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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仁慈的玛丽,埃里克把“幸灾乐祸”几个字全摆在了脸上,他下嘴从不留德,直白道,“没错,那王八蛋死了就死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除了帮你在船上找了份工,从没见他做过一件好事儿。”
他语气愤愤,“玛丽刚上船时,那王八蛋还骚扰过她!”
蒂安娜摇了摇头,她将腌制好的鸡肉放入烤炉,叹了口气,“我不是在想想约翰叔叔的事儿。”
“那你为什么这么心不在焉?”
埃里克摸了摸胡子,了然地“啊”了一声,他挤眉弄眼道,“难不成是在想英俊的艾德里安大人吗?”
……猜得真准。
蒂安娜“唔”了一声,口不对心道,“也不是,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思忖着道,“如果一个人在某天忽然性格大变,就像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会是什么原因?”
几人因她稀奇古怪的话语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瞬,埃里克“嘶”了一声,打破平静,“这是什么怪问题?你怎么会突然想、呃……想知道这个。”
蒂安娜胡编道,“之前在庄园做工时,听他们说起过一个住在街尾的怪女人,那个女人性格古怪,时而粗鲁暴躁,时而又温柔大方,就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的邻居一直以为她们是一对性格迥异的双胞胎,可后来发现,暴躁也好,温柔也好,从始至终就只是她一个人。”
蒂安娜口中这个女人算是存在,不过是住在堂皇宫殿里某间无人所知的小屋,听人说,她经常在房中惊恐地怪叫,但有时又会温柔地对着窗户唱歌。
不过蒂安娜并没有见过她,只从侍女的口中听见过。
玛丽叹息着摇头,“这个可怜的女人听着像是疯了。”
埃里克赞同地点点头。
蒂安娜道,“可是她除了表现出不同的性格外,和正常人没有太大区别,也并没有疯癫痴傻的行为。”
卡尔敲敲烟杆,漫不经心道,“那有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
他说着,取出刚烤好的软面包,正准备放到右侧的台面上,却见一个身影猛然从他身侧钻了出来。
他眼疾手快地端着烤盘倒退一步,瞪圆了眼睛看着钻过来的蒂安娜,“老天!小姑娘你小心着点!这铁盘能把你烫熟了送到士兵的桌上去!”
蒂安娜听话地后退一步,又忙追问,“什么意思?”
卡尔不客气地撞开她,“什么什么意思?”
“你说她的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是什么意思?”
卡尔把面包放下,他觑了兴致勃勃的蒂安娜一眼,努了努嘴,“你把面包切了我就告诉你。”
蒂安娜听罢二话不说便戴上手套,拿起了切面包的长刀。
锯齿刃割过烤得焦脆的面包表皮,发出悦耳的响,卡尔难得偷闲靠在一旁,点燃卷烟吸了一口。
他缓缓道,“卡琳娜的父亲是镇里的医生,曾经接见过几位这样的病人,和你口中那名怪女人的情况相似,有着几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其中有个四十多岁的铁匠,身体里住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总叫他自己的女儿和儿子爸爸妈妈。卡琳娜的父亲也没辙,后来他们又去教堂求助司祭,司祭就是这么说的,说他的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
蒂安娜一边忙活手里的活儿一边问,“那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是从哪里来的呢?”
“不知道。”卡尔说,“不过卡琳娜告诉我,她发现这类拥有多个灵魂的人都有一个共性。”
埃里克也来了兴致,问他,“什么共性?”
卡尔吸了口烟,灰白的烟雾袅袅升起,他徐徐道,“他们都曾经历过旁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不幸,就是他们唯一的共性。”
-
早餐后,蒂安娜去到甲板上吹风,今日天气格外清爽,湿润泛咸的海风自远处翻山越岭而来,吹过一望无际的海面,荡起层层蓝色波浪。
抬头远眺,能看见的天地最远处,大海与蔚蓝的长天连成一道长线,似乎只要一直往前航行,便可以到达天地交汇的尽头。
蒂安娜从来没发现自己会这么喜欢海,在安稳平静的岸边看海,和驶于浩荡空阔的蓝色海洋之上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岸边的海是死的,而置身晃悠远行的货船上则能感觉到大海澎湃鲜活的无穷生命力。
海是活着的,蒂安娜第一次有这种感受。
几名船员正在船长乔瑟夫的指挥下根据风向拉动脚索调整帆角,他们交流时总是扯着嗓子互相大吼,蒂安娜在一旁好奇地观看,巨大的船帆在风中发出低吼,她怀疑这船帆落下来就足够砸死她。
她正看得起劲,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
“蒂安娜!”
