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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伺候在王少爷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听到自家夫人第一回对着自己的儿子咆哮,“荒唐!收起你的这些个腌臜心思!她岂是你可以肖想的?!你个逆子是要将整个王家断送了才甘心么?!”
“她”是谁?众人纷纷猜测该是个女子,却不知道是谁。
但显然,之后王少爷院子里孔武有力的家丁,多了一倍,别说一个大活人从里头出来了,便是一只蚂蚁从里头爬出来,都要被碾死在门槛之上。
这桩婚事就在双方当事人都极度不乐意的情况下,紧锣密鼓、喜气洋洋得进行着。
整个太和郡这两日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这桩多少有些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当面吉言“恭喜恭喜”,转身摇头“嗨,一言难尽呢”……
怎么个一言难尽法?自然是心知肚明得很——王家在这个时候娶一个庶女,本来罢职在家,前几日却又听说在哪里当差了,差事还不比以前差……自然是卖了儿子求富贵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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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徐太守这边。
派出去查紫儿同乡的那位手下,在两日后被进山打猎的村民发现了在山脚下的尸体,看泥土的痕迹,应该是从上头不慎失足滚落致死。
除此之外,仵作并未在其身上查到任何足以致死的伤痕。
但,从紫儿家乡到太和郡,并不需要经过那处山头。
王家在喜气洋洋地准备大婚典礼,太和郡百姓在津津乐道这桩“一言难尽”的联姻,而剩下小部分人,却在被压得死死半点风声也不曾透露的死亡事件里,清醒理智如密林中蛰伏许久的猎手……终于看到猎物露出了一小截尾巴。
051 血色傀儡印记(四更)
太守府除了一小部分的人留下打点准备迎接帝都来的贵客之外,其他的,都紧锣密鼓地去搜山了。
仵作在死者身上没有什么进展,但细心地发现这位袍子一角有处破损,不同于林间树枝刮破或者滚落山体时石头磨损,破损边缘切口整齐,倒像人为。
除此之外,身上并无疑点,连随身包袱里的一些碎银子都安妥存放在一方帕子里。
因此,那处破损才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这一次,事情很顺利。
天刚亮的时候进的山,太阳还未落山,就有人在半山腰处发现了挂在一根矮枝上的碎布片,和死者身上的那件衣服完全吻合。
但事情因此也愈发难办——那碎步片上,画着一个血色傀儡标记。
整座山里悄无声息,唯有风从落了大半树叶的枝头间穿过,呼呼的风声里,那一方血色傀儡印记看起来格外阴嗖嗖的让人发怵。
相传,江湖上有一个杀手组织,势力遍布大成各州各郡甚至各个角落,没有人知道是何时成立的,只是当官府注意到它的时候,它已经长成一个庞大到无法撼动的怪物。
他们接单杀人,从无败绩。
他们来无影而去无踪,事后会在每一具尸体旁留下独有的标记——血色傀儡标记。
血色傀儡,是影楼的标记。
徐太守这两日跑时家跑得格外勤一些。倒也说不上为什么,就莫名觉得这位大小姐比想象中的聪明通透,她话不多,但每每一两句话就能让人茅塞顿开。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每次来这,十之【创建和谐家园】总能遇到顾辞,这又是个人精中的人精,太守大人愈发如鱼得水,就算再多跑掉那么一二两的肉,他也是愿意的。
毕竟,上头就要来人了,他这还悬着两桩人命官司,总是不好看的。
时欢听着徐太守絮絮叨叨得抱怨,端着琉璃盏一小勺一小勺地吃圆子,安安静静地没接话。听起来,似乎是江湖事,江湖上的事情,她是真不懂。小圆子温度刚好,带着甜味的糯米香,就着他家特有的米酒,入口酸甜半点不腻,一口下去,满口芝麻香。
还有……熟悉的华帏香。
糯米小圆子是谢绛带来的,为了防止顾辞再写信回去告状。如此,就算日后挨揍,也好说是为了给时大小姐带,想必祖父也不好下手了不是?这是他这两日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法子。
关于江湖事,谢小公子自然也不懂,于是他挪了个位,挪到时欢旁边跟她咬耳朵,“怎么样怎么样?小爷没骗你吧?他们家小圆子可好吃了!”
时欢点点头,笑着应道,“嗯。”
谢小公子不知道,他们那日去画舫便已经尝过了。在顾辞那边碰了无数次壁之后,时欢的这个肯定让他觉得终于找到了志趣相投的“知己”,兴致高得很,话也开始多了,“这些年你在太和郡,阿晓得哪处都有好吃的好玩的,这几日带上本小爷转转啊!”
