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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最后一缕光亮彻底收回了对这件小屋的眷恋。
徐成欢很吃惊这具躯体这么多天饥寒交迫,居然没有感染风寒。
从前她是最怕冷的人,每到冬天,几乎都是在烧了地龙,搁了好多个炭盆,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度过。
偶尔跟他或者家人外出赏个雪,折个梅花,都是前呼后拥,貂裘大氅,手炉风帽,一样不缺,饶是这样,还有一年因为不慎感染了风寒,身边跟着的侍女都被他下旨换了一批。
那时候,真以为那是宠爱啊,来自最真心的爱意。
如今……
已经恨到几乎麻木的徐成欢摇摇头,假的,都是假的。
疯子也会摇头?
这事儿让不情愿地把这住了十九天的正屋让出去的莲儿一脸惊奇。
“娘,你看,这个疯子刚刚在摇头呢!”
把徐成欢从柴房扯回正屋的崔三家的不屑地冷哼一声,直直地把浑身散发着溲味的疯女按在了装满凉水的大浴桶里。
“会摇头又怎么样,会说话,会做事,能有我的莲儿一半伶俐才算是本事!”
“娘你当心点,她可是会咬人的!”
莲儿虽然很乐意看娘折磨这个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大小姐,但也因为被她咬过,心有余悸。
崔三家的发出得意的笑声:“怕什么,这些天拿个链子锁着她,她也学乖了,哪里还敢咬人!”
说完几下扯去在冷水里直发抖却一声不吭的疯女身上破烂肮脏的衣物,不怀好意地瞟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莲儿,去,好好伺候咱们这位大小姐洗个澡!”
莲儿一开始还有些畏畏缩缩的,但是随着崔三家的在这个疯子的身上拧了好几下都没见她反抗,也壮了胆子过去动手。
“哼,一个疯子,贱婢,也在我面前充大小姐,让你咬我,让你咬我!”
清脆甜美的少女声音带着狠戾,在那瑟瑟发抖的洁白身躯上掐着,拧着,专挑别人轻易看不见的地方下手。
徐成欢被带着冰寒的水激得几乎背过气去,但是浑身的疼痛让她没能晕过去。
真是太冷了,也太痛了。
就算是炎热的盛夏,在宫里宫外她也没吃过一块冰镇的水果,更不要说现在是暮春时节,让她泡着这样的冷水澡。
也从来没有人能在父母和哥哥的保护下动她一个指甲盖儿。
她像是毫无知觉地木头一般忍受着这对母女的虐待,埋在冷水里的眼睛痴痴地睁着,像是一个真正的傻子,疯子。
萧绍昀,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亲手杀了我,你又是如何跟我的家人,跟你的臣民交代的?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这对母女才心满意足地把她从水里拖出来,胡乱地拿起布巾给她擦了擦身上的水,套上件中衣就把她扔在了床上。
“明天太太就要回来了,算你走运,好好睡觉去吧!”
大概也是怕把她折腾死了不好交代,这对母女扬长而去,留下她面对着冷寂的黑夜。
没有明亮的灯火,没有环伺围绕的丫鬟,只有铺了薄薄一层褥子的床。
她摸索着下地,却一头从床上栽了下去。
对这件事她并没有很惊讶,她真正惊讶的是,被折磨了这么久,这具躯体居然没有一点点不适的迹象,也还有力气栽下床!
原来那对母女不是怕把她折腾死了,而是折腾累了吧?
她没有再去摸索什么,慢慢地爬上床,将那层薄薄的褥子掀起来,裹在了自己身上。
没有烘干头发就睡觉,对于威北候府三小姐徐成欢来说,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对现在这个疯女来说,能睡在这样硬的床上,就已经是一种奢侈。
她慢慢地把自己缩起来,闭上了眼睛。
好好睡一觉吧,虽然关于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的问题还没想通。
这是她来到这具躯体里面以后睡的第一个好觉。
甚至还做了个好梦。
梦见了哥哥徐成霖。
他偷偷瞒着家里人独自带着她在三月三的上巳节去京郊看花,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大姑娘小媳妇的眼光对着哥哥英俊的脸瞟啊瞟,甚至有胆大的女子拿一朵花别在帕子上,递给哥哥。
哥哥,你该早些把嫂子娶回家了。她笑嘻嘻地道。
俊朗潇洒的威北候世子悠悠一笑,不急,等妹妹你嫁了,哥哥再娶不迟。
身后传来萧绍昀气喘吁吁飞奔而来的声音。
徐成霖,你居然敢带成欢来乱逛,朕……我要下旨将你禁足!
哎呀呀,哥哥,他要将你像个姑娘一样禁足呢!
