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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当大理寺少卿?”
“是。”
谢珩听着外面传来的孤零零的少年声音,抬手将车帘揭开了,他一眼就看见了李稚,视线忽然停了下。
少年静静地立在街巷中,一身正红色的圆领衫,衣襟随微风浮动,胸口金银二色绞织而成的瑞兽纹在幽暗中流光溢彩,不远处广玉楼为他所放的祝贺华灯飘满夜空,恰好有人放起了焰火,那一身红色忽然灿照在能够湮灭万物的辉光之中,少年回头看了眼那满天的火焰,眼神停了下,而后重新回过头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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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袖中的手早就已经重新攥成拳,他尽量让自己的神色显得平静,点了下头,“嗯。”
谢珩静静注视着他,李稚原本是与谢珩对视的,过了会儿,还是没忍住稍微别开了些视线,“我很感激世子殿下能够给我这种机会,今日他办这场宴会确实没有别的意思,这是我的主意,我资历不够,需要借他的运势,在其位谋其职,我将来会尽力做好分内的事情。”
谢珩此时记起了一件有些久远的事情,两年前他去送别季少龄,少年喝醉了在酒肆中高谈阔论,一字一句立誓道将来必要出人头地,那副少年意气的样子引得众人频频看向他,他一边想着一边打量李稚,“你今日承了他的情,将来则要为他办事,想清楚了?”
李稚道:“嗯,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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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闻声眼神动了下,“我觉得我配的上,尸位素餐三十年的朱春芳都能身居要职,为何我不能够做大理寺少卿?只是因为出身不同吗?给我这个机会,我会比他们做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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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绝没想到他会如此说,刹那间没了声音,心口紧缩了下,一瞬间胸口的气都凝滞了。
谢珩道:“你既已执意离开谢府,我也答应了你,你另择去处,我原不该过问,只是广阳王世子此人确实并非良善,他性情暴戾嗜血,攻于心计,权欲旺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与你并非是同路人。他杀死氐人武士,这无疑是英雄之举,可他却同样当街打死无辜官员,如此反复无常之人,你跟着他,将来恐不会有好的结局。”他望着李稚,“他这样的人,予之必为取之,将来你要为这些东西付出更多不值得的代价。”
李稚道:“只要能够得到想要的,我甘愿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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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靛青色的车帘,沙沙响动两下,李稚好半天没有能再说一句话,手攥得极紧,他想开口说句什么,却最终只是用舌头顶着牙关,用尽全力使得自己没有失态。
谢珩道:“论及私情,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只是有些事情你要考虑清楚,你还小,前程如锦,许多路行差踏错便回不了头,不要为了一时的意气而伤了自己。”见李稚不看自己,他继续道:“我当初安排你在谢府当差,职位确实不高,或许让你感到失落了,我的本意是你年纪确实小,多沉淀两年,将来再去任职便多了一份阅历,你若是不愿意等,我可以为你重新挑个职位。”
李稚只觉得对方每一个字都仿佛是重重戳在他的心口上,心中酸楚无比又有种隐隐疼痛的感觉,他倒是宁可谢珩如谢玦似的骂他是个狼心狗肺之辈,或者哪怕是生气了,对他冷嘲热讽,他也稍微好受些,他盯着街巷青石板上的纵横砖纹良久,终于开口道:“我不能要。”
“为何?”
“士为知己者死,我答应了他,不能食言。”
谢珩看着他,“知己?对谢府是良禽择木而栖,对广阳王府便是士为知己者死?”
李稚拧着眉头,强迫自己重新冷静下来,理顺了思路,“他并非你所说的那样,过去我们都误会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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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道:“多年来他保卫西北的王域,守护雍州的百姓,哪怕付出性命也不惜,正因梁朝有这样的将军在,氐人才不敢进犯秋毫。他并不想张牙舞爪,是盛京士族先步步紧逼,他才变成今日的样子,这盛京的朝堂正如危机四伏的山林,他不亮出獠牙,难道任由宵小围攻欺凌,保全自己又何错之有?”
“滥杀无辜也是保全自己吗?”
