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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听说,”皎杏言语有些吞吐,“族里打算将女郎你送去棠棣观。”
姜佛桑眉梢轻挑,旋即落下,似是一点都不意外——扬汤止沸的法子太慢,终究还是釜底抽薪来得省时。
“女郎!”见她不急,皎杏急上了,“真就任由他们处置?”
“棠棣观也不错,山水环抱,风景秀致。”
“那、那女郎,不管姜家了?”
“姜家……”
姜佛桑虽生于洛邑,却是实打实长于京陵。
狼烟四起之时她尚小,及至在京陵落脚也才三岁。
虽然那场亘古未有的大混乱她也算是亲历者,记忆中却没有战火燎原的景象,更不记得逃难途中的艰辛。新朝初立的艰难、离乱民众的惶惑不安,这些她一概不知。
即便南渡之后姜家不复往日辉煌,但世家毕竟是世家,数辈积蓄下来的财富,除去乔迁路上损失的部分,大多数都还在。所以她自小过得仍是富庶安逸的生活,衣食无忧,在被卖之前从未真正吃过生活的苦头。
若说不足,那也是有的。
祖母和叔父叔母,心心念念振兴姜门,重新恢复高贵的门第族望。身为姜氏女,耳濡目染,她亦以此为己任。
那时的她很清楚,每一个出身士族的人都很清楚——只要门户存在,根本不失,宗族总有再兴的一日。而与之相比,个人的荣辱存亡又算得了什么呢。
其后数载,她才慢慢明白,宗族再兴谈何容易?
姜家子孙凋零,早已伤及根本,剩下的人中再难有撑大梁者。
便是等个十年二十年,这棵半枯之树重新枝繁叶盛了又如何?
如先生所说,终究是要湮灭在历史长河里的。
她正因看不清这一点,才会任由别人往她身上施加一道道枷锁。
如今这个执念已经不复存在了。
族人想驱她出姜氏,其实正合她意。虽说道观也非久留之地,权且做个过渡未尝不可。
想通这一点,姜佛桑开口:“也别等人将咱们扫地出门了,提早打点行装罢。”
主仆几个正收拾着,骆氏来了,且难得颜色和悦。
姜佛桑只当她此来是要将族人合议告知,孰料竟不是。
骆氏话音落地,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第18章 姐妹夜话
宣和年间,诸藩王内斗不休。
长达十数年的战乱致使国力空耗,胡虏趁机起兵入侵中原,跟着洛邑失陷、哀帝被俘,燕朝陷入四分五裂之中。
燕皇室只能南渡京陵再续国统,北地则彻底沦为赤土。
胡虏铁骑所向披靡,陆续攻占了多个城池。北方许多未能及时南迁的强宗豪族便修筑坞壁以自保,瀚水流域一时间堡壁林立。
那一个个坞壁,据点零散,高墙深垒,所处位置既险要又隐蔽,仿佛钉子一样深楔进北方大地,且他们又极擅游走作战,胡虏铁骑有时也莫可奈何。
也有部分小坞壁不敌强兵进攻,纷纷投降。不过一个坞壁倒下,又有更多个坞壁立起,野火烧不尽。
暴虐的胡虏只擅攻城,不擅守城,更不擅治理,所占之地民不聊生。百姓为了生存纷纷南逃,逃不了的便投身坞堡以存身。
于是在宗族乡党之外,各路坞壁又靠着前来依附的流民进一步壮大,并通过或联姻或结盟的方式成为更大的坞主联合体,实力也进一步增强,成为让胡虏最为头疼的存在。
在大举清剿坞壁的同时,各蛮族之间亦不太平。混战时有发生,政权换了一个又一个,局势十分动荡。直至北凉一统,北方才算暂时稳定下来。
北凉于洛邑建都后,开始试图用正统的手段统治所占领的地区。然后他们很快发现,治理偌大的国家已经足够吃力,那些乡村城郭,鞭长莫及,根本无法施行有效管理。
这个时候,拥有强大武力的坞主便成了安抚和拉拢的对象。
北凉想利用坞主们对地方秩序的控制力,为其治理底层民众,顺便供应粮食和兵源。要求仅是对方服从或者说不反对自己的统治。
而各坞主虽有勉强自保的能力,却也不足以应付北凉精骑长期的剿杀攻打。为了宗族和堡内依附的子民,只能暂且委蛇于胡虏所建政权。
直到四年前,北凉老国主崩逝,大将虚连鞮发动政变,篡位为帝。
北凉立朝未稳、内乱又生,大好良机,各地坞主岂能坐失?国仇家恨,群起攻之,再加上民心所向,北凉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最终被赶出洛邑,退居到乌稠海以北。
天下却并没有因此太平。
那些坞主之间各自为政、勾心斗角,矛盾亦甚多。在驱走外敌之后,便开始互相攻伐,混战不休。
在这过程中,有的坞壁被蚕食,而有的坞壁则靠着蚕食别人进一步壮大。
扈、萧二家便是后者中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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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妹年少无知,奈何叔父叔母亦短视。
殊不知,这门亲,实打实是门好亲。她先前在宗祠里所言也不单是为了【创建和谐家园】骆氏。
大乱之世,金山银山不如兵山,这是每个有野心的人都深谙的至理。
只要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就能与群雄坐而分权。进可逐鹿天下,退可安守一方。
就拿大燕来说,朝中地位显赫的四大士族,无不执掌重兵。便连寻常世家也都汲取宣和之乱的教训,纳宾客、荫部曲,大肆组建私兵……
叔父叔母安稳日子过多了,战乱的伤痛逐渐忘却,囿于门第之见,便生悔婚之意。
而让姜佛桑真正心凉的是,正因他们不认为这是门好亲,所以才想让自己替佛茵出嫁。
“叔母是在说笑?”姜佛桑真诚发问。
再难以启齿也开了口,骆氏索性横下一条心:“叔母是这般想的,你如今身份尴尬,再居京陵已是不宜,有许氏在一日,便连改嫁也不能,谁敢冒着得罪许家的风险娶你?何如、何如……”
何如做此牺牲?
