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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掸了掸自己的袍子,似乎笑了笑,又似乎并没有笑,“本公子以为……在这一点上,二殿下应该是持认同态度的。毕竟……浑水,才能摸鱼,不是么?”
顾言晟握着金丝楠木椅的手,紧了紧,偏头去看顾辞,正好直直对上顾辞的眼。
那双眼睛,瞳孔是泼墨般的浓黑,看人的时候冷静又理智,总觉得任何心思在那双眼睛底下都无所遁形。顾言晟没来由地,心里头,“诤”地一下。
像是琴弦断裂,弹上指尖,那一瞬间有些细微却尖锐的痛觉。
顾言晟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本殿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屋子里头,谢小爷还在里头装神弄鬼,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装地,但看如今的效果却也知道,装地……不赖。
沈侍郎还在嗷,一遍遍重申,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断断续续里,大约已经可以组成一个令人觉得细思极寒的故事。
那一年,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村子里走出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秀才,村里人叫他沈大郎。沈家一家的老弱病残,沈大郎的前半生在这个格外贫苦的村子里也是属于被人瞧不起的那个——他是属于老弱病残里的“弱”。
除了每个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夜晚,站在窗口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毕竟,在这个地方,百无一用是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走在路上都被人背地里闲话两三。
譬如,“明明一家子要照顾,偏偏异想天开地考什么秀才,秀才有什么用,能吃么?”
譬如,“听说能当大官……呵呵,咱们村子里出得了大官?想什么呢……就那什么……什么……癞蛤蟆想吃什么肉来着……哦,对,天鹅肉!”
这些闲言碎语,终止于他终于“出人头地”之后。还是那时候闲言碎语的人,却齐齐换了一副嘴脸,那个连“天鹅肉”都要想许久才想起来的大娘,给他塞了个鸡蛋,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
毕竟,秀才,能当大官!
但这样的踌躇满志,在跨出这个小村子的时候,戛然而止。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绫罗绸缎、车水马龙……而新晋秀才沈大郎站在人群里,茫然四顾,洗地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布鞋里露出来的青紫色大脚趾下意识缩了缩,像是要藏起心中如潮水般涌上来的无助和自卑。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一次又一次得认识到,原来,真的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不会干活、不会谋生,有一回有个热心的客栈掌柜让他洗盘子抵银子,第一个他就砸了,被人赶了出来。
幸好,掌柜地没有要他赔银子。
一直到他遇见了紫儿。
这个在他记忆中并不明晰的小姑娘,如今亭亭玉立,在这繁华天地间早已如鱼得水,看上去鲜活又明媚,不似他自己,怎么看都显得格外地格格不入。
乍然见到同乡之人,紫儿自是热情招待,不仅请他上酒楼吃了顿好的,又给他买了几身此前从未穿过的光鲜亮丽的袍子,还有绵软厚实的皮靴。那一刻,看着铜镜里几乎陌生的自己,有些东西……悄悄发生了变化。
问及家中可好,此刻几乎改头换面的沈秀才默默低了头,半晌,从包袱里取出一封家书,犹豫片刻,递了过去,“令尊忽染恶疾,去了……走前留书一封,托我带来,姑娘祖母夜半离家,再不曾回来……”
姑娘握着那信,半晌没敢看,脸色煞白,嘴唇都在抖,问,那我小妹呢……
沈秀才低头,沉默,没说话。紫儿在那沉默里得到了她以为的答案,受了惊,摇摇欲坠地晕了过去。
醒来,哭得泣不成声,一度晕厥。
山高水远,路途遥遥,心神俱裂的姑娘对着家乡的方向,磕了无数个头,磕地额头鲜血淋漓。
那日之后,同乡沈大郎日日陪伴,给予这位痛失至亲的姑娘最悉心温柔的呵护。在对方事无巨细地照顾之下,善良的姑娘从悲痛中逐渐走出,走到精心编制的花前月下的谎言里。
而他,也完成了从贫困小村里的沈大郎到玉面书生沈攀的蜕变——当然,用的都是年轻姑娘的积蓄,本应托人送回家乡补贴家用的积蓄。
天真的姑娘以为,自己爹在临终前将家书相托的,一定是个足以厮守终身的“好人”,何况,还是前途似锦的秀才,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对方温柔相待?
于是,愈发地有求必应,赚的银子统统交给了对方,毕竟,笔墨纸砚需要银子,打点同窗、恩师需要银子,还有置办衣裳免得被同窗瞧不起也需要银子……
渐渐的,姑娘察觉到了不对。
明明是同吃同住的关系,沈书生却很少愿意去见她的闺中好友,也从不带她去见自己的朋友,他们像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除了……沈书生手握银钱之后短暂的温存。
对此,书生表示,如今还不是时候。
那何时才是时候?
