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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庭并不清楚李稚与赵慎在晋王府中聊了些什么,外界关于赵慎的那些传闻他也听说过,他知道以李稚的性格怕是无法接受赵慎的所作所为,又见到李稚如今的态度,下意识还是多劝了两句,李稚听完后伸手将沏好的茶放在了他的面前。
“爹。”李稚看着他,“我知道。”
李庭对上了李稚的视线,那双眼睛仍然是平静无波,他原本还想多说两句,却忽然看见那眼底的深流暗涌,一瞬间没了声音,李稚垂下头去静静的不说话,他伸出手想要去摸一下李稚的脸庞,最终却是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无言良久,他低声道:“好孩子。”
李稚将李庭安顿好后,他离开了家,回了谢府,谢家侍卫们看见他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与他打了招呼,他也点了下头,一路往隐山居走,从袖中取出钥匙,直接推门进入了文藏室,从柜架上取下了索引册录,翻开查找了起来。
李稚对朱雀台案了解不多,毕竟是将近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偶尔听说一些风闻,也都是些没头没尾的,听上去和野史故事差不多。李稚站在阁楼三层甲字间的门前,翻了翻袖中的钥匙,将门打开了,他最终在靠窗的那柜架上找到了那一排封藏着档案的盒匣,取出来时,外面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灰尘,可以看出这间屋子平时连打扫的人也进不来。
李稚坐在窗前,打开了面前的匣子,取出了其中的封书,他盯着看了片刻,伸出手翻阅起来。
当年愍怀太子被诬告谋逆,辩无可辩,最终以死明志,且选择的是最极端的方式——自焚,他的这一举动在当时朝野内外掀起了轩然【创建和谐家园】,士族们也没想到这位太子的性情如此刚烈,眼见着群情激愤无法控制,在朱雀台案结束一年后,朝廷最终选择封存了有关这桩大案的所有文书资料,且删去了注录上所有的记载,一切就此尘封。
此时李稚翻看那些将近二十年前的文书备档,愍怀太子、晋王赵徽、谢照、季少龄、王珣、汪循、卫盛,一个个名字出现在泛黄的纸张上,他的眼前也随之浮现出那桩梁朝自立国以来最大血案的全貌,房间中除了纸张翻动的声音外,什么动静也没用,阳光从窗户中照进来,从明亮到变得黯淡,灯点了起来,黎明破晓前的光照在了乌黑如镜的木案上,仿佛是落了一层经年的灰,而李稚依旧坐在原地。
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直到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狱案,李稚才抬起了头,昔年的腥风血雨早已经随风散去,房间中一切重新恢复了宁静,薄薄的一层光打在册立的书架上,沉默中仿佛能听见冤魂的叹息,楼台倾倒,文书毁佚,那些名字被一个个抹杀,再也无法重见天日,如同那些故去的真相,李稚坐在原地久久也没动。
那个被认为是疯子的人,就背负着这些血腥到他都不忍心看完的往事,过完了这十数年,全天下的人都憎恨他,厌恶他,想要杀了他,等他有一天死了,所有人将心中大快、拍手称好,没有人知道他原本的名字,没有人再心心念念这些旧事。
李稚慢慢地攥紧了袖中的右手,又强迫自己一点点松开了。
盛京官员心中都觉得,广阳王世子赵慎这个人,大约是真的天生好命,单论他每次将要走到绝境时,都能够有新的机缘从天而降,不仅令他摆脱厄运,而且地位更上一层楼,说的讽刺些,这真可以称得上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第一人了。
赵慎被刺杀后,元帝得知消息震怒,下令严查,但回应寥寥,问起来就是正在查了,但始终也没有线索,大约是要不了了之。老国公原本一直盯着赵慎,士族看上去也有蠢蠢欲动的意思,然而就在这时,却忽然有一件大事横空出世,使得他们不得不移开了注意力。
照理说,这些年西北的势力反制盛京,士族对于广阳王府的崛起相当忌惮,尤其广阳王府还有一层皇室宗亲的背景,在士族眼中,赵慎都快成了心腹之患了,别的事情与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然而这次他们却能够先把赵慎先放在一边,实在是因为发生的那件事太大了,大到可以说整个梁朝都震动不已。
消息来自北方,元德十七年春二月,氐人年轻首领木华黎统一了草原八部,在与阴山一河之隔的都思城立国称汗,且区别于传统的汗国,他取了一个极具南方特色的国号,周。自此年仅三十五岁的周朝皇帝开启了自己在北国的统治,并在登基后的第一个月,就派出了一支两百人的氐人使团声势浩大地南下访问梁朝皇帝。
