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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乙头自知自己活不下来了。
没有哪一个生命,经得起如此折磨,他的生命力已经宛若那甬道里的残火微光,怕是今夜都熬不过去了。
053 顾辞的另一面(一更)
炭火劈啪作响。
地牢里无人说话,炭火的热量让牢中的血腥味愈发浓烈又压抑。
顾辞缓缓站起,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漫不经心得很,低着头说道,“本楼主给你的,也算不得什么新生。刀口舔血、见不得光,想来你是不喜的。不然也不至于违背了影楼的规矩私自接单,坏了影楼名声。”
说完,他上前两步,缓缓抬头,墨色的瞳孔里,是烛火都照不进的浓黑与冰冷。
温润如玉贵公子,不过抬头的瞬间,素来温和的面具轰然碎裂,露出里面早已残破不堪的核,那核危险、肃杀,宛若上古凶剑,出剑必见血光。
声音却带着笑,很是温柔,“你这一死便了了,本楼主自是没话可说……但有一点,却是本楼主说了算。譬如……西市那户豆腐铺子……”
垂着脑袋说话都费力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烧着炭火的炉子里,像是什么炸开了般,发出一声并不大的“劈啪”声,拴着老乙头地那根铁链子突然一晃,撞了墙。
力道不大。
老乙头反应也慢,半晌,才迷迷糊糊抬头,“什么?”像是体力不支睡过去了一会儿才醒般。
顾辞又低头开始整理他的衣袖,仿佛能理出一朵花来,连说话都带了几分散漫,“想你也该知道自己的情况,怕是吃不到明日的早膳了。但那两位还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你好好想想。”
说着,再不看老乙头一眼,松开了自己的袖口,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边沉声吩咐,“备水,沐浴。”
满脸的阴鹜。
林渊紧了几步跟上,“是。”
身后传来老乙头破碎的嘶喊咒骂声,“顾辞!你不是人!你是魔鬼!咳咳……顾辞……你是魔鬼啊!”
连名带姓的,嘶声力竭的,用尽了所有力气的嘶喊,含着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的恨意。
顾辞仿若未闻,连脚步都没有慢一拍,唯独始终抿着的嘴角,嘲讽缓缓勾起……魔鬼么……魔鬼又如何?光阴都颠倒了,化身成魔……又如何?
他一步步沿着甬道往外走,脚步从容,气势渐收。出了那扇黑色大门,上古凶剑瞬间收入剑鞘,锋芒俱敛。他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顾辞,饱读诗书、惊世才学,却终究命运多舛,折了羽翼。
影楼以从无败绩的杀手组织成名数年,但核心却从来不是杀手生意。老乙头私自接单,在顾辞眼皮子底下破了影楼规矩,这是大忌,这在规矩森严的影楼,是灭全族的重刑。
老乙头并无家眷,年近四十孑然一身,是以他想着此刻一口咬定不知对方底细,不过就是一死泯恩仇,一了百了。
却不知这影楼之中众杀手,谁没点儿软肋捏在这位影楼之主手中。
老乙头的确并无家眷,但他有个相好,那相好还为他生了个孩子。就在西市摆豆腐铺子,老乙头此事做得隐蔽,个把月也就去个一两回,还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多留,不过夜,个把时辰就离开。
他以为行事谨慎无人知晓,但……没有软肋的人,影楼从来不用。
顾辞是什么身份,他既敢坐了这朝廷通缉榜榜首杀手组织的首领,自然是有万全的措施让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都背叛不了。
……
傅家。
顾辞面色如常地进了屋子,吩咐了备水沐浴,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两样,有些清隽,有些疏离。
但很快,林渊就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下人们一桶水、一桶水地搬进去,又一桶水一桶水地搬出来,主子却迟迟没有出来。林渊心中隐有猜测,觉得应该是同时姑娘有关,但凡涉及到那位祖宗,他家主子就变得不大像他自己了。
一直到一个时辰后,顾辞才出来。整个人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创建和谐家园】在外的一截脖颈子通红一片。
林渊一怔,声音都哽在喉咙里,“主子……您这是……何苦?”
顾辞抬手整了整领子,将那截脖子完全地遮了起来。他面色如常,微微低了头,宛若梦呓般地低语,“她不喜血腥。”
“这两年,青冥总让人带话给我,每每说起,就说这丫头愈发地金贵,那药丸里头的一点儿腥味都觉得恶心得很,愈发难对付……”说到最后,顾辞却低着头微微笑了起来,散了一身落寞,无限温柔的样子。
林渊看着顾辞遮起自己的脖子就像遮住那么多年来对那个人的所有心思般,可遮了脖子又漏了手腕,实在欲盖弥彰得很。
林渊动了动嘴,绞尽脑汁说些轻松的话冲散此刻有些压抑的气氛,可他这方面素来不如林江,愣是半天没蹦出一个字来。倒是林江,兴冲冲进来,半点没察觉到这里的压抑,咧着嘴笑,像个傻子,“爷,时家大小姐送了礼物过来,谢公子扛回来的,好大一幅画!”
