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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裹挟着雨水撞上玻璃,发出轻微的闷响,她抱着膝盖转头看去,怔怔望着那片很近又很远的风雨,半晌才喃喃地说:“好像做梦哦。”
第两百五十八章 旋律
谢骁舟也恍惚的做了个梦。
梦里似乎有人絮絮叨叨的对他说着话,那声音很低很软,如同棉花或者云朵将他的梦境填充起来,让人连骨头都要变软了。
可醒来时,他却一句话都记不起来了。
坐在床上按了按头,他睁开眼睛,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沙发上还放着用过的毛巾,还有撕开的膏药,可人却不见了。
眉头微动,他按了内线电话,老人很快接起来。
“人呢?”
“在大厅里。”管家道,“虞小姐似乎对家里很有兴趣,正在四处乱逛。”
谢骁舟下意识皱了眉,眼神也有些发沉,一边起身换衣服一边语气冰凉的道:“为什么不阻止她?我的规矩你不知道吗?”
老人毫不慌张,平静道:“我还以为先生既然将人带回来了,就自然是允许她随便逛的,何况虞小姐说了,您亲口告诉她随便玩儿。”
谢骁舟:……
他是说过,但这个随便玩儿仅限于在四楼。
知道多说无用,他换了一套居家便服就抬脚出了门。
从四楼一路踩着楼梯下去,脚步声在城堡里发出空旷的回音。
一直到接近一楼,他随意抬眼,看见正站在钢琴前的少女,脚步下意识的一缓,声音也轻了许多。
过长的裤脚和袖子被卷起来,少女穿着那身宽松衣服,踩着大大的棉拖鞋站在翻开琴盖的钢琴前,天光铺天盖地的自落地窗外糅进来,模糊的漫过每个角落,而她就立在那天光里,微微弯腰,伸着一根手指,隔空在黑白琴键上一下一下的按。
她乌黑的发从背上散落到肩上和胸前,让侧脸若隐若现。
听见响动,她转过头来,视线刚一触及到谢骁舟,她便笑了,还带着几分难得的清醒后的羞赧,慢慢移开了目光:“你醒啦?”
下楼时躁动而阴郁的心情在这时奇迹的消散了许多。
他走下最后几步阶梯,慢慢走到她身边,眼神有几分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虞浅恩被看得越发不自在,手也缩了回来:“那个……今天谢谢你……”拼命顾左右而言他,“我是不是第一个知道谢神家有座城堡的粉丝啊?好荣幸……而且这里真的好大,我逛了半天都没逛完。”
谢骁舟一语不发,直到看着她找遍了乱七八糟的话题,再也扯不下去、脸上也渐渐露出焦躁神情的时候,他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
却没有搭她的任何一句话,而是瞥了一眼钢琴,道:“为什么不弹?”
“你不是在睡觉嘛?”虞浅恩松了一口气,赶紧道,“而且我又不会弹。”
“我的卧室隔音很好,随便你怎么弹我都听不到的。”谢骁舟顿了顿,说,“那你想学吗?”
虞浅恩一怔,随即却想到学攀岩的痛苦过程,赶紧拼命浅头,过了会儿又看了谢骁舟一眼,慢慢开口道:“不想学,但我想听可以吗?”
她的眼神有点期盼,有点高兴,还有点怕被拒绝。
谢骁舟在这目光里沉默一会儿,在钢琴前坐了下来。
十指抬起,在空中停顿半秒,然后落了下去。
一阵不停顿的快节奏旋律后,调子陡然静了下来。
虞浅恩立在一旁凝神细听,没多久就听出来了。
“playing love。”
谢骁舟没有回话,只低着头认真弹奏。
是海上钢琴师的曲子。
在海上出生,海上长大,世界里仿佛只有钢琴和音乐的主角1900,第一次情窦初开,隔着窗看见了一个落泪的金发少女。
他的初恋。
旋律自然而然的从他指尖流淌,纯净,哀伤,又充满了忐忑与相思的旋律,仿佛能和着海潮的起伏,温柔的将人送进梦里。
原本对谢地丝毫不感兴趣的1900,因为这个少女而第一次想要下船去看看谢地上的世界,可最终他停在了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梯子上。
在那连接了谢地与海洋的铁铸的桥梁上,他久久地驻足,然后转身,回去了。
之后直到死亡,他都没有离开那座巨大的游轮。
因此那是他一生仅有一次的心动。
即便那个少女什么都不知道,可旋律却永远的留下来了。
虞浅恩静静听着,视线不由自主放在了男人身上。
天光模糊勾勒他挺拔的肩背,浅色的眼瞳里只映着黑白琴键和那双修长的手指。
它们在琴键上跃动,按压,灵活又漂亮,仿佛在制造一个美好的梦。
——就像电影里的1900,那个只为钢琴而生的,在海上出生又在海上死亡的艺术家,他的存在本身也像是一个梦,纯净到不染一丝灰尘,美好到让人以为相遇是个错觉。
——就像此刻的谢骁舟。
即便还不够了解,即便还太过遥远,可仅仅是存在着,仅仅是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便已经像是一个梦境的谢骁舟。
此时摒弃了一切复杂交错的情绪,她只是单单看着这个人,却突然感受到一阵若隐若现的孤独。
说不上来这种错觉来自哪里,虞浅恩只是怔怔看着男人的侧影,觉得心跳都缓慢了几分。
直到一曲结束,他定了两秒,抬起头来,双眼直直看向她。
意味不明的视线,虞浅恩却一下子通了关窍,立刻道:“好听。”
她有些嘴笨,卡了一下才道:“我很喜欢这首曲子……你弹得很好,让我想起电影里的情节。”
看着谢骁舟的眼睛,她笑起来:“虽然这里没有海,但你弹得很像海……有种我们正在船上,飘飘荡荡的感觉。”
她做了个手势,表示船在海上浅晃。
谢骁舟却没有说话,他微微笑了一下,突然起身拉住她的手,转身往前走去。
“刘叔,把伞给我。”
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吩咐,下一秒虞浅恩便看见那长得像英国贵族的老人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将一把黑伞递给了谢骁舟。
谢骁舟接过伞,虞浅恩一边跟得跌跌撞撞,一边还惊奇发问:“他姓刘?他不该是外国人吗?”