书生表示,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信誓旦旦地表示,到了那一天,他便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她迎娶进门,做他的沈夫人。
单纯的姑娘还是信了。
只是,诺言终究只是诺言,有口无心得很。
高中探花之后,沈探花表示,朝中局势复杂,实在有心无力,说着说着,又说诸事打点太费银钱,月例还未到手就先已经囊中羞涩……于是,又拿走了一笔银子,留下几句不痛不痒的关切。
之后,便是一个换一个的理由从天真的姑娘手中拿银钱,又是朝中上下要打点、又是置办宅子撑门面,至于所谓的八抬大轿,却是遥遥无期永无兑现之日。
061 真相(四更)
这样的故事,搁在帝都任何一家茶馆之中,都会被吐槽陈词滥调。
但在相对偏僻没有帝都繁华的太和郡来说,就不会显得太过于陈芝麻烂谷子,何况还是对于一个从连名字都没有的贫苦小农村出来的姑娘来说,那份青春少艾的旖旎情思里,便总带了几分飞蛾扑火的孤勇。
即便后来多多少少知道对方只是想要从自己这里拿银子,却也总觉得,至少自己还有些用处这样天真的想法。
那种骨子里的自卑导致的委曲求全的本能,让她一退再退,即便那步步退让让她日渐煎熬,连小莲都看出来的烦躁和沉郁。
而那个同她花前月下耳鬓厮磨的男人,却一无所知。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在某个稀疏平常风高月冷的夜晚不经意间,压了下来。
那一年,从小乡村里走出来的沈大郎,虽怀揣着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伟大壮志,但对外面世界的本能的无知,让他在接过紫儿爹亲手交给他的家书时,小心翼翼地缝在了贴身旧衣里。
彼时,他并不知道自己会在见到那个姑娘的时候,会萌生出那么疯狂的想法。
紫儿爹一辈子大字不识几个,统共那么两三回的家书总托人代写,字迹【创建和谐家园】不同,伪造一封新的家书对沈大郎来说,易如反掌。
他伪造了一封新的家书,斩断了这姑娘的所有牵挂,让她心甘情愿地将所有的银子拿出来供自己求学、交友、风风光光做个玉面书生。
事后,他将他的旧物悉数藏了起来,就像当年站在来来往往的人潮里,缩起自己【创建和谐家园】在外的脚趾一般。
连同那件旧衣。
用一个看起来牢靠的小锁锁着,钥匙就搁在柜子里一处显眼的地方。
紫儿有次问及留之何用,他只说留着当个念想,时时告诫自己饮水思源,莫忘故乡旧人。
紫儿很是感动,愈发觉得这是一个足以厮守终生的“好人”,而那些“好人的念想”她自是万万不会去碰触。再后来,“好人”自己都忘了这些念想,以至于之后离开也不曾带走。
那一夜,紫儿夜半喉咙火急火燎地痛,起身找水喝,才发现窗户未关。外头,风大雨急,窗下已经积了一汪浅浅的雨水。
那个靠着窗有些旧的小箱子,也不知道在那淋了多久的雨。
她有些担心,取了钥匙打开。
里头寥寥几件旧物,不过一两件打着补丁的旧衣,一双破了洞的布鞋,还有几支秃了毛的笔,一本用线缝了又缝的册子,皆是彼时那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仅剩的盘缠。
指尖缓缓抚过,姑娘心有戚戚。此时距离他们上一回争吵过去已经很久,那些怨怼本就在思念中自我消化地差不多了,此刻再看这些东西,心底倒也多了几分不舍来。
细细摩挲,指尖一顿。
她取出那件触感有些不同的旧衣,展开,赫然一封……家书。
后半夜,她没有睡。
第二日就高热不退,喉咙疼地说不出话来,大病了一场。之后便是歇斯底里地争吵和对峙。
那封旧衣里的家书像是一面照妖镜,撕开了所有虚伪的表象,露出里面最初的、最疯狂的心思。
“我不想杀她的……”清醒过来的沈侍郎有气无力靠着墙壁,方才的惊吓让他整个人血色尽失,看起来更像来自幽冥地府的鬼魂,“她一封又一封的信送到我手里,侮辱、谩骂,歇斯底里,一个劲地催我回太和郡……我才当上礼部侍郎没多久,哪里能说走就走?”