话里的某几个字成功让林渊费尽心思想要冲散的压抑瞬间消弭,顾辞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温缓到缱绻的笑意来,他问,“画呢?”
“书房里头搁着呢!”
话音落,顾辞已经匆匆奔去,脚步之疾,方寸已乱。
林江摸摸后脑勺,有些茫然,看向林渊,无声询问:啥情况?
林渊摇头失笑,他家主子啊……自小就稳重,小小年纪背手而行成熟又老练,偏生这一身风骨,折在了一个人手里,如今反倒像个毛头小子了。
林渊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脑壳,颇有些嫌弃的样子,“走吧,一道去瞧瞧。听说大小姐的画技……堪称一绝。”
“主子也绝啊,难道比咱们主子还好?”
“比……怎么比地起来啊……”林渊边走边摇头,一颗心都交出去了,连前程和性命都赌影楼上了,怎么可能和那个人争一个高下、图一个虚名?
林江不明白,摸摸脑袋,暗忖,这大小姐……真的这么厉害?主子连相提并论都不够格儿?
正惊讶呢,见林渊已经走出好远,赶紧追上,“唉,你等等我!”
054 顾公子节衣缩食存老婆本(二更)
一方烟雨图,秋雾迷蒙里,一叶扁舟在浩渺无际的江面,舟上一人,背对而立,戴着斗笠,看得出身姿颀长瘦削。
寥寥数笔,神韵已出。
林江在顾辞身后探了脑袋,方才画被布遮着,他不曾得见,此刻有些犹豫,“这……画的是主子?”
以林江的眼光来看,这幅画其实很普通,说不出哪里好,也说不出哪里高绝,素简地让他觉得自己也能画得出来……但就是一眼认定,那人是顾辞。
遗世独立,端方如玉。
林江看得出来的内容,顾辞自然也清楚。他怔怔看着面前的画,伸手,轻触画布,指尖停留在那一袭背影上,指尖微微颤抖,半晌,低了头,轻笑溢出唇角,随风散进遥远的时光里。
彼时,时欢比如今更鲜活一些,也更懒散一些。她画技卓绝,帝王见猎心喜,要她作画一副收藏在御书房里。换作旁人自然是小心翼翼谨慎对待,日夜猜测帝王心思好送一副合之心意的,她却偏生懒散,寥寥数笔勾勒了一幅巍峨宫墙,直接卷了卷,让人送进了宫——如今还挂在皇帝御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那丫头啊……看着循规蹈矩,事事求全,偏生骨子里总有些不驯,于细枝末节里渗出少许端倪。
就像如今她眼底那缕漠色,被温柔掩盖得很好。
顾辞收回指尖,面对着那画吩咐林渊,“好好收着,等回帝都再挂起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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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头再硬的杀手,总有那么一块地方,放着从不示人的柔软。
天色黯淡、还未入夜之际,老乙头就招了——买凶杀人的是谁他的确不知。毕竟,杀手这行当,素来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命,对方是谁他们不需要知道、也不能知道。
但那人夜行衣下露出了一方领子,是官袍,说话声音嘶哑,像是用尽了力气从喉咙里拉扯出来的细线一样,刺耳,尖锐。
林渊连夜将老乙头藏起来的银子搜了出来,发现是庆丰钱庄的银子——太和郡,没有庆丰钱庄。庆丰钱庄只有帝都才有,根据影楼得到的消息,其背后的主人是二皇子顾言晟。
对此,顾辞靠着软塌,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颇为漫不经心地嗤了一声,“老三这招栽赃嫁祸的手段,实在拙劣得很。”
三皇子,顾言耀,其母萧贵妃出自左相府。而时欢他爹、顾言晟亲舅舅时颢位居右相,这两府之间,因着皇帝的那道赐婚圣旨,面上自是言笑晏晏,底下……最是水深火热,格外地不对付。
林渊虽不知道主子为何这般笃定,却没有开口问询,只道,“那……这些银子如何处置?”