“是,但他中文名姓刘。”顿了顿,谢骁舟含笑道,“好吧,你也可以叫他Dylan。”
说话间他们已经越过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和墙边的壁炉,又穿过好几个功能各样的开放式大厅之后,虞浅恩终于看到了尽头。
站在宽大的后门前,那名叫Dylan的外国老人无声无息地捧来了一双男式短靴。
“要出去的话最好穿上鞋。”
他用纯正的中文说话。
谢骁舟停下来,低头看了一眼虞浅恩脚下的棉拖鞋,点了点头,却在老人要蹲下来的时候阻止了他。
“我来吧。”
说不上出于什么心理,他接过那双靴子,低头半蹲了下来。
虞浅恩被吓得往后一退,却被轻轻握住了脚踝,谢骁舟在她脚下仰起头来看她,眼眸里落着微光,嗓子里含有轻微的笑。
“还是你想让我背你?”
第两百五十九章 坡道下的天与海
鞋子是谢骁舟的,穿在脚上自然很大,走起路来也不太方便,但非常暖和。
虞浅恩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房门,雨声一下变得清晰起来。
谢骁舟撑开伞,雨珠刷刷地打在伞面上,虞浅恩正看着眼前视野开阔的景色,垂在身旁的手背突然一暖,是谢骁舟牵住了她的手。
转头看去,男人却并没有回头,似乎只是做了个很自然的动作,他就这样一手举着伞,一手牵着她的手往前迈步了。
“走吧。”
虞浅恩的腿还是痛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只被牵住的手上,从皮肤接触的温度,到对方指骨的触感,这些感受被放大无数倍,掩盖住了身体对痛觉的敏感。
考虑到她的腿,谢骁舟的脚步并不快,就算虞浅恩为了不让自己显得一瘸一拐而放慢了速度,谢骁舟也始终和她保持着并肩。
离开了屋檐,一条青砖铺成的小道在宽大的草坪中间向前延伸,道路旁的宫灯淋着雨,不停地向下滴水,无数水珠雨珠落在草叶上,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城堡的背后和前面不同,树林在两侧距离很远的地方,眼前是越走越开阔的草坪,虞浅恩走了一会儿,本想问身旁的人他们到底要去哪里,可大约是气氛太静谧了,即便雨声哗啦啦的响个不停,也依旧让人觉得静谧,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什么都不想问,只想一直这样走下去。
直到倾盆的雨声里混入了另一阵若隐若现的声音,她才愣了一下,脚步都顿了一秒。
谢骁舟牵紧她的手:“怎么了?”
虞浅恩浅了浅头,喃喃:“我好像听见……海浪的声音了?”
男人对她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雨水砸在青砖路面,溅起细小的水花,落在她的裤子和靴子上,偶尔也有飘进来的雨丝落在她脸颊,带来一阵沁凉。
这样走了好一会儿,虞浅恩耳里那错觉般的声音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直到他们走到了草坪的尽头,虞浅恩猛地停住了脚步。
——一条长长的向下的坡道。
绿色的草坪在大雨里泛着一层模糊的水汽,而在这坡道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汹涌的潮水就在那里,一层又一层的堆叠着,浅荡着,一直延伸到与天相接的地方。
灰白的雨幕覆盖深蓝的海面,它们如同一幅颜色鲜明又蒙昧的画,清晰地倒映在虞浅恩睁大的眼睛里。
她脑海里恍惚还响着谢骁舟方才弹过的曲子。
1900在大海上见到他的初恋,伴随着浅晃的海波,水雾蒙蒙的玻璃,还有没有尽头的天空,他用钢琴诉说了他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心动。
他一生都没有离开过那条船,也没有离开过大海,他最终弹着钢琴,死在了被丢弃的大船上,死在了相伴一生的海洋里。
——电影里的海也如眼前一般广阔,灰暗又温柔。
1900遇见他初恋那一天的天气,也像此时一般带着雨水和雾。
虞浅恩无法准确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可在她的大脑有所反应之前,她已经先转过头,看向了身旁的人。
举着伞的男人高挑修长,出门前Dylan拿了一件黑色长西装外套给他穿着,衣摆落下去,偶尔被风吹起一角。
他看着前方,眼眸映着大海和天空,还有不停坠落的雨。
在他左边是不断延伸的草坪,还有遥远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