“我虽在太和郡四年,却也鲜少出去。最多就是去东门那条街上走走,买些衣裳首饰。”时欢搁了琉璃盏,温言温语地,“想来我知道的去处,还没有谢公子知道的多。”
“那小爷带你啊!”
兴致高,声音自然就不仅限于咬耳朵了。
顾辞本来在听徐太守说话,闻言,咳了咳。很轻的咳嗽声,格外自然,连他边上的徐太守都没注意,偏生兴致高昂的谢小公子突然一愣,讪讪一笑,缩了脑袋,压低了声音,“嘿嘿……”
笑完,摸了摸后脑勺,哪来的阴风……
顾辞收回带着凉意的眼神,握着折扇搁在膝上,俯身理了理袍角,才直起身子说道,“影楼的标记如今也算出名,这真假还未辨,倒是不急于下定论。这会儿,我同你一道去看看那尸体。”
“好嘞!好嘞!”徐太守如蒙大赦,几乎是立马起身就往外走,摸着自己日日精心呵护的胡子暗自点头,走了两步见顾辞没动静,回头不解。
正要问,就听顾辞指使谢绛,“谢小公子,一道儿呗?”
谢绛:……他过去作甚?他对什么死者什么尸体半点儿兴趣也没有!
心中嚣张,面上却不敢。谢绛期期艾艾地,【创建和谐家园】底下像是钉了钉子,半晌,表示,“小爷我就算了吧……我……我见了血头晕……对,晕得很!”说着,手已经支上了额头。
徐太守格外耿直,“谢小公子请放心,没有血,摔死的。”
谢绛:……突然觉得这个徐太守很不可爱是怎么回事?是跟顾辞那厮处久了么?近墨者黑?
“走吧。”顾辞眼神凉凉地,意有所指,“若是往后谢老问起来,总也好显得自己有些用处……”
得!谢绛咬了咬后牙槽,这不要脸的,威胁他!
时欢看着他俩“斗智斗勇”地,觉得有趣,不过谢绛这人,老爷子有句话说得挺对……很是讨喜。她笑着起身,“既然谢小公子见着血犯头晕,想来去了也是没什么用处的。”
“是是是!没什么用的!”应和完,才觉得好像这话也不是什么好话……反应过来的谢绛偷偷转身,对着时欢挤眉弄眼:姑娘,就不能挑好听的说?
时欢不懂他的挤眉弄眼,她只是想起她的那幅画,昨儿个刚裱好了送来,含烟今早出门早,没带走,这会儿还在她院里。本想着让顾辞顺道带走,如今顾辞要去看死者。
这事儿,自然落在了谢绛头上。
“不若,将谢公子借我用会儿?”她难得俏皮,“我这,倒是有他的用处。”
“好。”顾辞自然点头,也不问有什么用,只吩咐,“他这人大多时候不靠谱得很,莫要跟着他上蹿下跳的,平白累了自己。”
谢绛嘴角抽了抽,正要说话,就见顾辞一改说话时的温润,递过来的眼神……沁凉入骨!
吓死个人了!
当下什么话都不说,闭嘴了。
等到顾辞离开,谢绛才觉得活了过来,但当他知道自己所谓的“用处”只是将一副画“顺带”带回傅家时,突然觉得,时大小姐一定也和顾辞处久了……
052 湖底的暗牢(五更)
顾辞从义庄出来之后,没有马上回傅家。
今日天色甚好,秋日天空高远,日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最是适合寻一处晒得着太阳的,捧着一本书,或粗略浏览,或盖在脸上遮了光小憩。
傅家后头是一片湖,湖上一座小岛,连着傅家北面的墙根儿,本是无主的,只是因着紧靠傅家,百姓多多少少都绕着走,久而久之,就没人往那处去了。
如今秋季,却依旧杂草丛生,常青树木枝叶茂盛繁密,竟似春日正好般。
岛上西北角,有一扇不大起眼的矮门,坐落在茂盛的草丛里。
那处矮门常年关闭,用一把看起来并不如何牢靠的沾满了铜锈的铜锁锁着,有时候也不锁,就这么虚掩着。左右也没人对这样一处废墟般的小门有兴趣。
顾辞从义庄出来,就上了这座小岛,进了这处矮门。
外头是暖意融融,里头却是一条潮湿的小径,茂密的树木使得这里常年没有什么太阳,空气里都是一股淡淡的霉味,沿着长了青苔的鹅卵石路往里头,地势渐低,霉味里似乎又多了些奇怪的味道。
像铁锈、像腥味,说不大清,但总让人觉得,不大舒服。
顾辞却像是没有闻到,面色沉凝着往里走,一直走到一扇通体黑色的大门前才站定。和方才外头连锁都不大认真的矮门相比,这一扇便显得格外严阵以待。
门口,守着两个蒙着面的黑衣男子,腰间挂着出鞘的长剑,看到来人,拱手,低头,“主人。”因为蒙着面,声音听起来有些暗沉。
顾辞背手立于大门前。
明明还是相同的装束,明明还是同一个人,但此刻的顾辞,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暗沉、锋锐,看起来冷漠又危险,一身玄衣,褪了一身清隽。
他沉着脸,言简意赅,“开门。”
音色都和往日的温和不同,又冷又硬。
“是。”那俩黑衣侍卫转身,开门,动作间还有些肢体僵硬的感觉。
