让他以为她已有孕在身,后来才发现不是。
之后这几日,他亲身体会到她陷入从无仅有的伤痛与绝望中难以自抑,短暂的放松之后,今日这种剧烈的恐慌又再度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直到将她整个人吞噬。
蓦地,手臂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谢昶猛然睁开眼睛,额角青筋直跳。
拂袖看向自己的小臂,那里分明毫发无损。
他当然知道这种疼痛意味着什么。
手臂上的那股剧痛还未消散,紧接而来的,又是一连串毫无章法、皮开肉绽的痛楚,脖颈,胸口,后背,腰侧……以及,被扼住脖颈的窒息感,都无比的清晰。
她在挨打。
她在害怕。
她在……哭。
谢昶仿佛能够听到她的哭声。
向来平静从容游刃有余的人,此刻呼吸都有些沉乱。
理智让他冷静下来,就算急也没用,可身上每多增一分疼痛,谢昶眼底隐藏的疯狂便多增一分,仿佛蛰伏太久的凶兽,下一刻就要从瞳孔中挣脱。
直觉告诉他,阿朝就在这里,就在他的身边。
这种感觉无比的强烈。
“你可有听见女子的哭声?”
身旁的凌砚亦是他心腹,方才见他面色阴沉如刀,一直屏息凝神地侍立在侧,冷不丁听到这一问,当即汗滴如雨,只能硬着头皮摇头:“属下……未曾听到。”JȘƓ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凌砚都未能听到,想必是他听错了吧。
扶风水榭外是一条蜿蜒的复廊,光漏花窗的图案便有百般变化,对应的景色也各有千秋,可见处处都是动了心思的。
可谢昶此刻没有赏景的心思。
漏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院内一棵鲜绿油润的芭蕉树在冷风中摇动不止。
那哭声一直在脑海中回荡,似乎还越来越近了。
谢昶的脚步似被什么牵引着,沿着复廊一直往里。
“大人,前头是王府女眷的住所,怕是不能……”话音未落,凌砚眉头倏忽一紧:“大人!的确有女子的哭声!”
谢昶已经听到了,面色几乎冷到极致,便也毫无顾忌地加快了脚步。
疼痛随着那哭声一道道在耳畔回响,一种喜怒交织的情绪在体内剧烈地交锋,还有三分压抑不住的、想要摧毁一切的欲望。
他现在脑海中甚至没办法思考其他。
出了回廊,沿着后院一间间寻找,沿路几名王府护卫阻拦不住凌砚的身手,很快又增派了前院的府卫前来,凌砚旋即一声哨响,几名暗卫飞身入院,西苑之内一时陷入混战。
王府护卫不知道这位首辅大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为首的那名护卫统领只能立刻派人前往水榭请梁王定夺。
澜月堂外。
屋内鞭声、器物破碎声此起彼伏,崖香听着里头一声声的哭求,脸色都白了几分,她紧紧抓住春娘的手:“您快想想办法,再这么打下去,姑娘会被他打死的!”
“住口!”春娘吁了口气,瞧一眼殷世子的两名侍从,那二人从来时便如门神一般挡在院门外,无论里头什么动静,这二位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想来是见得多了。
崖香看了眼银帘,见她躲在春娘身后不敢说话,自己又说不动春娘,心一横,正欲撞开那两名小厮闯进去,春娘赶忙将人拦住了,低声训斥道:“世子爷自有分寸,又岂会当真伤到她?爷让在外头等着,咱们等着便是!”
崖香急得落泪:“可是姑娘……”
那名青衫的小厮闻言笑道:“这位姑姑倒是个聪明人,咱们世子爷也就这么点癖好,您放心,出不了人命,事后该给姑娘的好处那是半分不少。”
另一名胖些着灰布衫的小厮也笑:“是啊,世子爷风流美名在外,从来没有亏待过谁,多少姑娘想进咱们王唔……”
话音未落,这灰布衫小厮胸口便重重挨了一脚,未完的话卡在喉咙口,一口鲜血当即喷涌而出。
另外几人还未看清情况,便见一道高大挺拔的暗色身影抬脚跨入院门。
等到那青衫小厮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踢开屋门闯了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满地的碎瓷和衣裙的碎片。
那个小小的姑娘躲在角落里簌簌发颤,贝齿在唇上咬出了血,她狼狈不堪地护着自己身上仅有的寸缕,雪白肤色上绽开一抹抹刺眼的鲜红。
谢昶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或许是那血色太过刺目,映得他的眼底也是一片猩红。
心脏犹如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攥紧的手掌甚至是微微颤抖的,不知是她的,还是他自己的。
然而稀薄的理智残余在对上那双泪雾弥漫的眼眸时,谢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
“阿朝……”
他听见自己带着颤抖的低唤。
不必特意确认胸前那一枚月牙胎记,他也足以肯定,面前的姑娘就是她。
是他多年寻而不得之人。
他从榻边箱笼内抽出一件披风,包裹住少女孱弱单薄的身体,然后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殷重玉手里握着鞭柄,面上还有酒醉微醺与意犹未尽的潮红,见到谢昶此举先是怔愣了一瞬,随即嘴角一扯:“我当是谁呢,素日听闻当朝首辅不近女色,不想竟好这一口,谢大人若喜欢这丫头,本世子送你便是,这当面夺人爱妾恐怕不妥吧?”