梁朝收到对方那封用汉文写的蹩脚国书时,可以说是上到皇帝下至官员,全都是一脸的震惊以及……说不上来的微妙,氐人之乱从先汉起,已经持续了五六百年,双方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自先汉覆灭后,梁朝人一直在喊北伐收复失地,但说句实话,三百多年来也就一个王珣曾真正地成功收复了边阳,其余时刻都没有什么声音,从这个角度而言,双方称得上是势均力敌,尽管如此,在梁朝人眼中,北方那群氐人依旧是帮不开化的蛮夷。
什么叫蛮夷,就是野人,打仗就为了抢东西,抢完就跑,他们的部落一年到头沿着河水迁徙,在梁朝人看来那和游盗没什么区别。自从边阳被收复后,晋河自雍阳关一带的防线重新被修复,加之新一代的西北势力也开始崛起,无论是雍州的广阳王府,还是青州的谯洲桓氏,亦或者是中规中矩没变过的幽州霍家,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对于氐人而言,每年一次的南下打秋风惯例基本是绝迹了,甚至碰到年份不好的时候,幽州那边的游民还会北上抢他们的牛羊,说实话刚开始氐人是有些懵的。
而且梁朝人在氐人看来确实也是脑子有点毛病,西北的那群将领每年都要喊北伐,不管是不是真的,总之每一个人上位时都要喊,且喊得声势浩大,哪怕他们并不北伐,但他们依旧每天在喊,仿佛喊了天上就会掉钱一样。在这种局势下,氐人只能退回到阴山一带,可冬日依旧要断粮,以前可以南下抢东西,如今只能从自己人手中抢了,于是草原上旷日持久的八部之争就此拉开了序幕。
总之这些年北方氐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对于底层的氐人而言,睁开眼就是无休无止的战乱,他们必须不停地迁徙,妻儿饿死,牛羊被抢走,自己被反复掠卖为奴隶,原来的大汗早在十多年前就被推翻,几百个部落乱杀了十多年,小的部落被吞并,最终只剩下八个大的部落,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只能继续杀,乱世出英雄这个法则放之四海而皆准,一片混乱中,年轻的首领木华黎横空出世。
木华黎统一了草原八部,或者说是草原八部共同推选出了他,目的是止息这场残酷的战争,于是周朝建立了,并且在时隔二十年后,氐人再次南下,只不过这次是以使团的方式,他们带来了新鲜的羊奶饼与上好的骏马,还有他们八部挑选出来的最英勇的武士,大约是怕梁朝人心有芥蒂,他们还带来了新皇永远不越过阴山的承诺,看上去也算诚意满满。
对于北方忽然多出个汗国,还有模有样地取了个周的国号这件事,梁朝的君臣心中显然是有点膈应的,说实话还有些如芒在背的忧虑,但南方古往今来都讲究一个风度,对方派使臣前来,礼数周全,正大光明,他们若是表现得过于小心谨慎,未免有种落人下风之感。
最重要的是,对方带来了永不越过阴山的承诺,这条件堪比先汉时的祁水之盟,梁朝这些年虽然看着强势,但内耗也大,北伐一直推进不顺,与内部党争脱不了关系,倘若广阳王要北伐,盛京士族必然暗中极力阻止,因为士族不可能任由广阳王府势力壮大,在这种北伐陷入僵局的情况下,若是真的订立了新的盟约,堪称一桩名留青史的政绩,元帝心中纠结,于是将赵慎召过来,问他对此事有何看法,毕竟是西北的事情,盛京士族对氐人的了解肯定不如赵慎。
相比较于盛京士族对于氐人忽然立国的震惊,赵慎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意外之色,这些年氐人疲于内战,各部落想要休战的心思已经是写在脸上了,所谓的周朝,说白了不过是八部建立了一个联盟,套用了一个南方的政治体系,取了个周的名字,本质上还是原来那一套。这种事情盛京的官员不了解,但西北的将领则一眼就能看穿。
赵慎对元帝道:“他们刚刚休战,此行是想打探中朝的虚实,即便是拒了,他们也可以化作其他身份潜入城中试探,与其让他们不断暗中骚扰,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接见,以纳臣之礼对待就可以。”
若是盛京官员说最后这句话,元帝只会当做一句普通的提议,但从赵慎嘴中说出来,却完全是另一种意味,这不是一句空话似的建议,而是西北的实力赋予梁朝的底气,不用想这么多,直接这么做就可以,元帝见赵慎是如此的态度,心中顿时有了底,“听你这样说,我放心不少。”
赵慎原本是想要离开盛京了,他身上的伤确实撑不久,可听说氐人使团抵京,他又改了主意,正如氐人想要打探盛京的虚实,他们也想要借机试探对方的深浅,这些年西北将领对北方的局势大多是总览,缺少细节,这是难得的一个机会,盛京那群官员没和氐人打过交道,不可能有他看得明白。一提起边境,许多事情到底是放不下。
元帝心中只念着阴山之盟,他问赵慎道:“他们此番承诺永不越过阴山,你如何看?”