李稚闻声看向他,“那都是别人先招惹他,若是没有招惹他,他是不会动手的。”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是我们都误会他了。”伴随着头顶焰火不断砰然绽放的声音,这一句话有些低沉难辨,回过神时正好对上谢珩的视线,那双深邃的眼中什么也看不清,李稚的心莫名漏了一拍。
“你对他的态度改观之大,短短两日言语间像是完全了解了他的为人,看来不仅仅是因为他出手替你解围。”
李稚的眼中倒映着流星似的火焰,他低声道:“他与我之间的过节,皆是误会,我少时偶然与他见过一面,他曾救过我的命,那时的他不是如今这般歇斯底里的疯子,那时的他像个目下无尘的少年神仙,站在月桂树下吹笛子,我总觉得那是个梦,那并不是梦,他原本也是个极为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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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谢珩为何单独问这一句,与他对视半晌,猛地回过神来了,瞳孔微缩了下,有些事情直到这一瞬间他才发现了其中的关联。当初他在寒天观对谢珩一见难忘,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找了个话题非说谢珩像神仙,两人同床共枕时,也不忘和他一遍遍说起那心心念念的梦,这自然是存了想多与谢珩亲近的私心,他想着又下意识看了眼谢珩,原本只是豁然开朗,可不知为何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心却咚的一沉。
谢珩一句话也没说,这一眼对视得太久了,李稚的心莫名其妙开始慌乱起来了,他想要解释一句,刚张口却又没了声音,终于,他用力攥紧手,压下此起彼伏的动荡情绪,低声道:“抱歉,我认错了。”
谢珩依旧是注视着他,良久才低声道:“那人原是赵慎啊。”
李稚没有接话,他本想极力保持平静地与谢珩对视,顺水推舟地解释下去,可却实在扛不住对方的注视,稍微别开了视线,那一刹那流露出的痛苦之色没能够掩饰住,可以窥见他此刻的心境也是如何汹涌起伏、进退纠结,尽管只有一瞬间,立刻又恢复如常,却被谢珩看在眼中,他重新开口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会如此的巧合,真的是他。”
谢珩视线扫过那双反复松开又攥紧的手,他能感觉到李稚正在艰难地做抉择,或许早在心中已经痛苦了许久,过了许久,他才道:“一个多年前懵懂的梦,或许与现实并不一样,你小时候见过他,觉得他那时是温柔善良的人,可人是会变的,少年时的心性未必能够延续到如今,尤其是像他这样一生都在经历壮阔波澜的人,心境也自然有所变化。”
李稚闻声眼中的光闪烁了下,“可他仍是他,无论是变成了什么样子。”
谢珩道:“你确实是至情至性的人,年纪也小,在心中将诸多朦胧的事物看得至高无上,喜欢谁便觉得他一切都完美无瑕。但我想同你说的是,世上的事情并非如此,你所追寻的或许只是少时梦中的美好感觉,但长大了却要着眼于当下,仔细想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什么,这世上并无真正的神仙,你好好想想。”
李稚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谢珩最后看他一眼,也没有逼他,一声扑簌的声响,车帘重新放下了。
李稚听着马车逐渐远去,他仍是站在原地,一直过了很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才终于慢慢转过身看向那辆马车远去的方向,许是撑做若无其事太久了,浑身僵硬无比,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竟是怎么也止不住。
他忽然抬手用力按住额头,转过身大步往另一个方向走,风刹那间全吹在了脸上,整张脸都热了起来,流星似的华灯照耀着一整条无人的街巷,少年忽然仰了下头,一走进光明中,竟是有种忍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他重新收拾好了情绪,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
马车中,谢珩沉沉地思索着,袖中垂下来一条雪穗,指腹摩挲着着那枚温润的白玉,神思却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座幽静的黑白道观中,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坐在棋盘对面慢慢喝茶,样子文文静静的,一双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从那其中生出清澈潋滟的波光来,白桂花落了一地,夜雨霖霖的深山安静极了,树深时见鹿,好像真的变了个人,走到了他的眼前来。
“我越看越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您?”
“是吗?”
