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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面色稍霁,问,“如何棘手?”
徐太守像是做贼心虚般,左右瞧了瞧,确定四下无人,又跑到门口探头探脑了一番,才退回屋内,凑到顾辞身边,低声说道,“又死人了……”
040 顾辞是淬了毒的玉
“又死人了……”
顾辞看起来似乎没有丝毫意外,“怎地没有听到风声?你压下了?”
“嗯,是个姑娘。画舫里弹琴的姑娘,从昨儿个开始就没去过那画舫,那容曦才让人去她家中看了看,发现已经死去多时……凉地透透的啦!”
因着方才一路小跑而面色坨红的徐太守,俯了身凑近了顾辞耳畔说着凉地透透这件事,声音压得很低,表情却有些夸张,像极了市井之中嗑瓜子儿扯八卦的妇孺……那把浓密乌黑的胡子随着说话一抖一抖的,险些抖上顾辞的脸。
顾辞微微后仰,拉开了些距离。
嫌弃。
画舫里的姑娘,名紫儿。
以前叫什么、来自哪里,没有人知道,只说是某一年家乡旱灾,整个村子颗粒无收,家中弟妹众多,那么多张嘴等着粮食下锅,她便主动出来谋个生路。不管如何,家里总能减轻点压力。
根据画舫姐妹的说辞,也的确如此。
紫儿琴技了得,画舫中许多客人都是慕名而来,因此赚的银子也多,但她除了自己买了一处小宅子之外,尽数寄回了老家。
平日勤俭得很,胭脂水粉都只买最便宜的。
徐太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顾辞支着下颌摩挲着那只茶杯安静听着没作声。
管家捧着茶点上来,徐太守才住了嘴,打着哈哈同管家打了个招呼,看着他出去,端起那茶一饮而尽,也不嫌烫,显然是说得太多,渴的。
顾辞显然对这件事没有太大的兴趣,半掀了眼皮子问徐太守,“重点呢?”
“重点?”
正准备洋洋洒洒继续说下去的徐太守,被问得愣了愣,才恍然,“急啥呢!还没说到呢……”
顾辞……咬了咬后牙槽,“挑重点说。”
“重点就是,那姑娘留下一封书信,交代了她自己用琴弦勒死了陈钰的全过程,说陈钰对她见色起意,她挣扎不过才动手杀人。知道迟早被查,担心连累画舫,才在自己宅子中一死百了。”
说完,又喝了一口茶。
就听顾辞嗤笑一声,“她当你傻子。”
徐太守:……怎么说话的呢?说好的温润如玉呢?这玉淬毒了吧?
挣扎不过,却能凭借一己之力用一根琴弦杀死一个成年男子,这前后委实矛盾得很。
何况,陈钰颈部伤痕怎么看也不是琴弦勒的,可比琴弦粗多了。
“我自是不信的。”说完,却又觉得这句平平无奇的话搁在此处像极了在解释自己不傻,这样的行为……本身很傻。徐太守咳了咳,饶是再长袖善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从顾辞那句淬了毒的话里走出来。
捋了捋他浓黑的胡子,决定直接无视,“一根白绫,自挂横梁。屋中陈设简单,一床、一几、一柜、一桌,一目了然得很。那把断了弦的琴就大刺刺搁在桌上,压着那封咬破了指尖沾了血画了押的认罪书。”
凶手还没找到,却又死了一个人,还是个明显被伪装成凶手的被害者。
伪装地,极其敷衍。
像是某种挑衅,徐太守怎能不气、不急?所以急巴巴跑来找顾辞,“麻烦你同我一道儿去瞅瞅呗?屋子里什么都没动,放心。”
沉吟片刻,顾辞点头,“嗯,走吧。”
……
时欢去时坐了宫泽的马车。
回来的时候,自然也是宫泽的车夫相送,谁知,半道被拦了。
一身红衣劲装,头发高高盘起露出一截细长天鹅颈,身高腿长眉眼柔媚的女子手执长鞭站在马车前,一副“寻衅挑事”的模样。
是个女子,一个漂亮地很是张扬的女子。
车夫熟门熟路,走得是捷径小道,小道上并无人烟,远远路口瞧着一个,转身就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上只有黄叶贴地盘旋,清冷得很,便是市井画本子里所谓的“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的”经典场面。
车夫是个寻常老者,早就吓得腿都打颤。
时欢目光落在对方腕间,扶着马车缓缓下来,看上去淡定极了,甚至还好脾气地笑笑,“车夫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我的人,便让他先走吧。想必,性命攸关的时候,他也不至于为了我这么一个外人去搬救兵。”
“纵然是搬,也来不及。”
车夫频频摇头,又拼命点头,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表示自己坚决不会去搬救兵好呢,还是义正严词表示自己一定会去搬救兵救时大小姐好呢……
后者,自己立马会死,前者,自己最后也会死。
两难啊!