赵慎闻声抬眼看向元帝,笑了下,“当笑话看。”
元帝一愣,他难得有几分可爱,没恼怒于赵慎的态度,而是不死心地追问道:“氐人的话便没有一句可信吗?”
赵慎实话实说道:“没有。”
“那我听说他们信奉天神,说谎将要遭到最残酷的天惩。”
“是有这种说法,但他们也相信天神会宽恕他们。”
元帝沉默片刻,喝了口茶,没有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元帝: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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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比武(上)
氐人使团带着礼物抵达盛京那日,梁朝礼部官员出城接待打点,金吾卫队拥在城外,街上禁行马车,连云旗帜在城墙上飘扬,可以看出梁朝廷方面还是相当重视这次和谈,希望能够定下新的和平盟约。盛京百姓也听说了这事,不少人特意成群结队地出城围观氐人使团,眼神或是打量、或是好奇,有些年纪大的,则有些许轻蔑,低语声不绝。
一群氐人使臣下马,跟着梁朝官员进入盛京城,站在三十六架马车可以并驾齐驱的宽敞长街上,一抬头,许多氐人的眼神瞬间直了,那一天正好是下着细雨,燕子自灰色的千年古都中振翅飞出,远远望去,数不清的楼台坐落在烟雨中,巍峨的宫形王城则位于正中央,像一座巨大的白玉拱桥,连接到遥远的天河去。
为了向氐人使团展示梁朝的强盛与威严,梁朝礼部官员特意领着他们自正阳门入城,在看见那群氐人难掩震撼的表情时,他们全都没说话,只略一抬袖,以一种相当自然的态度将他们引进来。
为首的氐人使臣名叫安铎,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盛京,当那扇巨大的城门慢慢打开,这个遥远传说中的南国王城朝他敞开怀抱,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种绝无仅有的雍容尊贵,是北方的氐人绝对想象不出的风流气象,眼前那些落下来的细雨仿佛变成了金色,这座南国的王都看上去是如此的繁华、富庶,以及安宁。
后来当他回到北方后,他是这么与自己的兄长形容的,“它看上去安静极了,好像一个撑着伞的美人,我们在雨中走,城中纵横有数百条笔直的街道,哪一条都看不见尽头,沿途的百姓都卷着帘子看我们,街旁的屋子全是两三层的,还有四五层的,我们来到了王城,在大殿外等候梁朝皇帝的召见,在我们的脚下,所有的台阶都是白玉切成块铺成的,共有两千步长,一千步宽,像是一面镜子,把我们的脸照的很清楚,我在心中想,这些台阶或许是通到天上去的。”
他一番话说完,年轻的周朝皇帝、草原上的汗王慢慢用左手抚着案上的地图,“听上去真是个好地方。”
“他们还为我们演奏了一种特殊的乐器。”
“什么乐器?”