“我很久之前总是做同一个梦,梦里面有个神仙在月下吹笛,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您忽然想起来那个梦,您真的很像是……深山里的神仙。”
“那你怕是认错了,我鲜少吹笛子,恐怕也成不了神仙。”
一番对话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地回响,谢珩终于慢慢攥紧了手中的那枚玉佩,一垂眼敛去了眼中的情绪,转而却又思索起了那身耀眼夺目的正红色,梁朝尚火德,正红色是皇室宗亲常用,那身衣服一看即知是赵慎的品味,却没想到的是,那孩子确实合适这颜色,甚至可以说,太合适了,脱胎换骨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天仙:他一定还是爱我的。
桓礼(欲言又止):额……emmmmmm
天空飘来赵慎一句话:爱个锤子。
第59章 (小修细节,不用重看!)
广玉楼,阁楼中,赵慎斜躺在软榻上小憩了半个多时辰,太久没睡过这样清静安稳的觉,醒来时,难得神思清畅,身上多披了一条柔软的轻裘,外面的焰火燃尽了,夜色映在窗棂上,一片冷冷清清的银白色,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坐在榻边,赵慎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他缓缓眨了下眼睛,打量着那张侧脸。
楼下夜宴已经散了,李稚坐着看那扇透光的窗户,十指松松垮垮地交叠着,他像是在静静追忆沉思,又仿佛是什么也没有想,一身正红色笼罩在静水似的光尘中。昏暗的房间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也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又坐着守了多久。
赵慎抬手搭放在了李稚的肩上,李稚回过头,见他醒了,朝他慢慢笑了下。
赵慎问道:“宴会结束了?”
李稚点了下头,“结束了。”
“何时进屋的?”
“有一会儿了。”
赵慎支起身来,随意拂过袖子,“待在我身边也不出声,心中不安吗?”
“没有。这才刚开始,如今就瞻前顾后,那也没以后了。”李稚放轻了声音,“我就是忽然想看看你,哥。”
赵慎听到那突然的一句“哥”时没了声音,支着下巴半晌,看着他道:“别怕,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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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慎眼中流露出一丝意外,“他亲自来了?”
“嗯,说了些话又离开了。”李稚把不久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说,略去了其中的私情纠葛,“他怕我误入歧途,劝说了两句。”
赵慎捏着袖子思索片刻,“政客眼中,背主求荣是大忌讳,此番谢府颜面扫地,他还肯对你好言相劝,此人倒确实是海量。”话说是这么说,赵慎心中清楚,再宽宏大量再惜才的人,对心腹的背叛也绝计不会容忍,谢珩作为上位者,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只论这份心性,绝非常人能够有的,他心中不由得多忌惮了两分。
赵慎叮嘱李稚道:“谢府如今势大,你私下若是对上他,还是要先暂避锋芒。”
李稚点头,“我心中明白,如今还不到时候。”
夜深了,柔白月光隔窗照进来,赵慎看上去已没有了睡意,右手揽着李稚的肩沉思,李稚对他道:“哥,再给我说些父亲和母亲的故事吧。”
赵慎闻声看向他,漆黑的眼睛闪烁着柔和的光,他轻声笑起来,“好啊。”
赵慎自己对父母的回忆也不过停在十岁,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上回和你说过了母亲,这回说说父亲吧。”赵慎的眼神悠远起来,像是一汪镜湖,“母亲曾说,父亲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看似不善言辞,却总是能令人倾服,那时天下无数人慕名而来追随他,三百年来从没有过这样的盛况……”
那嗓音低沉却不沙哑,不紧也不慢,将往事娓娓道来,给人一种回到家听父亲讲话的感觉,心境也变得温柔宁静。李稚静静听着这些二十多年前的旧事,目光聚焦在赵慎的脸上,渐渐的,那张脸在他的眼中不断地清晰起来,连那些没有留下痕迹的哀伤都看得格外分明,他仿佛要从中看出个真相来似的,一直目不转睛。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缓缓握紧了,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滚烫热流在四肢百骸中流淌,他在心中想,他要为他赢回被篡夺的江山,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
朱春芳跑了,赴完梁淮河夜宴马不停蹄回到家,连夜把妻子喊起来收拾东西,当晚他就向尚书台递上告老还乡的辞呈,第二天天没亮他已经拖儿带女坐船离开盛京,跑的速度之快,身手之敏捷,完全不像是一位年近七十岁的老人,令人叹为观止。其邻居昨天还看见其府邸灯火辉煌,第二天出门便只见到阴风阵阵,遍地狼藉,人都傻眼了。
尚书台的【创建和谐家园】收到这消息时心中全在痛骂朱春芳,原本还指望着这老狐狸能够制衡赵慎的势力,谁料对方早就看穿了,你们在上面预备着摆坛斗法,明枪暗箭却全部射向大理寺,还要我挡在前面去牵制赵慎,那赵慎他是个正常人吗?他那就是个魔星!
