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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洗过后,祁欢却注意到他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生得算是漂亮,手指玩起刀子来十分的灵活流畅。
可是——
虽然他在指骨关节和掌心处都有几处茧子,这双手的状态整体看上去有些糙,手背的皮肤却相当紧致,半点不显老态。
祁欢心绪微微一转,不动声色的又抬眸观察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唇角微弯,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胡大夫将他那些刀具认真洗净擦干,重新收回药箱了,这才看向祁欢:“妥了,该嘱咐的我都嘱咐他们了,走吧。”
祁欢颔首起身,牵着祁元辰往外走。
因为这辆马车在洪家门前停留的时间过久,街坊邻里就有好事者的在附近探头探脑的张望。
祁欢先把祁元辰抱上马车,自己拎了裙角也刚要上去,正在左右观望的胡大夫却突然低声道:“小姐就这么信得过在下的手艺?”
祁欢脚下顿住,侧目,只是好整以暇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的目光清澈中似乎染了一点不甚鲜明的笑意,胡大夫待要细看,又觉得那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他觉得祁欢应该懂他的暗示,可祁欢不接茬,他就只能继续点拨:“您不打算留个人在这盯一盯吗?”
祁欢于是就笑了:“我与大夫萍水相逢,甚至连您真正姓甚名谁都不晓得,若是您这手艺有误,治出了人命,这家人找人偿命也是找您的,您说是也不是?”
呃……
这丫头是把他用完了就扔,还顺带着倒打一耙吗?
许是没见过如此奸猾,面相又如此人畜无害的大家闺秀,胡大夫心中凌乱,整个人都傻愣了好一会儿。
张嘴想说点什么,又被生生噎了回去。
祁欢还真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甚至顽皮的冲他眨了眨眼。
胡大夫定了定神,转头一抹脸,又露出个仙风道骨从容亲切的模样,冲着围观百姓拱手大声嚷嚷起来:“鄙人在京城同济医馆坐诊,最擅诊治摔胳膊断腿的外伤,诸位邻里若有疑难,欢迎光顾!”
据说长宁侯府的水很深,如果有人就是要整杨氏母女并且无所不用其极,要是事后过来给洪大勇的儿子再下个毒手,这夫妻俩恼羞成怒闹上京,祁欢身上随时都会背上一条人命。
可是这丫头玩的好一手空手套白狼,直接整个把事情甩给他,永绝后患了。
谁家养在深闺的丫头能这么损呢?
祁欢一直等他吆喝完,才含笑询问:“可以走了吗?”
“走走走。”被人摆了一道,胡大夫重新回转身来整个人都有点儿蔫蔫儿的,等着祁欢先上了车,他才要往车辕上挤,嘴里嘟嘟囔囔的发泄不满:“我好歹是给你们姐弟俩看过病,也帮了忙的……”
祁欢忍着笑,从马车里再度回眸看向他,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胡大夫今年贵庚啊?”
胡大夫心思不在这上面,又见她眸底笑容清澈灿烂,根本毫无防备,随口回答:“不多不少整四旬。”
祁欢于是又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的目光,竟是将胡大夫看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说:“胡大夫妙手回春,医术高明,您这皮肤真好,瞧着可显年轻了呢。”
说完,微笑着退进了车里。
第014章 满满的安全感!
胡大夫面皮僵硬,愣了好一会儿。
车夫对祁欢与他的对话只听了个一知半解,见他站立不动,便就催问:“大夫?您……是要留下来吗?”