安铎转身招手命侍从搬进来十几只巨大的箱匣,箱子依次打开,氐人侍者从其中捧出一件件扁圆空心的铜器,外面镶铸着菱形的拱山状饰物,一整套共七十二件,最大的与成年男子齐高,重五百斤,最小的只有两指大小,风一吹便摇动起来,发出虚空的风声,所有的铜器形制完全相同,侍者又取出水漆彩绘的铜木架,在金帐中央的空地上架支好,再抬手将那些空心铜器依次绑系上去。
安铎从匣中取出彩漆阴刻的木槌,走到那片铜器前,他抬手轻轻敲击了下那中型大小的编钟,一声空灵的清响在金帐中响起来,【创建和谐家园】着的汗王眼中忽然生出光来,伴随着两只手有节奏的敲打着编钟,雄浑苍茫的歌声在草原上响起来。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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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此时此刻,在盛京的武王殿中,安铎看着那些穿着羽衣的宫女轻轻重重地敲着编钟,古老渊深的国之礼乐,讲述的是这片土地上先祖的故事,他的神情已经彻底呆住了,宫女一直低头敲着编钟,身后十四行的乐人拨弦吟唱,从上古三皇起,一直到如今,将这片土地上十三个朝代的明君、三十六位的名臣的故事一一唱遍,她才停下手。宫殿外,雨也跟着停了。
一片安静肃穆中,安铎下意识抬手鼓掌,刚用力啪啪拍了两下,却发现宫殿中的梁朝君臣闻声全都看向他,明堂座上披穿着紫色道服的元帝忽然轻笑了一声,群臣也跟着笑了起来,安铎鼓掌的动作慢慢停住,虽然不知道南国人笑什么,但他莫名也感觉到了些不好意思,用蹩脚的汉话道:“这些乐曲,十分好听,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
他那古怪的汉话一说出来,大殿中原本没笑的大臣也笑了,元帝道:“这套乐钟并非本朝礼乐,乃是摹刻先祖乐制所造,用以在朝拜的场合演奏,既然使臣如此喜欢,便将这套乐钟赠与你们好了。”
安铎闻声起身道谢,他本就长相憨厚,又加之表现得很朴实呆愣,元帝听见他费力地道谢,又不免笑了声,殿中气氛一片融洽,很快安铎注意到,这殿中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没有笑过一声,在王座的右下位置上,穿着正制朱红朝服的年轻男人坐在青色纱笼前,作道观打扮的宫殿中点着青叶熏香,那张脸在升起的烟光中看不清表情。
赵慎也注意到了那氐人使臣正望着自己,没一会儿,那名叫安铎的使臣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自觉地转开了视线。
朝廷在大阳宫中接见氐人使团,贺陵称病并没有去,他与李稚说起了那套礼乐编钟的渊源,“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秩序也。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现如今人人崇尚玄道,已经把这些东西丢得七七八八了,将礼乐国器当做玩赏之物赐予外族,闻所未闻。”
那套礼乐编钟本是贺陵命国子学的学生们按照古籍的记载修复所成,耗了不少的心血,为的是溯渊源、正教化,礼部的官员借上门借用,贺陵原本就不同意,后来看在老国公的面子上给了,得知元帝随手将这套乐钟赠给了氐人,贺陵默然了很久,在梁朝君臣的眼中,那件承载着历史过去的古制乐器,原来不过是精巧玩物而已。
那是贺陵第一次感到心中空落落的,不是悲伤,不是愤懑,而只是一种空荡,一时不知究竟是他不合时宜,还是其他人太过荒唐,无论是哪种,都代表着这个世道确实不复从前了。
“玄鸟之鸣,不复闻也。”贺陵将手中的笔放下,纸上是一只水墨的玄鸟,垂着的羽翼柔顺光洁,静静地望着他,他仿佛看见那只玄鸟朝他轻轻地眨了眼,又转过身向远方飞去,那是他心中的玄鸟,他想要开口呼唤它,却只能沉默着看着它逐渐远去。
久病但从没有流露半分颓衰的老人在那一瞬间,眼中忽然失去了精神,腰背也佝偻了些,那一刻他仿佛是同时预见了自己的宿命,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浮上心头,他猛地低头咳嗽了声,一只手从身侧伸过来,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了,他扭头看向李稚。
贺陵注意到他这个学生这阵子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可再仔细看去,又确实什么也没变,贺陵喝了口他递过来的茶水,顺了顺气,问道:“谢珩祭祖回来了吗?”