朱春芳混迹盛京朝堂三十多年,能力如何且不说,政治嗅觉确实一流,他早将这群老同事的官僚本性看透了,说跑就跑,一点也没拖泥带水,难听点说,我走之后哪管你们洪水滔天?如今他爵位保住了,又是衣锦还乡,还落得个归隐田园的美名,何必七老八十还去掺和你们的斗争,晚节不保是小事,落个汪循的下场才令人耻笑,尚书台那些【创建和谐家园】心中骂虽骂,却也拿他无奈何。
而大理寺其他的年轻官员就没有这等觉悟了,愁了一整夜,没想出主意来,都想看上面的人如何行事,直到次日他们听说大理寺卿跑了。
跑了?!
赵慎听说这消息时,他喝着早茶确实笑了,对李稚道:“早知他如此怕你,不如提你做大理寺卿了。”
李稚自然知道朱春芳心中怕的其实是赵慎,他这顶多算狐假虎威,只是朱春芳这举动确实有几分好笑,听闻尚书台的大人们试着追过他,追了一夜没追上,这又是另外好笑的地方了。
赵慎道:“他走了也好,把位置腾出来了,才好有新人填进去。”
天下有三危,少德而多宠,才下而位高,身无大功而受厚禄,要说起朱春芳这人,三样占全了,却依靠着陇右高门士族的出身顺风顺水混到一等公爵位,最终还能够载誉而退,这已然是种福气了,仔细想想,能认清时务也是另一种本事。
赵慎点评完,顺带着给李稚讲解如今大理寺的各支派系及其历史渊源,李稚静静地听着,也不插嘴,听完后心中已有了主意。
三日后,李稚从尚书台取到了官凭与印鉴,至此正式上任。
在梁朝,大理寺与金诏狱并称内外府,共同司掌刑狱,当年谢晁还是丞相,在永熙改革中,他大刀阔斧地削弱金诏狱的实权,将详刑权力重新归还大理寺,如今的大理寺是少府中为数不多拥有重要实权的府衙之一,大门口那块金石长碑上“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八个字气贯长虹,那是谢晁亲笔所书,是那个遥远的太平年代最后的晚照。
当初写下那八个字的谢晁自然想不到,如今大理寺已然沦为权力的斗场,世家大族牢牢掌握着详刑的权力,所谓的“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早已经被谢照的“宁可网漏吞舟,不可妄动齐斧”所取代,上下沆瀣一气,再无清白可言,就连李稚也不得不承认,他来到大理寺的本意也是要借此地敛权,世风日下不是一句妄言。
李稚刚开始当差时,众人相安无事,毕竟谁都知道他背后站着赵慎,连朱春芳都吓跑了,他们即便心里有想法,也没人敢在明面上怠慢李稚,只当他是个尊贵的瓷器供着就是了,怕得罪谢府,也没人去奉承,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李稚见状也不再尝试与他们打交道,自己每日在大理寺中翻翻这、翻翻那的,没什么名堂,众人也只当瞧不见。
过了两日,众人眼熟了李稚,各种想法便又生出来了。
大理寺的官员岁数普遍四五十岁往上,且大多出身高贵名门,轻易看不上出身低贱的官吏,他们观察下来,这李稚说是顶了个大理寺少卿的三品官衔,可他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孩,模样文文静静,话很少,且大约是在谢府待过的缘故,行为举止谦逊有礼,言辞也必带敬称,和赵慎那副鬼见愁的样子相去甚远,一来而去,众人不由得生出轻视之意,偶尔试探性地从言语中流露出来,李稚每次都是看看他们,从不反驳,众人一见他这反应,心中顿时有了数。
朱春芳跑得太早了,这小孩根本不成气候,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搭上了赵慎的线,却压根没有身居高位者的手腕,很快便被众人架空了。私下间有人开始嘲笑朱春芳那副落荒而逃的模样,对李稚的态度则渐渐轻蔑起来,李稚自谦自己是小辈,他们便顺水推舟,说话间全是长辈的口气,以关照后辈之名,不时流露出指教之意,若是李稚偶尔回说两句,他们就【创建和谐家园】都用话术将李稚绕进去,总之都是为了李稚好,不留下任何的话柄,而没什么阅历的李稚也往往最终都会很捧场地说此言有理。
尚书台的【创建和谐家园】们一直观察着大理寺的动静,原本众人颇为担心,见状也不自觉疑惑起来。李稚看起来完全无力约束自己的手下,他就跟个软柿子一样,尽管有赵慎撑腰,可奈何不过他实在太软了,谁见了都想伸手捏一把,而李稚也好像慢慢回过味来了,在又一次大理寺丞郑克领着几个同僚拿话术绕了他半天,言语看似恭谨客气,但就是不听他吩咐时,他便问了一句,“郑大人,你们是在对我阳奉阴违吗?”
