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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渡侧头看了眼天色，他还有好些账目没看，便是不说这些，明日卯时便要起身去轮值，离着眼下还不足两个时辰。
“就这么挖。”
大夫一惊，下意识觉得周渡是糊涂了：“就，就这么挖？侯爷，这可开不得玩笑，生挖血肉，疼死也是有的……”
这又不是被刀砍一下扎一下，过去就算了，这可是要一点点将腐肉刮下来的，那么大一片伤……
寒江一听也有些着急：“爷，您这副样子，明天可不能去了，这麻沸散得用……”
周渡脸上露出些不耐烦来：“不要废话，抓紧时间。”
寒江又急又无奈，忍不住看了眼江瑜珠：“姑娘，你劝劝爷，这怎么受得了？”
江瑜珠张了张嘴，她不是没想过劝周渡，可脑子里却空白一片，她目光不自觉落在那惨不忍睹的胸膛上，半晌才算找到自己的声音：“周渡，算了吧……”
她本意是想让周渡放弃的，眼下先养好伤再说，可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周渡的脸色果然又难看了一些，可看过来的目光却仍旧算的上是平和：“江瑜珠，我想娶你。”
江瑜珠心口一颤，下意识扭开了头，这种话她不能再听了，再听下去就该相信，就该心软了。
好在周渡大概也是顾忌着有外人在，一句话说完就不再提别的，目光也收回去落在了大夫身上：“还需要准备什么，快点说。”
大夫面露紧张：“侯爷，真的就……”
“别废话。”
大约是他眼底的不耐烦太过明显，大夫没敢再质疑，应了一声就让人去烧热水，又添了灯烛，然后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来，在烛火上一烧：“侯爷，那老朽就动手了？”
周渡应了一声，将一块帕子塞进了嘴里。
大夫深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刀慢慢落了下去。
江瑜珠听见周渡压抑又痛苦的闷哼了一声，抬眼看过去，就见身体彻底绷紧了，仿佛是控制不住要躲开一样，可不过片刻，这种躲避的本能又被他用理智强行压制住了，只剩了手臂的肌肉拱起，连带全身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大夫额头也冒了汗：“侯爷，你得放松一些，不然这样会出很多血……”
云水忍不住了：“你被人割肉的时候能放松吗？！”
大夫有些无奈，却没和云水计较：“侯爷，老朽不是要强人所难……”
周渡嘴一张，帕子掉了下来，他无声的喘了几口气，才哑着嗓子，声音极低的开了口：“我，我明白……我尽量。”
大夫松了口气，再次将刀子落了下去，周渡重新咬住了帕子，扭开头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果然不再那么紧绷，只是冷汗混着血水，水流一般一层一层淌下来，不多时便将身下的床褥浸湿了。
第308章 他的习惯
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去，等顺着周渡皮肤淌下来的血迹再次变成殷红色，大夫才直起腰，长长的松了口气，动作利落的给他包扎伤口。
“好了，快，把药端来给侯爷喝。”
云水连忙去了，床上的人却还咬着帕子，迟迟没有松开。
江瑜珠抬脚走过去：“周渡？割完了……松开吧。”
周渡似乎有些不清醒，迟疑了几息才睁开眼睛，目光却没有焦距，声音也有些含糊：“江瑜珠……”
江瑜珠连忙应了一声，抬手将他嘴边的帕子拿走了。
周渡又喊了她一声，瞳孔里却并没有她的影子，江瑜珠愣了愣，不自觉抓住了他的手：“周渡，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江……江瑜珠……”
江瑜珠有些慌了：“大夫，你过来看看，他不对劲……他在说胡话……”
大概是这声音有些大，将周渡的神智喊了回来，他忽然动了动指头，反手将江瑜珠的手虚虚的握进了掌心里，语气轻飘飘的开了口：“没事……我没事……”
“周渡？醒了吗？是不是很疼？大夫！”
大夫也怕周渡这被生生挖去了血肉会疼出毛病来，听见江瑜珠的声音顾不得旁的连忙凑了过来，抬手给周渡诊脉：“侯爷眼下气血两虚，需得卧床好生静养，伤口万万不能再碰了。”
周渡没说话，碰不碰伤口，并不是他说了算的。
“送大夫回去吧。”
寒江连忙应了一声，拉着大夫边走边仔仔细细的询问要如何调养，时不时还要重复一遍以确认自己没有记错。
等人走远了，江瑜珠才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周渡的伤口，虽然已经重新包扎了起来，可仍旧隐隐透着血色。
她想起刚才那刀子落下的场景，一时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江瑜珠。”
周渡忽然喊了她一声，她连忙抬眼看过去，却见周渡已经闭上了眼睛，显然刚才的疼痛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已经彻底撑不住了。
江瑜珠轻轻的应了一声，拿着帕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
周渡好像睡得很熟，一丝反应也没有，却仍旧时不时就要喊一声，江瑜珠就低低的答应着，也不管对方听没听见。
云水端着药进来，戳在门口听见两人的声音，心里有些难受，半晌才调整好脸色走了进去。
“阿江姑娘不用理会爷的话，他那是小时候的习惯，长公主严厉，爷要是有事情没做好挨了罚也不许他喊，后来爷实在疼狠了就喊些别的，奴才记得他还背过礼记。”