时欢是真没打算让车夫去找人来救,她挡在车夫身前,见那女子并未阻拦,回头笑了笑,才道,“回去吧,就当这事不曾发生过。往后若是官府问起,你只说在前一个路口我就下车了,说要自己走走……是以你什么都不知道。”
车夫一怔。
对面那女子咯咯笑着,掩着唇,红色甲蔻在日光下亮地晃眼,又尖又长。细白腕间系着一截红绳,上面挂着水滴状的金挂坠,闪着光。
时欢微微一笑,“是你呀。”
像是多年老友,失散多年,乍然在某个日光和缓的午后,于街角蓦然相遇,道一句,好久不见。
那女子身形一顿,继而缓缓笑开,“咯咯,大小姐果然是见到了呢……之前就听说这时大小姐性子好得很,没想到啊……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救个车夫……”那女子声线阴柔入骨,“奴家……好生敬仰呢……”
说着敬仰的话,偏生从她口中出来,总多了几分嘲讽。
时欢没理她,偏头呵斥车夫,“还不快走!”
车夫猛地回神,像是突然从梦魇中惊醒般,豁然转身掉头就跑,连马车都不要了。
那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安,在原地不断打着响鼻,前蹄刨着地,却没走——这街不宽,宫泽的马车比之寻常要大上一些,掉头其实有些难。
那女子上前一步,姿态婀娜,摇曳又魅惑,行走间似有铃铛声,声音很小,却很是悦耳。
“咯咯……大小姐既如此心善,为何当日却放任那陈钰死去呢……可见,时大小姐的心善,也是假地很呢……想必是想着那车夫去搬救兵吧?”
041 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咯咯……大小姐既如此心善,为何当日却放任那陈钰死去呢……可见,时大小姐的心善,也是假地很呢……想必,是想着那车夫去搬救兵吧?”
那女子一身紧身红衣,腰肢纤细堪堪一握,笑起来柳腰晃动,花枝乱颤得很。
时欢低着头,日光晒在她的头顶,暖融融的。她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尺方寸间,闻言扯了扯嘴角,不甚在意,“那车夫不敢。明哲保身最是紧要,何必蹚这趟浑水呢。”
言语温凉,清醒又漠然。
她从未希冀过那车夫能够带着人折返。举手之劳尚且要讲究天时地利,何况是雪中送炭呢?那可能何其微渺……
她呀,从不将生的希望寄托在这般微渺的可能性上。
“陈钰虽能救,但彼时他让我心情不甚愉悦,我这人……睚眦必报。”她背手而立,一身素白长裙,三千墨发只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着,看起来慵懒又随性。
救?彼时于她来说,便不是天时地利。
“咯咯……时大小姐倒是出乎意料地有趣……若非主人命我杀你……倒是很像结识一下你这位朋友呢……可惜……”
时大小姐还是很淡定,一种格外不合时宜地淡定。
半晌,她脚尖轻轻碾了碾地面,压着一枚枯黄的叶,偏头看对方,“因为我看到了你们?”