“她便威胁我……说要将我做的事情公之于众……”
“正左右为难之际,正巧陛下要派人来接太傅,我想着这事儿是个机会,便塞了许多银子打通了关系……然后寻着机会半道上假装染了风寒,暗中派体型差不多的心腹伪装成自己的样子躲在马车里,又安排了一个只负责抓药熬药端茶递水。”
他似乎累极,说道这里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此举虽是危险,但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的仕途才开始,哪里能让她给我断送了?幸好,他们生怕我将风寒传染给二殿下,反倒由着我、我那心腹躲在马车里慢悠悠地吊在队伍最后面。”
“我中途开溜快马加鞭赶回太和郡,本只是想同她好言相商,谁知道……她半句都不信我,歇斯底里的要打我,我……我……”
他的头,埋进了胳膊里,虚脱般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我只是……失手。”
他只说失手,并且抵死不认买凶杀人。
暮色沉沉压下,本就被谢绛处理地阴森森的屋子里,愈发地暗沉寒凉,白色被单、长及脚踝的黑发就丢在一旁,有些渗人。有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人脊背都发凉。
没有人说话,就连最是活络的谢小公子都格外地沉默,脸色是少有的严肃凝重,在暗沉的光线里看上去格外地冷峻,格外地……可靠。半晌,谢绛突然一巴掌扇了过去,力道之大,直接将毫无防备的沈攀掀翻在地。
等到沈攀挣扎着爬起来,赫然看到嘴角一抹血色溢出。
谢绛咬着后牙槽深呼吸,平复着自己破口大骂的冲动,最后,没忍住,千言万语汇成一个词,“畜生!”
精炼,又贴切。
此去经年,伊人已逝。
不知道这些年里,这位姑娘可有多少次后悔最初的那个午后,请对方吃了顿饱饭、送了几件御寒的衣服和一双暖和的皮靴,以至于瞬间唤醒一头豺狼心底疯狂的贪念。
也许,那些花前月下的承诺,多少也带了几分真心,毕竟,姑娘貌美、温柔体贴,予取予求,加之月色朦胧花香迷人,谈情说爱最合时宜。
只是,离开了太和郡,去了帝都,见到了更繁华的世界、更美的美人之后,太和郡的歌姬,便有些……配不上沈侍郎沈大人了。
昔年给了他最初的温暖的那个姑娘,终于也和他那些急于锁起来的旧物一般,见不得人了。
062 顾殿下和顾公子的争锋相对(五更)
沈攀被徐太守带走了。
屋子里的人一时无话,面面相觑。顾言晟看着那坨白色床单和黑色长发……眼角跳了跳,又跳了跳,半晌,深呼吸,回头问时欢,“回么?”
“嗯。”
“那你先回马车上去……等我一会,我同顾公子有话要说。”金丝楠木雕花大椅里的精致二殿下,将阴暗逼仄的小屋子,坐出了他金碧辉煌的寝殿的味道。
说完,掀了眼皮子看顾辞,“顾公子……聊聊?”
顾辞半点不意外,从善如流的应了。
谢绛很有眼色地跟着出去了。站着都快触到头顶的小屋子里,只剩下了顾言晟和顾辞。
“之前只听说顾公子缠绵病榻,闭门谢客。如今看来,这身体……是大好了?”顾言晟靠着椅背,支着下颌,歪着头,微微挑着一双桃花眼,好不避讳地将顾辞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啧啧,看着……是有些虚。”
顾辞正要客气几句,遍听这位殿下冷不丁问道,“还有几年活头呢?”
……
客气地话在舌头尖滚了滚,给咽回去了。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顾辞皮笑肉不笑地,“这就不敢劳烦殿下关心了。”
顾言晟拍了拍扶手,起身,环顾了一圈没发现哪里干净到能落脚,于是格外拘谨地寻了处窗口边站着,懒洋洋笑了笑,“得了。顾辞……咱俩都不是什么小羊羔,就不要兜圈子了。本殿下听了这许久,也算是将这件事弄明白了……就有一点不大明白,一个被鬼神之说就能吓破胆的穷书生,有胆子雇杀手杀太守府的人?”
真有那胆子,直接买凶杀那姑娘不就好了?影楼出手,干净利落,没有后顾之忧,一举多得。
顾辞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倒也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个疑问,殿下怕是问错了人,本公子一个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的人,管这些作甚,殿下还是去问徐太守的好。”
顾言晟哈哈一笑,“这咋地,还记上仇了?”
“没。本公子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了。记仇这种词,从来没有出现在公子顾辞的字典里。
“好了,不扯了。”顾言晟踢了踢脚边一只落了灰尘的矮凳,抱胸而立,直截了当地问顾辞,“这幕后……还有人吧。”那个人,他隐有猜测。
认真下来的顾言晟,还是那那张精致又好看的脸,只是,所有的漫不经心尽皆散去,露出里头更沉、更稳的心思,他于暗色的光线里,紧紧盯着顾辞的一举一动,连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顾辞,你在替谁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