他说的是“谢珩”,而非是平时说的谢中书,李稚莫名顿了下,道:“还未收着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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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没有说话,贺陵对他道:“我没事,药留在这里,你也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李稚看着他沉默片刻,抬手道:“学生告退。”
李稚出了门却没有回谢府,而是转而往另一个方向而去,氐人使团此次抵京,与梁朝定下了阴山之盟,对方守信与否暂且不论,这毕竟是自梁朝立国以来签订的第一桩和平盟约,哪怕只是一纸空话,在政治上也具有非凡的意义,盟约签订后,为了弘扬国威,元帝下令,双方将会在皇室演武场展开一场比武,届时安排梁朝的将士与氐人使团带来的勇士比试。
李稚去了一趟国公府,要来了一张帖子。
等到了比武那一日,赵慎自然是也去了,身边簇拥着一大群金吾卫,他自从遇刺后,元帝就派了宫中禁卫跟随保护他,要说他也确实是个人物,有皇帝默许加背书,短短几日间便招揽到一大群人追随于他。
他用的方法也简单极了,看谁顺眼就闭眼大力往上提拔,无论你是什么出身、以前干什么的、是忠还是奸,上至文武朝臣,下至官兵小吏甚至太监,哪怕是以前得罪过他的,只要愿意效忠他,他直接大手一挥给予【创建和谐家园】厚禄,更是许诺带人回雍州,在那地方士族的那套姓氏论全废,一切全都由他说了算。
盛京是个士族掌权的地界,许多出身不高的文臣武将地位不高,也没什么前途,被他这么一蛊惑,不免心生邪念。短短时间内,顶着士族的高压,他的身边聚集了一大批攀附投机之徒,若有通天的捷径,谁不想要这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在许多人眼中,给士族卖命是做狗,给赵慎当走狗仍是做狗,既然没什么差别,那宁可做恶犬,也不再做永无出头之日的看门犬。
双方在皇室武校场上遇到,赵慎打量着对方那群士族大人们难看的脸色,他也没说话,只转过身步上台阶,见过了皇帝,回身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了,萧皓站在一旁为他打着伞,元帝专门赐了他银狐糅皮的靠垫,他接过了皇帝贴身太监汪之令递过来的茶,与对方聊了两句,余光意外瞥见了一个人,视线忽然不着痕迹地停住了。
演武场下,李稚穿着身靛青官服,站在一群士族官员中间,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他。
双方视线对上,赵慎只一眼就自然地收回了视线,脸上也没有出现任何波澜,一旁的汪之令弯着腰同他悄悄聊道:“陛下很重视此次比武,特意命人从十营禁卫中挑选出最出色的武士应战,这是难得为国效忠的机会,许多年轻将士争先想要上场,有这等志气必然输不了。”
赵慎慢慢转着手中的琉璃茶盏,终于轻笑了下,那汪之令见状继续道:“陛下特意嘱咐,此处位置风景独好,台上台下是什么样子都能看得清楚,且受不着风,要专把世子的座位安排在此处,另有这一张温暖的银泷狐皮,乃是前些年宁州太守上贡……”
赵慎打断他的话道:“汪侍中。”对方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再多嘴,只招手让侍者上来小心侍奉。
赵慎重新看向台下,他没有再看向李稚,但余光可以扫见李稚仍是站在原地,李稚也慢慢别开了眼,双方的视线没有再交集,赵慎抬手喝了口茶。
偌大的演武场分了两半,右边是梁朝廷的官员公卿,梁朝尚朱,一眼望去满座朱衣,左边则是氐人使团,他们穿着被他们命名为“走服”的贵族服装,据说这是他们的新帝亲手改的服制,玄襟雪羽,比传统的贵族衣服看上去干练整洁许多,方便骑马射箭,肩上披挂着一条雪色的豹绒。