“银子……”如玉公子又掀了掀眼皮子,像是在看傻子似的看林渊,“他给本公子送银子,自然是好好收着……毕竟,本公子还需要节衣缩食地存些老婆本。”
林渊:……也许自己眼瞎,反正没有看出来眼前这位爷哪里节衣缩食了。
正说着,林江直直推门而入,他从外头凉风里进来,被里头暖意融融的温度熏地他一哆嗦,收了脚步,拍了拍自己衣衫上沾到的寒气才走进来,“公子,咱们的人回来了。查到了,那小子的确就是沈攀。”
那日在时家提起青年才俊沈攀的时候,顾辞就起了心思。沈姓不是什么不多见的姓氏,但让人查一查左右也不费什么功夫。徐太守派了人明目张胆的去探访紫儿那位姓沈老乡如今何在,吸引了有心人的视线。于是顾辞派出去的人,就显得格外安全和顺利。
沈攀原名叫不叫沈攀不得而知,在那样闭塞的小乡村里大名叫什么其实不重要,甚至可能自出生起就没什么大名。但朝中炽手可热的年轻侍郎的画像,自然不是问题。暗地里瞧瞧拿到乡里一问便知。
虽然这些年喝了外头更加养人的水,显得有几分不大一样,但村里人少,记忆就显得更清晰一些,没多久,就有人认出,那就是当年村子里唯一的秀才,沈家大郎。
据说,这位沈攀自出了村子之后,这些年便不曾回来过,是以村中也无人知晓其现状,想必,徐太守派出去的那位,多半也是无功而返,却还是被弄死在了深山老林里。
但顾辞的人就不大一样,一来,杀手出身的人都知道如何避开暗处的眼线,自是不容易被发现,二来,村里人对“紫儿老乡”的兴趣和“身居高位的沈大郎”不可同日而语,一听沈大郎如今官居高位,发达了,当下为了显得自己与其熟络,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
譬如,沈家其实也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爹是个哑巴,娘是个肺痨,看病掏空了整个家底儿,还有一个妹妹,生来也是哑巴,早早得嫁给了一个邻村鳏夫家,换了一袋大米。
沈家大郎生性腼腆,话不多,平日里总揣着一本破破烂烂书页都扑簌簌掉落的旧书坐在门槛上翻看。这样的小村子,识几个字的都不多,他便显得格外格格不入,同龄人自是不爱与他玩。
谁知道,中了秀才。
几乎被全村人遗忘的沈家,门口突然就热闹了起来——全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秀才啊!以后要当大官儿的!
是以,许多村民都对那一日的情景记忆犹新,沈家大郎出村赶考求学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冷硬的馒头和村里东平西凑给的几个煮鸡蛋,和一两件缝缝补补许多年的旧衣和紫儿爹给的一封书信。彼时已是深秋,一双布鞋露了个大脚趾,青青紫紫隐约可见的冻疮。
可怜地哟!
村里头一辈子没出过村子的老人只觉得可怜,但顾辞却明白,仅仅凭借这么一个冷硬的馒头和几个煮鸡蛋,怎么也不可能走到帝都的。
更别说往后的求学路。
若是赶路还能以野果子、小动物果腹,那么,这位新晋侍郎,又是哪里来的银子供他完成的求学路呢?
而紫儿……省吃俭用说是寄回家补贴家用的银子,到底去了哪里?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055 疑似精分的表哥(三更)
屋子里,上好的檀香香韵高雅,带着隐约的厚重感。
案情的明朗化让人沉默,连素来活跃的林江一下子都没找到自己的声音,张了张嘴,半晌,又张了张嘴,“公子,那如今……,”
指尖轻扣楠木把手,袅袅檀香里,顾辞的眉眼像是隔了一层秋日的薄雾,温缓,却有些距离。
“皇帝当年下那道圣旨,却没有指定太子人选,看似是给了时家滔天的荣耀——由时家女来择太子。但说到底,年龄相当的,一个去了边塞常年不归,一个,是皇后亲子,她的表哥,瓜田李下还要避着些免得人说时家想要一手遮天。”顾辞目光落在那暗色镂空的小香炉里,看着袅袅升腾的烟雾,语速平和温缓,“剩下的,说得上的,也就左相一脉的顾言耀。”
“呵。咱们这位陛下啊……”疑心重,擅制衡。
林江一愣,“您是说……陛下想要将皇位……”
顾辞摇摇头,抬起来的脸上,是一种令人心惊的白,瞳孔却黑沉沉的,极白与极黑的搭配,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玉石质地的冰冷。他拿过小几上的白色折扇,拇指指腹轻轻拂过折扇边沿,冷笑,“他自认自己正值壮年,自然是挖空了心思得让几个儿子互相拉扯,谁也盖不住谁去……如此,他的皇位才最是稳固。”
“既然老三喜欢闹腾,咱们便由着他闹。过两日,等沈攀到了,将老乙头的尸体送到徐斌元那……让这件事彻底断在沈攀这头……手脚干净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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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月还东悬在天际,墙角根儿的草丛上染了一层细白的霜。
时家别院这边,访客不多,门卫小厮大多松懈,这个时候笼着袖子缩在门口打着盹儿,却有马蹄声,哒哒行来,不疾不徐的,却愈发清晰。
小厮一只眼扯了条缝,还有一只眼皮子坚强地黏合在一起,就这么就着那条缝懒洋洋得看过去,转头的动作都是极其缓慢的,转到一半,突然像是定格了一下,然后,便是一惊,整个人跳了起来,赶紧两巴掌扇醒身旁小厮,转身就奔出去,跪下,“二皇子殿下!”
高头大马之上的男子,一袭冰蓝长袍,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脖颈间一圈雪白滚边,手握缰绳,脊背笔直,微微歪了头,说着戏谑的话,“哟,是……本殿下来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