这话说完,便迎上那人犀利如刀的逼视,殷重玉骨头都有些发凉。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怎么,你这就要带她走?”
谢昶蓦地笑了下,目光落在那犹自滴血的长鞭,眼底的凉意在这一刹皆化成了腾腾的杀意。
凌砚提着剑进门,看到满室狼藉与自家主子怀里抱着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谢昶的眸光从那鞭身移开,跨步出门向外,只冷冷从唇齿间吐出一个字——
“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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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第 5 章
◎小姑娘闭着眼睛躺在那里◎
阿朝眼皮沉得厉害,这一睡混混沌沌间,还做了好些梦。
还是那个小桥流水、碧瓦白墙的镇子。
惠风和缓,树影斑驳,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白兰香。少年神情专注,安安静静地坐在树下石凳上翻书。
阿朝就撑着脑袋凑在一旁瞧他。
哥哥的侧脸真好看呀,日头下跟镀了层金光似的,黑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圈淡淡的阴影。
爹爹才教过她数数,阿朝正愁没地儿用呢,就数哥哥的睫毛好了,一根,两根,三根……
数着数着,阿朝就困了,圆溜溜的小团子般滚到了少年怀中。
然后她就听到哥哥无奈地叹了声。
“阿朝,怎么又【创建和谐家园】鞋。”他将人抱起来,让她踩在自己的腿上,语气却没有责怪的意思,“你这样哥哥怎么看书?若实在困倦,便到榻上睡一会。”
很多人都说哥哥的声音不大好听,偏沉,偏哑,有时候冷不丁开口,都能把人吓哭。
阿朝很小的时候其实也被哥哥的声音吓哭过的,直到后来爹爹告诉她,哥哥的喉咙受过伤,所以才会变成这样,阿朝就不再怕了。
听多了,甚至很喜欢哥哥的声音,永远沉稳平静,有种安定人心的感觉。
“大白天睡觉,阿娘又要责怪我了,”阿朝揉了揉眼睛,忽然想到什么,清澈的杏眸一亮:“哥哥,我们去巷口二壮家摘杏子吧,杏子熟了,又大又黄的特别甜!”
少年放下手中的书,眉心微蹙,“阿朝,那是二壮爷爷种的树,怎么能偷摘人家的果子呢?”
二壮爷爷最凶,每次看到他们这些偷果子的小【创建和谐家园】都会拿着赶鸭子的竹杖来吓唬他们。
“可是我想吃嘛,哥哥,我们就摘两个!那杏子树上多得很呢,我想吃,哥哥……”
少年终究拗不过她,弯身替她穿好了鞋袜。
阿朝从小就知道,哥哥最疼她了!只要她撒撒娇,哥哥什么都能答应!
她鬼鬼祟祟跑到二壮爷爷的院墙外,扬起脑袋去瞧,那棵杏树快比二壮家的屋子还要高了!
爬上去还是有些难度的,阿朝回过头,眨巴眨巴眼睛。
初夏的日光里,少年一身洗得极净的云灰蓝直缀,衬得身姿笔挺,清瘦修长,眉眼间有清隽沉稳的书卷气。
阿朝突然就不好意思让他爬树了。
她捏了捏少年的手指,认真地安排任务:“我去爬树摘杏子,哥哥你就帮我捡吧!”
“还是我去摘吧。”
“不用!”
小女娃藕节似的短腿跑起来竟然飞快,其实她也手痒想爬树了,况且在树上摘和在树下捡当然是前者更加有趣!
其实所谓的爬树,就是少年托着她抬高,让她坐在主杆与主枝交叉处,阿朝坐稳了,再伸手去摘身侧的杏子。
明黄的杏子有她拳头那般大,阿朝摘了手边的几个,又摇摇晃晃站起身,试图去够远处的杏子。
没曾想才一踮脚,树下就传来少年沉淡的嗓音:“小心些,摘几个就够了,你若不听话,下次我不会再陪你出来胡闹。”
阿朝垂头,见他深浓的眉眼皱紧,颇有种严肃冷清的味道,立刻就泄了气,乖乖地应道:“好,那哥哥你接稳哦。”
阿朝掰着树枝扽了几个,杏果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可才掉没几个,墙里头就传来二壮爷爷的怒喊:“又来偷杏子了!看我不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阿朝吓得脚底一滑,直直从树上掉下来,原本已经做好摔在地上的准备,没想到哥哥伸手接住了她。
阿朝反应过来时,一张小脸煞白:“哥哥,你的手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