比试一共分为十二场,双方各派出四位武士,最终打败所有人即获胜。在演武台的正中央,有一方新凿出来的正方水池,高出水面一丈左右,是一座巨大的圆形武台,有天圆地方之意,同时也象征着晋河与阴山,这方武台是礼部官员所布置,可以影射出梁朝君臣上下的心思,他们确实对这场和谈倾注了很大的期待,希望自此将战争局限在这方小小的武台上,而非真正的西北边塞。
很快,双方的武士分立在武台的两侧,各自挑选了趁手的武器与盾牌,从十营禁卫中选【创建和谐家园】的年轻梁朝武士修长挺拔,严阵以待的氐人武士眸光沉沉,双方隔空对视着,视线碰撞出些腾腾的锐气来。忽然一个梁朝武士提过枪大步往前走,从那行走的姿态就能够看出来,他绝对出身士族名门,这倒让观望着的赵慎感到意外。
说句实在话,赵慎心中对这群据说百里挑一的梁朝武士并没有抱太高的期望,所谓的十营禁卫,其实指的是京中的四万金吾卫加城防禁卫军,尤其是后者,是五年前改制后新建的一支年轻新军,许多都是二三流士族没地方安置的少年投身进去混日子的,其战斗力可想而知,但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这群年轻的武士表现得非常出色,氐人武士几乎全程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是说单独某一个,而是所有的梁朝武士都表现得极为出彩,甚至不输于身经百战的雍州将士,可以看见对面座上的氐人使团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一个个直起了身体,连一直和颜悦色的安铎也不再说话,只盯着那方演武台看。
撑着伞的萧皓心中也感到意外,低下头看向赵慎,赵慎沉默片刻,吩咐道:“去问问他们出自哪个营。”萧皓很快转身出去了,没一会儿回来,他弯腰凑近赵慎说了两句话,赵慎听完忽然看他一眼,萧皓点了下头,确定道:“是豫州北府调过来轮戍的新军。”
赵慎在心中道:“豫州府如今的镇府将军是谢微啊,谢家人。”谢家不少人都外镇过豫、江两州,当年谢珩就是起自豫州,后来那位置上轮换了许多位谢家人,如今是谢微,这人是谢照的庶弟,也是谢珩的叔父。赵慎想着又看了眼那台上的场景,正好看见年轻的梁朝武士手一振,枪虚扫了半圈,在对方急忙提盾来挡时,猛地从上方越过对方的漆铁盾牌,剧烈摩擦时几乎擦出红色火星,一枪穿开对方肩上的黑色皮铠,在即将刺中对方的脖颈时稳稳停住。
台下观望的其他梁朝武士见状立刻大声喝彩,年轻人高兴得眼睛猩红,嘶吼似的欢呼声音也传到了遥远的看台上。相比较于梁朝这一方君臣谈笑风生,氐人使团一方却是全部冷冷沉着脸,氐人天性好胜要强,从输了第一场起脸色就不好看了,何况是连着惨败,一群人急得全部频频看向安铎,安铎慢慢摩挲着自己袖口上的雪羽花纹,眼见着又在欢呼声中输了一场,他终于扭过头对身旁的侍从用氐人的语言道:“把阿鄂斯找过来。”
演武台上,年轻的梁朝武士从坚硬的地砖上一把用力拔回了自己的枪,一抬头,却看见一个身形极为魁梧高大的氐人逆着光站在了面前,他莫名一晃神,握紧了手中的枪,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刚刚那是自己的错觉,眼前的这个氐人虽然脸色青冷发黑,但体型却并不算高大,只略比自己高半个头。氐人换了人,这就是他的新对手了。
照例比试开始前,双方会互相碰一下盾牌以示尊重,但对方根本不拿盾牌,也不拿任何的武器,就这么静静地垂着手站着,双脚略分开,眼神笔直,盯着对手,身上披着的如鳞黑色甲胄反射着青冷的光,年轻的梁朝武士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问他道:“你不用武器吗?”