这话一说出口,那可伤了大理寺官员们的心,李稚还没反应过来,他们那群官员满脸的不可置信,纷纷说绝无此意,那样子倒像是李稚大逆不道地违背了他们的心意,都是一群四五十岁的长辈,有的甚至六七十了,围着李稚一遍遍地赔不是,李稚心说我哪里见过这阵仗,最后他再三赔礼道歉,可这群大人们仍说干不了交代的活,身体不好要告假。
这自然是一种威胁,众人运用起这些治上的手段可谓是得心应手,当年京梁士族挟制皇权用得便是这一招,连皇帝见状都得妥协告饶,何况是李稚这么个小孩。所有人都要告假,大理寺只剩下李稚一个人,他干不了任何的活,这府衙将立刻变成一个笑话,李稚只好再三劝阻,可不行,众人都说了,就是要告假,一个个地说自己年纪大了,李稚实在劝不住,见状只好叹了口气,“行吧,那你们回家去吧。”
待众人都离开后,李稚慢慢合上了手中的狱案,低下头时,他笑了下。
第60章 菩萨心如止水
在所有人眼中,赵慎与李稚的搭伙,不过是相互勾结,谈不上任何情谊。李稚背弃旧主投奔荣华富贵,赵慎招揽李稚用以羞辱谢府,两者各取所需,谁也不是良善之辈,而这两者之中,更令人厌恶的其实是李稚,赵慎的恶是坦荡外露的,谁都知道他就是那样的人,而李稚的背叛则像是一个你亲手养大了的孩子,乖巧懂事,人人称赞,你对他倾注厚望,他却回身往你的心腹中捅了一刀,那种不期待的恶毒令人不寒而栗。
当初若非谢珩出手庇佑,李稚怕是连命也没了,如今看来,所谓宁折不屈的刚烈,无非是向谢家邀宠的手段,与他如今投向赵慎并无分别,一切皆是为了媚上,这本质上就是一个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小人,谢府向来爱惜羽翼,谁料此次却看走了眼,也难怪,谁想得到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有这样深的城府,伪装得滴水不漏?
从人品上看,此人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从规矩上看,士族政治最讲究的便是上下森严,李稚这种人是忌讳。大理寺的人私下看不惯李稚,想给他些教训那是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李稚实在不像聪明人,放着谢府的庇佑不要,去抢赵慎施舍的恩惠,除目光短浅外也找不出别的解释。
李稚自然知道盛京士族背后是如何讥讽他的,不得不说,有些评价还是挺实肯的,至少言之有物。
面对空空荡荡的大理寺府,李稚并没有如那群大理寺官员想象中的焦急火燎,也没有跑去晋王府找赵慎告状,他抬手煮了一壶上好的白螺茶,将两位青头门吏叫了进来,一人倒了杯茶,再吩咐他们去请几个人过来,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折名单,见没有人接,他又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最终右边那年纪轻些的门吏约莫是喝了好茶,有点过意不去,抬手接过了折子,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