说得多轻飘,可惜她已经牺牲够了。
“叔母请回吧。”姜佛桑搁下茶具。
骆氏急了,跽坐变为正坐:“你即便不看在我和你叔父的面上,也当想想阿妙!她整日阿姊长阿姊短地唤你,你就忍心看她远嫁离家、远离父母?从小到大,她可是连京陵都未出过。”
说这话时的骆氏全然忘了,她面前之人,若无前世经历,同样未出过京陵城。
区别只在于,一个有人疼惜,一个无人在意。
“叔母请回。”还是那句话,姜佛桑起身背对,再不看她。
“六娘!”骆氏追上前,“就当叔母求——”
气氛正僵持,家仆来报,中宫传旨召见。
骆氏面色一白,身形微晃,知道自己终归是晚了一步。
姜佛桑唇角挂着淡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皇后召见,这个我可替代不了,叔母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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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氏带着姜佛茵更衣后匆匆去了宫城。
这一去,直到近晚才回。
姜佛茵回府后便把自己反锁屋内,谁也不见,夕食也不肯吃。
骆氏只好把姜佛桑请来。
从备嫁到出嫁,中间又经历了许多事,姐妹二人已是许久不曾同榻而眠。
两人并肩躺着,皆心事满腹,再不似从前那般总有说不完的小话。
许久,姜佛茵侧转过身,晃了晃姜佛桑的手臂,鼻音浓重地问:“阿姊,我若走了,你会否想我?”
姜佛桑嗯了一声,“会。”
“那、那你会不会去看我?”不等姜佛桑回答,她又吸了吸鼻子,“算了,阿姊还是不要去了,北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听阿兄说那里甚穷,且经常打仗,今日还活得好好的,说不得明日就做了刀下鬼……”
越讲越伤心,慢慢哽咽不成声,把脸埋进枕里呜呜哭了起来。
姜佛桑不说话,一只手探过去轻拍着她肩背。
半晌,哭声渐停。
姜佛茵抬起哭皱的一张小脸,抽噎着问:“阿姊,你说我还有没有重返京陵的一日?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呀?我要是死在北边了,我……看不到他最后一眼,我死也不瞑目。”
姜佛桑闻言蹙眉:“阿妙,我正要对你说。”
这也是她今晚过来的目的。
“忘了他吧。嫁去崇州,好好过日子。北地虽常有兵戈之事,扈家却会是个难得的安稳所在。”
姜佛茵怔怔看着她,纯净的眼底满是不可置信:“我以为阿姊会懂我,连你也……我心中有他,正如你心中有裴迆,阿姊你告诉我,你能忘记裴迆吗?”
姜佛桑怔了一下,不免有些尴尬。
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心境上的变化?
索性默认下来:“不忘又如何,终究是无望的。我不可能嫁进裴氏,连氏亦无可能与咱们姜家联姻,再多的情思都是徒劳,早挥慧剑,早断早了。”
豆蔻少女,情窦初开,又怎会听得进一个千疮百孔的过来人的忠告。
正如前世,背人处,她不也常常擦拭心底深处那不为人知的一角吗?
直到命运的翻云覆雨手将她投入更深的激流,直到南州大地也一片赤火蔓延,她才知道,与活着、与更好地活着相比,男女情爱,渺小得简直不值一谈。
即便人生重来,心境却再也回不到最初模样。所以再遇裴迆,她仍然欣赏,心绪却再不会为他所左右。
然而这些姜佛茵都不曾经历过。
她的世界尚是一片鸟语花香,对一切都充满希望且抱有极大热情,她仍愿意豁出一颗真心去爱别人,哪怕得不到回应。
“我不管!只要他在目之所及,我就不觉无望。可若嫁去崇州,我就再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你可有想过,京陵有一日也会生乱。届时生灵涂炭,高门覆灭,人人自危,你又该当如何?”
第19章 峰回路转
姜佛桑心知她听不进,也还是要说。
远嫁崇州已是无可更改的事实,这个堂妹若再执迷不悟,必然重蹈前世覆辙,那可真就要殒命北地,再回不来了。
数年后,京陵将迎来一场浩劫。
就在她被卖去南州的同一年,长生教作乱。
这次叛乱本就是冲着巨室而去,京陵城内,高屋大宅皆遭劫掠,或抢或烧无一幸免,衣罗谷、佩金玉,相守闭门而死者不知凡几。
虽然不久后叛乱即被平息,京中大族却几乎被屠戮殆尽。许连二氏都没有逃过,并因此元气大伤,遑论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