胡大夫一激灵回过神来。
转头去看,帘子垂下,已经将车上祁家姐弟遮了个严实。
再回想之前祁欢意味深长看他的那一眼,他便觉得脸上刺刺痒痒的,很不舒服。
本能的抬手搓了搓脸,然后仍是笑呵呵的坐到车辕上。
祁欢坐在马车里,一直有注意外面的动静。
她原以为这胡大夫被自己戳破身份,便不会再随她一道儿,却见这货居然没脸没皮的又蹭上马车,心中觉得有趣,不免会心一笑。
等收回视线,见祁元辰正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瞧自己,就又摸摸他的脑袋,温声安抚:“累了吧?咱们这就回去了。”
她明白胡大夫之前提点她的意思,如果想要引蛇出洞,她倒是真可以拿洪家那孩子的命赌一赌,看幕后黑手一计不成,会不会来害了洪家的孩子,以嫁祸给她。
之前对方动了她屋里熏香,又阻挠郑妈妈去请大夫,旨在要她的命。可是在这个女子受礼教约束极重的古代背景下,一个闺阁千金背上人名官司,名声扫地,也一样可以彻底毁了她,让她立刻成为家族的弃子,不死也等于废了。
时代的大背景下,穷人的命,最是轻贱不值钱。
洪家人虽是因利所趋,有对不起她,但是说到底不过一家子苦命人罢了,初来乍到的祁欢确实做不出拿人命当棋子这样的事。
现在由胡大夫出面,彻底断了后患,她也不想再追究洪家这两夫妻。
马车出城之后,山路不平,走的晃晃悠悠。
祁欢本就大病初愈,又折腾了半日,体力不支,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连日里的一场雨雪过后,地面泥泞,马车也走不了很快,一直有大半个时辰,听得外面车夫高唱一声:“吁——”
同时马车剧烈一晃。
祁欢猛地睁开眼,胡乱抹了下嘴角险些流出来的口水。
目光一瞥,却见她之前睡得不稳,居然是将祁元辰整个挤在了车厢的角落里。
那孩子缩成小小的一团,裹着个狐狸毛领的裘衣。
他那小身板本来是不可能撑住祁欢这样一个快成年的少女的,却靠着车厢借力,生生让她靠了半路。
却也不知道是因为热的,还是被挤得难受,此刻小家伙的一张小脸儿通红,眼巴巴的坐着,一动不动。
祁欢剩下的一半睡意也瞬间烟消云散,赶紧往旁边挪开,将他从角落拎出来:“你没睡?怎么不叫醒我?压疼你了没有?”
想要去扯他身上被压皱了的小袍子,他却很轻的扭了扭身子没让碰,嘴上却是糯糯的摇头:“阿姊没有压到我。”
祁欢猜他的肩膀或者手臂肯定麻了,倒也没有揭穿他。
正好外面刘妈妈掀开帘子:“大小姐,小少爷,到了。”
祁欢答应一声,过去由她扶下车,却见庄子门前的空地上又多了一辆华盖马车,旁边的木桩上另外拴着二三十匹马,马儿此起彼伏打着响鼻,好一个蔚为壮观。
等在大门口的云兮此时也已经满脸紧张的跑过来:“夫人来了。”
祁欢对自己的便宜娘没什么特殊感应,四下一看,却见刘妈妈等人明显一个个腰板儿挺得比之前更直,脸上表情都莫名严肃了几分。
祁元辰仍是不准刘妈妈碰他。
祁欢把他抱下车,直接进门。
云兮做贼似的跟在身后,想要传递小道消息:“小姐你们刚走半个时辰,夫人就到了,发了好大的火……”
祁欢侧目看她一眼:“她打你了?”
“那倒没有。”云兮道,还要往下说,“不过……”
祁欢一脚刚跨过通往小花园的拱门,迎面被一群婆子丫鬟拥簇着的妇人已经疾步寻来。
祁欢怀里抱个孩子,对方又来势汹汹,她尚未看清对方模样,人就已经到了眼前。
“小祖宗,您这怎么能叫大小姐抱?”跟在杨氏旁边的一个妈妈劈手就将祁元辰给抢了过去,动作之迅猛都没给那娇贵小主子一点反应和拒绝的时间。
与此同时,杨氏也一把拉过祁欢的手,慌慌张张的上下打量她:“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好往外跑?病真的好些了?病下了怎么也不叫人给我送个信?累不累?伤着了没有啊?”