黑色的门被打开,里头浓重的味道扑面而来,夹着几声不大明显的压抑在喉咙口里的嘶喊。林渊皱了皱眉,暗道这帮小子是将人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侧目看顾辞,对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面部表情都没变,背着手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地下暗牢,从黑色大门进,是一条狭长的向下的甬道,甬道狭窄幽暗,只在墙壁上挂着一两根烛火,在泛着血腥气和霉味的空间里幽幽地晃,渗人得很。
此处地牢,位于那座岛下。
彼时是林渊一手安排建造了这座无人知晓的位于湖底之下的暗牢,靠着傅家别院,参与建造的知情人士,一个未留。帝都……也有这样一处相同的地牢。
沿着甬道向下,刺鼻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声音也渐渐明晰,鞭子打上肉体的钝痛、卡在喉咙里的闷哼声,听起来压抑又沉闷。
林渊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压抑。
他跟在顾辞身后目不斜视,看着前头拐角渐渐出现的光线,那光线忽明忽暗,入耳还有劈啪作响声,便知今日这人,骨头倒是硬的很。
过了拐角,是个很大的空间,却并无豁然开朗的感觉,满地的刑具,或新或旧,靠着墙壁摆放,有些杂乱,刑具上都是暗沉的红褐色,还有些黑乎乎的玩意儿粘在上面,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
血腥味、霉味,还有一股肉类被烤焦了的味道。
正对着拐角那面墙上,吊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饶是林渊目光所及也是狠狠一颤,当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有些疼——这帮小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吊着的那个,只能姑且还算个人,一身衣裳已经分不清原来的颜色,破破烂烂地浸着血水挂在身上,【创建和谐家园】在外的肌肤没有一寸是完好的,严重的地方甚至能看得到骨头。
林渊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顾辞,开口阻止一鞭子正要挥下去的手下,“住手。”
对方收了鞭子,拱手,“主人。还是不招。”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已经不成人形的人睁开了眼。他已经精疲力竭,以至于这样一个睁眼的动作由他做出来似乎也很是费力,他看着顾辞,缓缓地动了动脖子,突然咧嘴一笑。
嘴一咧,一口血便顺着嘴角流出来,牙齿通红,触目惊心。
他笑,表情渗人,“招、招什么、招……技、技不如人、人罢了……杀了我吧。”
林渊从一旁搬了张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雕花大椅,又用袖子擦了擦,等顾辞坐了,才站在一旁冷笑,“老乙头,你私自接单,自然是活不下来的。只是,影楼的规矩从来不是一死泯恩仇那么简单。你在影楼这么多年,竟还是天真至此么?”
“天真?做、做我们这行的……也不知道天、天真是夸奖还是讽、讽刺……”
被称为老乙头的男人痴痴地笑,笑到一半似乎喉咙被血水堵了,又是猛一顿咳,咳得撕心裂肺地,咳得绷着的粗大铁链在墙壁上砸地邦邦响,好一会他才缓过来,也不笑了,倒是多了几分认真,依稀可见并不完好的一张脸上,一道横贯了左眼的旧伤。
他盯着顾辞,道,“主人。”血水从额头滴落,流进眼睛里,他很用力地眨着眼,似乎要将对面的男人看得更清楚些。
顾辞从进来之后就一言不发,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口,却也只有一个单调的音节,“说。”
“就、就是贪钱,没什么好招的。钱、钱是个好、好东西啊!好东西……我、我孑、孑然一身,这一、一死,便也了了,您、您给了我、我新生,下、下辈子我再、再伺候……”
他愈发地无力,每说一个字都耗费了巨大的心神,说半句就要停下来猛地吸几口气。
老乙头自知自己活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