她转过身,见里德尔从楼梯口上来,兴奋地朝她招手。
明明半个小时前才在餐厅见过,可他好似总有无限的热情与精力。
蒂安娜正准备挥手回应他,但又见一身银白色盔甲的艾德里安也跟在他身后上了甲板。
他面色冷淡,和昨夜给人的感觉并不相同,似乎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他。
但无论多正常,但在蒂安娜眼里,如今的艾德里安都是拥有两个灵魂的怪物。
噢,不幸。她想起卡尔的话。
那顶多也不过是比较可怜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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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1章 (21)躲他
在没有搞清楚艾德里安和西蒙究竟是怎么回事前,蒂安娜可不想和他有过深的交集。
她打算装做没看见两人,但里德尔已经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她站在风里,长及膝下的繁丽裙摆在风中舞动,海风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清瘦柔弱的身躯仿佛随时会被吹倒。
里德尔将手搭在长剑上,担忧地看着她,“蒂安娜,你没事儿吧,你脸色看起来可不太好。”
蒂安娜微微摇头,“谢谢您的关心,里德尔大人,我只是有些没休息好。”
里德尔眼角瞥着身后的艾德里安,凑近她耳边,八卦道,“是因为艾德吗?”
蒂安娜自然不可能说“是”,她摇了摇头,“只是还不太适应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睡觉。”
迎风招展的巨大船帆“呼呼”作响,她和里德尔聊着天,可面纱下的眼睛却一直紧张地盯着一步步朝她们走近的艾德里安。
他身高腿长,步子迈得格外大,只一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跟前。
甲板上,青年颀长的阴影投落蒂安娜脚下,她像是被他的影子刺到脚底,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语速飞快地对里德尔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里德尔大人,我先下去了。”
不等里德尔回复,她已低着头自两人身侧快速跑过,连招呼都没和走过来的艾德里安打。
显然对他避之不及,仿佛他是某种丑陋可怖的海怪。
纤细身影自身旁快步跑过,艾德里安愣了一瞬,随后皱紧了眉头,他侧过身,面色冷硬地盯着蒂安娜远去的背影。
等那背影消失在阶梯下,他的眉心一时拧得更深。
……躲什么?
说不上何处升起的抑郁心情袭上心头,艾德里安转过头,却见里德尔狐疑地看着他。
里德尔屈肘撞他,不清不楚地问,“你昨晚干什么了?”
艾德里安听见这话,神色僵了一瞬,而后又很快恢复如常,他提步走向乔瑟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神色严肃,语气冷静,换了任何一个人或许都不会怀疑他的话,可里德尔却以一个“你继续装”的精明眼神乜着他。
里德尔“啧啧”叹道,“蒂安娜之前明明很喜欢你,可今天见了你却像可怜的鱼见了海鸥一样,必然是你干了什么坏事吓着她了。”
艾德里安瞥他一眼,觉得他在信口开河,“你从哪里看出‘她明明很喜欢我’?”
他问得太认真,里德尔“嘶”了一声,稀奇道,“你不知道?她对你的态度和对其他人的态度完全不同,你瞧不出来吗?”
艾德里安并不赞同这话,他面不改色道,“或许是因为她别有企图。”
“图什么?图你长了张不错的脸,身份地位和金钱?”
艾德里安垂眸安静了两秒,仿佛在凝神思索,而后得出的答案是,“可能。”
里德尔简直要被他诡异的脑回路折服,“那难道不就是喜欢?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贪图这些实在的东西,不然要爱你虚无缥缈的灵魂和一金不值的品格吗?”
“为什么不能?”艾德里安并不赞同,“爱自当触及灵魂。”
里德尔第一次知道他竟然是这么个浪漫纯真的主,他妥协道,“行吧、行吧,那就当蒂安娜对你有所企图,那你说说,为什么她今天不图你了?”
艾德里安沉默了一瞬,“……不知道。”
里德尔若有所思,“是不是你强迫人家做什么了?”
艾德里安听他口无遮拦,怒道,“你少胡说!?”
里德尔被他的低吼吓了一跳,不满道,“嘿!你冲着我叫什么,我说得没有道理吗?那你倒是说说蒂安娜为什么突然这么怕你。她一向很亲近敬佩你,但刚才在餐厅用餐的时候,她可一句话都没和你说。若换了平时,她早问艾德里安大人,您要不要再来点儿这个、再来点儿那个的了。”
不得不说里德尔猜测得很有道理,他斩钉截铁道,“必然是因为你昨晚做了什么,她才会态度大变。”
艾德里安无法反驳,“……我不记得了。”
里德尔扯开嘴角,“和人家关着门待了半夜却说不记得了,说得好啊,畜牲。”
艾德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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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里安没有反驳里德尔的话,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确有可能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伤害过蒂安娜。
因为他知道,自己体内藏着一个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