但这事周渡嫌丢人，谁提就和谁翻脸，两个奴才只好当作不知道。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周渡犯错的时候越来越少，及至少年时候，已经誉满京城，事事都出类拔萃，鲜少会再挨罚，便是当真有了什么痛楚，也不肯再出声，就如出巡一事上，即便被刺穿了小腹，他也不曾喊过，这么多年过去，云水他们渐渐地都要忘了周渡的这个习惯。
这回大概是挖肉的痛楚，实在是太难挨了。
江瑜珠听的说不出话来，她本能的不愿意相信，长公主不像是那么狠心的人，她可只有周渡这一个儿子……
可若不是，这母子间的生疏又是怎么来的？
周渡，你……
她抽出了自己的手，将周渡的手慢慢包在手心里，一时间什么念头都提不起来了。
她仍旧是恨这个人的，可……
“快点好起来吧……”
我只想毁了周家的名声，没想要你的命，你这幅样子，我……
“姑娘，”云水压低声音开了口，“爷他该喝药了。”
江瑜珠轻轻吸了吸鼻子，这才松开手，抱着周渡的肩膀小心的将他扶起来。
药汁熬的很浓郁，即便只是看着，也有苦涩的气息透过鼻腔往人身体里钻，江瑜珠吹了吹蒸腾的热气，小心的喂进周渡嘴里去。
虽然半昏半睡，可周渡仍旧算是省心，至少递到嘴边他就喝了进去，不必再折腾的他一身狼狈。
等喂完药，外头鸡就叫了，江瑜珠看了眼仍旧不算明亮的天空，扭头看云水：“他这副样子不能去了，怎么给他告假？”
云水一喜：“今天真不去了？这好办，奴才去找杨校尉说一声就行，就是……”
他脸色的喜色退下去，又染上了几分忧虑：“爷他恐怕不能答应，回头醒过来说不定要生气。”
江瑜珠放下空碗：“什么比得上身体重要？”
这话说到了云水心坎里，听的他连连点头：“对对对，姑娘说的这话太对了，那奴才现在就去。”
他转身就要走，身后却传来一声咳嗽，他一僵，脚步顿时迈不出去了。
周渡还没醒，但既然咳了，想必也快了。
云水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就瞧见周渡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嗓子有些哑，虽然之前一声没吭，可似乎仍旧伤到了喉咙。
“什么时辰了？”
江瑜珠摇摇头：“不管这个，你睡吧。”
周渡撑着床榻坐起来：“不能睡了。”
他看了眼刻漏，比平常起身的时辰略晚了一些，好在不至于太晚，路上赶一些也来得及。
“云水，热水。”
云水站着没动弹，为难的看了眼江瑜珠：“姑娘？”
江瑜珠抓住了周渡的胳膊，目光落在他苍白的嘴唇上：“今天歇一天吧……你这样怎么去？”
周渡仍旧扶着床柱子站了起来：“等到秋围那天，我就能歇着了，眼下还是去的好。”
他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了两步，疼痛和高烧让他眼前的画面有些糊，他撑着桌子站了一小会儿才算适应了现在的身体，然后小心翼翼的弯腰去拿衣裳。
云水眼见阻止不了，连忙凑了过去：“奴才来，爷等一等。”
周渡没再如以往那般把人撵走，倒是顺从的直起了身体，由着云水伺候。
云水有些难受，忍不住又偷偷去看江瑜珠。
江瑜珠的指甲不自觉扎进了手心里：“周渡……”
周渡抬眼看过来，微微一扯嘴角：“昨天的蝴蝶酥，你尝了没有？”
江瑜珠一愣，本就不甚清晰的思维，被这句话彻底搅乱了，她一时甚至没想起来蝴蝶酥是什么，只好沉默。
周渡便也沉默了下去，直到云水伺候他穿好了衣裳，他才再次开了口：“累的你一宿没睡，赶紧歇着吧。”
话音落下，他便抬脚出了门，步伐虽然仍旧有些虚浮，可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脆弱了，看着仍旧是那个威严又骄傲的忠勇侯。
第309章 有点心软了
江瑜珠静静看他走远，扶着椅子坐了下来，虽然的确折腾了一晚上，可她却毫无睡意，她看了眼周渡刚才躺过的床榻，潮湿的，带着血腥气，原本是该换一下被褥的，可惜还不等他们想起来，人就走了。
彩雀这才凑过来，她脸色有些发白，大约是被刚才的场景吓到了，一走近就抓住了江瑜珠的胳膊：“姑娘，你说爷得多疼啊……”
江瑜珠被问的胸口一滞，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彩雀这个问题，明明这个结果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可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她有些烦躁的摇了摇头，抬手将被褥扯了下来，视线一转，瞧见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清理出去的脏污的细布，以及上面沾着的，来自周渡的血肉。
彩雀很快接手了她的活计，将被褥抱出去，又换了新的来，平平整整的铺在了床榻上：“姑娘，睡会儿吧。”
江瑜珠躺在了周渡刚才躺的位置，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堆问题，她想知道周渡的伤是怎么弄的，也想知道长公主是怎么做到看着他这样也不去给他求情的。
她叹了口气，翻身坐了起来：“彩雀，我们去西城门。”
彩雀远远地应了一声，声音里没有丝毫意外，大概早就猜到了她要去见周渡。
可不等江瑜珠出门，青藤就迎面走了进来，她微微一愣：“你怎么来了？”
青藤面露无奈：“不是你让秀水传话说让我过来一趟吗？”
江瑜珠一愣，这才想起来昨天好像的确说了这句话，只是当时她以为周渡是打了退堂鼓，想借着青藤【创建和谐家园】【创建和谐家园】他，没想到后面却出了那么一茬。
眼下她对周渡那句想娶她，已经有些相信了，觉得不必再做别的，而往更深了说……
她想起夜里周渡的样子，心口莫名一揪。
她下不去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