说着,就上下其手,又是摸脸又是探额头,又是搓手掌的。
祁欢尚未组织好语言应付她,对方已经一把拉过她,不由分说的往后院走:“回屋去。”
祁欢于百忙之中偷看了祁元辰一眼,却发现那小子居然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之前扭扭捏捏的不让刘妈妈近身,这会儿当着杨氏的面,老实的跟只猫儿似的就由那位妈妈抱着,半点挣扎的迹象也无。
杨氏不由分说把祁欢拽回屋,按到床上。
抱着祁元辰的妈妈被称云娘子,也就是云兮的姑母,算是杨氏身边数一数二的心腹。
她抱着祁元辰只跟到祁欢屋前,并未进门:“小少爷出来半天,该是累了,奴婢先抱他去厢房睡一觉。”
杨氏正忙着给祁欢掩被子,只胡乱的往门外看了眼就摆摆手,“先别让他睡,一会儿我叫大夫过去再给他瞧瞧。”
虽然云兮说已经有大夫给诊治过,说小少爷和小姐的病情都无大碍,可杨氏却信不过一个素未谋面的游医,这半天不知道祁欢姐弟的去向,可谓是吓得不轻。
因为祁元辰是在病中跑出来的,杨氏这趟追他出京自然也周到的带了大夫过来。
祁欢一边心不在焉的安抚她说自己没事,一边又认命的叫大夫再给她诊脉看病。
一番折腾,直到听大夫说她确实已经病愈,杨氏脸上紧绷忧虑的情绪才有部分缓解,又风风火火的领着大夫去厢房看儿子。
等到杨氏出去,云兮才能有机会凑上前来。
祁欢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偏头看着院子里来回忙碌的生面孔们,问她:“我院子里的人都被母亲给换了?”
云兮立刻又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嗫嚅道:“不止小姐院子里的,整个庄子上但凡签了契的下人都被夫人绑了关起来了。”
这座庄子,虽说是长宁侯府所有,但却是杨氏掌家之后经她手买的,用的银子也多是从她的陪嫁里出的,所以说是杨氏私产也不为过。
而这整个庄子上的人,除了雇佣自附近村镇的佃户长工,里外用来做杂事的奴仆全是杨氏签死契买回来的。
祁欢并不知道这些细节,但是做为身处同一战壕的战友,杨氏这般雷厉风行的做派却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
云兮显然是不习惯这样的大阵仗,支支吾吾的还想说点什么,祁欢却两眼一闭,安心睡觉去了。
第015章 断绝后患
她这一觉睡醒,已经是晚上。
经过大夫诊治,确定祁元辰的病确实也无大碍,晚上再见到杨氏时,祁欢就发现她脸上的表情整个舒展开了。
祁欢也是到这时候才开始真正注意观察自己的这位便宜娘。
杨氏是那种很古典东方女人的长相,鹅蛋脸,五官明艳端方,以祁欢一个美术生的审美,她绝对算得上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看她略显苍白的气色和过分单薄纤细的体态,应该也是长期以来身体都不怎么好,反而将天生容貌过分艳丽所带来的那种攻击性给压下去大半,看上去是端庄而平和的。
而她在两个孩子面前,从里到外的放松下来,整个人又都显得格外柔和,眉眼始终带笑,是确确实实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祁欢对她的第一印象和第二感觉都很不错。
杨氏带了祁元辰过来,母子三人一起吃了个晚饭。
祁元辰在饭桌上很有规矩,自己对着个小碗认真吃饭,既不左摇右晃,也不挑食玩闹,很有点小大人儿的模样,叫祁欢颇是感慨古代这些世家子弟的教养。
果然——
一切都要从娃娃抓起啊。
祁欢自己本来就不挑食,加上大病初愈,她就更是有意多吃,想早点养好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