只见哥哥脸色突变,忙拉起她就要跑,誓要甩掉微服出宫又来拐骗自家妹妹的皇帝。
但是哥哥终究没能拦住非要向回跑的妹妹,她欢欢喜喜地跑了过去,欢欢喜喜地背叛了爱护她的哥哥。
于是,她就一路被萧绍昀牵着手,一路看尽上巳节迷人眼的春花烂漫,一路得到了封后的圣旨。
然后,她就这么死了。
爹娘和哥哥,会不会很伤心,哥哥还会不会戳着她的额头骂她是个小傻子,被萧绍昀哄得团团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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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数次地默念着这个名字,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从前那个受点委屈就要哭,就要人来哄,娇娇气气的徐成欢,当真死了吧?
忽然头皮上一阵【创建和谐家园】辣的痛,有人揪着她的头发生生把她从床上拖了起来。
“贱婢,天都亮了还挺尸,等着老娘收拾你吗?”
或许是本身为奴为婢,这个恶仆总喜欢骂这个疯女大小姐为贱婢,一声声地,格外痛快。
疯女的眼珠子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动了动,露出一个带着同情的笑容来。
第三章 什么都不说
她被按到梳妆台前,莲儿拿着一根最普通不过的银簪子在她面前比划来比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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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不能太让太太看不过去,真想一把划花了你这张脸!”
原来拿着个银簪不给她梳头,是这个想法。
她无声地对着镜子一笑。
镜面是黄铜打磨成的,模模糊糊只能看得清五官。
那种稀罕的水银镜原本就是海外的贡品,徐成欢可以随意在卧房摆设,这个疯女却不可能。
但她还是看见了镜中陌生的女子。
这不是她的脸,不是她的样子。
虽然是冷水洗澡,但是洗干净了还是能见人的。
徐成欢是带点圆的鹅蛋脸,宜喜宜嗔,标准的福气长相,可镜中的女子是略尖的瓜子脸,眉目宛然却呆滞,虽然也长得好看,却像是一尊木偶。
带上笑容的木偶,其实是很吓人的,莲儿一声尖叫,手中的簪子落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崔三家的再疼爱女儿,也不由得顺手给了莲儿后脑勺一巴掌。
“你鬼叫什么,太太今天要回来,还不赶紧给这疯子捯饬好了,等着被罚?”
莲儿被打得两眼泪花,一肚子气更是撒在这个给她惹来一巴掌的疯女身上。
“笑,你笑什么笑,疯子就是疯子,你笑也是傻笑!”
从来就没见这个疯子笑过,这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倒也好看,就是太吓人了。
莲儿拿了一把梳子过来,动作粗鲁地开始给她梳头,静【创建和谐家园】着的女子身子都被扯得歪了几歪,头皮被扯痛成什么样自然不必说。
可是徐成欢还是在笑。
其实这个人是她徐成欢,还是另一个人,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她的躯体葬在了皇家的陵墓,这个女子空有躯壳却从来没有过灵魂。
这样的契合,如果是天意,那她为什么不能笑一笑呢?
这样,也算活着吧?
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莲儿当了疯女四五年的丫鬟了,平时也算自在,疯女什么都不懂,也没什么要求,除了上次她私底下打骂了这个疯女几下,她忽然狠狠地咬了她一口以外,伺候这么一个人,倒也没什么不好。
就冲着这点,莲儿再不情愿,下手再重,也不得不给她规规矩矩把头梳好。
徐成欢默默地打量了一下,这手艺……连从前那些丫鬟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不过,现在还想那些干什么呢。
徐成欢又被安排坐在重新铺了簇新被褥的床上发呆。
“娘,这么好的被子,干嘛要还给她?”莲儿不舍地摸了摸锦缎的被褥。
崔三家的安抚女儿:“放心,等下次太太出门,我们就把这被褥彻底拿走,到时候说是她扯烂了丢掉了,这次是来不及了。对了,那些珠宝首饰收好了没有啊?”
“收好了。”
“哎,我还是不放心,你个丫头片子做事不稳当,我还是再去看看吧。”
“那你干脆交给我爹好了。”
“交给你爹?那还不如直接送去赌场!”
母女俩走远了,徐成欢有些恶心地下了床,重新坐到了梳妆台前的圆凳上。
被这个莲儿盖了这么久的铺盖呢……已经深深刻入骨子里的贵族习惯,让徐成欢还是没办法处之泰然。
不过是候府最次等的锦缎,却被当成宝贝,还有这些下人的数量和质量,让徐成欢对这个疯女所谓的大小姐身份有了大概的评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几个时辰吧,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妇人一声声“欢娘”的呼唤。
没看见人,先听见了这样的呼唤,徐成欢心中陡然一酸,差点站起身来——这跟她那个威北候夫人娘亲的语气,实在是太像!
可她握了握拳,还是僵硬地坐着,直到一个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妇人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她才放松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