“自然,杀人灭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那枚枯叶被碾碎,时欢不甚在意地踢了踢,碎叶随风飘去,“可方才那车夫也看到了呀。”风从背面吹来,发丝拂过面颊,有些痒,她抬手理了理,别在耳后,动作温柔又优雅。
赏心悦目得很。
那女子握着长鞭的手,紧了紧,脸上笑容消失,声音也冷了几分,“就当是……全了时大小姐死前的小心愿吧。”
“哦……”时欢点点头,了然,“所以,你只是要杀我,却并不是为了灭口。”
那女子瞬间神色大变!
“方才只是猜测,如今你这反应,倒是让我愈发笃定。”时欢放下始终落在耳后的手,背在身后,指腹轻轻捻了捻。缓缓上前一步,凑近了对方,弯了腰微微仰面看她,“让我猜猜……是为了什么呢……”
“什么样的情绪,让你违背你的主子,鲁莽擅自行动呢?”
四目相对。
红衣女子微微一愣,下意识后退一步……眼前少女的眼睛,让人有些……害怕,入骨的透彻让人无所遁形。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强自镇定,“不想死就离我远些!什么擅自行动!瞎说什么呢!”
“呵……”
风过处,笑声轻又浅。哪里来的云层,遮住了阳光,在此处遮下了一片阴影。有行人从对面过来,经过两人身边时,还回头看了眼,惊艳于双方的容颜,又回头看了眼。
红衣女子心下恼火,厉声呵斥了声,“看什么看?!”
那人低着头匆匆走了,依稀听得到含糊地嘟囔,譬如“女子拿鞭子,定是母老虎”,诸如此类。
倒是胆子大得很,半点危机感都没有。
时欢暗忖,嘴角虽笑,却不达眼底。
阴影下,那双眼像是冬日无月的夜空,又冷、又黑。
偏生她声线温和,语速和缓,带着江南女子才有的软糯,像是街头偶遇、闲话两三,“既然你知我身份,就该更警惕才是。而不是见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孤身一人就冒冒失失地冲出来……毕竟,时家也不是什么养不起暗卫的小门小户……”目光微微抬了抬,像是落在对方身后。
红衣女子霍然转身,背后空空如也……才知被误导,转身就要发作,一抬手、一扬鞭,却像是一瞬间被人点了穴,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只觉四肢无力。
才知不经意间中了招,“你!”
时欢却早已在她转身之际,退出她的一臂之外。
耸耸肩,有些俏皮,“嗯,的确是没有暗卫。不过……是被我自己甩掉的。”
时欢意有所指,“毕竟他们死脑筋,事事都要回禀,但有些事便是对着祖父也不好言明。譬如……你身上的毒。”
时欢自然知道暗卫的存在,祖父从未隐瞒。第一回甩掉的时候,那几个暗卫耿直得很,他们自己跪在祖父院子里请罚,她买了件衣裳回去求情,说许是试完衣裳出门的时候他们不曾看到。
这样的事情次数一多,那些个暗卫便也不那么耿直了,毕竟总是跟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挺丢脸的。左右人没出事,便好。
却也从未怀疑过,为什么频频跟丢。
红衣女子已经靠着墙壁站着了,此刻别说扬鞭,连走路都艰难,她咬牙切齿地,“解药呢?”
没想到输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上,真真是打了一辈子雁,到头来被雁啄了眼。
“不需要解药。不过是一些香料罢了……”时欢站在她一步开外的地方,垂眼看她,神色从容,“毕竟我这半点武功都不会,总要会些防身手段。”
“横尸在此还是好的,若是被你抓了,不明不白地失踪个几日,那招之而来的闲言碎语怕是连到了阴曹地府都摆脱不掉了。”
时欢的气定神闲落在对方眼中愈发羞恼,咬着后牙槽恶狠狠地叫,“废话少说!要杀就杀!既落你手,不过技不如人罢了!”
“杀?”
“我杀你作甚?有赏金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