对方或许是听不懂,也不回答他,眼见着比试要开始了,年轻的梁朝武士也只好放下了手中的枪与盾牌,准备与之肉搏,金鼓声响起,比试正式开始,对方仍是站着不动,直到旁边的氐人用氐人语言说了一句“进攻”,他好像只听得懂这一句话,往下扫了一眼,然后往前迈了右脚。
两个人撞在一起,梁朝武士试图要将其掀翻,手肘顶着对方的脖颈,他心中有十成的把握,猛地加大力量,砰的一声,忽然发生的变故让台下的呼喊声戛然而止,被过肩摔了出去的竟然是那名梁朝武士,他背靠地被重重砸在了地上,高大的氐人武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想迅速爬起来,却见一道拳风迎面而来,他连忙扭头避开,那力破千钧的一拳砸在了他的旁边,直接锤裂了地面,见没有砸中,提着血再次举起来,用力地锤向他,他睁大眼睛惊呆了,从始至终那名氐人武士的脸上都没有任何的表情。
砰一声,这次直接锤入地面一指深,那力量与速度令人咂舌。
梁朝武士完全是堪堪避开,借着巧劲迅速从对方的手臂下滚过,翻身而起,抬起头看向对方,对方扭头用三角形的眼睛看他,他果断抬起一脚踹向对方的肩,踹中了,对方没躲,他的眼睛猛地放大,脚被抓住,他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扯过去,空中翻了两圈砸在了地上,一大口血喷了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停战的声音,一拳锤中了他的颈椎处,骨头震碎的声音传来,他的瞳孔瞬间放大。
所有人都惊呆了,全场死寂,而同时台下另一个梁朝武士猛地翻身而上,一脚踹开了那名叫阿鄂斯的武士,“他认输,我来!”
名叫阿鄂斯的氐人武士闻声回头看向他,他刚刚只被踹得侧了下身体,重新直起来就能看出他的身形大体没动,他在对方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重新抬起沾着鲜血的手,一拳又朝着地上的人砸了下去,这次是脖颈,地上的人一点声音没有发出来,那站着的梁朝武士眼睛瞬间翻红,抬手从架上抽过枪朝着他冲啸而去。
枪刺中了黑铁的铠甲,却没有能够刺穿,一只手握住了冰冷的钢枪,阿鄂斯抬头看向对面露出震惊的梁朝武士,他手中缓缓用力,枪开始震动起来,顺着枪柄传到对方的手中,直到对方扛不住巨大的力量猛的松开了手,枪尾猛地往下劈,砰一声撞在地面上,砖石尽裂。
阿鄂斯仍是站着不动,他静静盯着对方看,直到台下的氐人对着他喊道:“进攻。”
他握着抵在地上的枪,手顺着枪柄往下推,转了下,枪就落在了他的手中,对面的梁朝武士则抬手一把接过同伴丢上来的新的枪,金铁的冷光泛开,他后退半步,缓缓扫开枪。远处高台上,梁朝官员们还因为这突然的反转而目瞪口呆,连萧皓都看愣了,忽然听见赵慎道:“他打不过,叫停比武。”
命令还没有传达下去,武台上的比试却已经不管不顾地直接开始了,长枪架上长枪,同样的材质、同等的重量,阿鄂斯只是往前推了一把,撞击反弹的巨大力量便全部推到了对方的身上,鲜血瞬间从对方的虎口渗出来,阿鄂斯顺势抬头,那冰冷木然的眼神像是伏行的蛇,顺着枪柄蜿蜒而上,他盯住了面前年轻的梁朝武士。
就在支撑不住要松手之时,梁朝武士忽然往后弯腰,枪被震出去,却被另一种极为取巧的力量重新转回到手中,他与此同时后翻,落地时左脚后旋半步,巨大的惯性让枪尾甩向了阿鄂斯,砰一声打中了他的手臂,坚硬的黑甲瞬间被撞下来一大片,阿鄂斯站着没动,仿佛也感觉不到疼痛,他看了眼右手臂上挂着的残甲片,然后重新抬起头盯着对方。他用氐人的语言说了两个音节。
没人听懂,但是梁朝武士瞬间浑身都警戒起来。
梁朝武士再次出枪,这次只拼巧劲与速度,而绝不硬碰,可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仍是发生了,枪再次被握住了,年轻的梁朝武士猝不及防地流露出错愕,对方的速度比他快,快很多,来不及松手的他被一股大力拽过去,银色甲胄撞上对方的枪,对方当着他的面,抬起手,一切动作在他的眼睛都仿佛变慢了,梁制的铁枪一点点穿过了他的胸口,而事实上,这个动作是极快的。
台上,为元帝奉茶的汪之令手一抖,茶水泼出去一大半。而对面原本阴沉着脸色的氐人此刻却全无愁容,开始为自家的武士喝起了彩,安铎坐在座上没说话,肩上的豹绒被风吹开,他依旧是慢慢摩挲着袖子上的雪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