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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珩浅笑了一下,侧开了头。
姜宝鸾抽抽鼻子,小声问:“有衣服吗?”
过了一阵,谢珩才启唇轻声道:“没有。”
姜宝鸾的脸红了红,大氅里面是什么样子她自己清楚,总不能一直这样,他要她伺候,这样可怎么伺候呢?
于是姜宝鸾艰难地开口道:“公子,你有没有……”
“没有。”谢珩打断了她,“等到了河南府,自会买了给你穿。”
说完便立刻垂下眼去,眸色中是不悦,他的衣裳从不借人穿,便是旧了也是处理掉,绝不落到别人手里去,这个阿鸾在想什么,竟想到问他要衣服穿,虽不知者不罪,却也有些冒犯到了他。
谢珩的眼风扫过姜宝鸾身上垂下来的白狐大氅边角,一时皱起眉。
若不是实在不能让她衣不蔽体,他绝不会把自己的衣物给她。
姜宝鸾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看出谢珩好像有点不开心,便不敢再多说什么,安安静【创建和谐家园】在一边。
坐着坐着,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母后和弟弟妹妹,还有陪伴她的宫人们,忍不住想哭,但又不能哭,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然后停了下来。
姜宝鸾捂着大氅不敢动,片刻后便有人轻轻敲击了一下马车壁,她先还不知何意,等看见谢珩这才回过神,踌躇了一下便开门下了马车。
外面漆黑一片,原来已经从黄昏到了深夜,雨也已经停了,有几只寒鸦掠过树梢,咕呱咕呱地叫着远去。
曹宽正等在车边,见她下来,身上只掩了一件大氅,里面隐隐约约还是先前被弄破的衣服,便有些尴尬地撇过头去。
他说:“我们晚上就在这里休整,一会儿我把热水拿给你,你就给公子去梳洗。”
姜宝鸾点了点头,又在外边站了一阵子,曹宽很快就把水端来给她。
姜宝鸾接过后转身就要走,她端着一脸盆水还是有点吃力,身上衣物又不方便,曹宽却又叫住她。
“你不先试试水温?”
果然这水太烫,加了些凉水之后,姜宝鸾这才小心翼翼端着水,回去了马车里面。
剩下曹宽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谢珩在里面已经等了一会儿,见她进来,便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姜宝鸾先把水放到矮几上,回头看了谢珩一眼,才又把绸巾往水里漂了几下,绞干之后递给谢珩。
谢珩没有伸手,而是皱起眉头。
姜宝鸾一头雾水,只好问:“公子,怎么了?”
谢珩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
姜宝鸾的脸再度红了,原来他是要她给他把衣裳脱了。
可是……她这辈子从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没有给人脱过衣裳,更何况还是个男子。
她一时没有动,谢珩也没有动,亦没有出声,静静地等着她。
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姜宝鸾还是明白人要识时务的道理的,不能和他这么犟着,她便重新把拧好的绸巾放回水里,然后抬起手,摸索着给谢珩解起衣裳。
谢珩的身材匀称,肌理分明,此回伤在背部,很深很长的一道口子,姜宝鸾没见过这样的伤口,更加不敢看,却又不得不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拭身子。
这样的活其实姜宝鸾根本不会干,难免不小心触碰到谢珩的伤口,谢珩不太好受,但也没什么表示,神色依旧淡淡,仿佛待人很是宽和。
平心而论,姜宝鸾一双手柔若无骨,娇嫩得不像是手,这倒比普通婢子还要受用。
姜宝鸾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生怕谢珩发怒,更加心急,小巧玲珑的鼻尖都沁出了细汗,行动间身上的大氅又一开一合,【创建和谐家园】出一些没被破布遮着的细白肌肤来。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谢珩不可能没有看见,姜宝鸾窘迫得都快要哭出来,又不敢敷衍了事,怕被赶下马车去,想到那些流民乞丐,她简直不寒而栗。
好在谢珩身上本就整洁,姜宝鸾很快就给他收拾完,再敷上了药,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她把换下来的衣物递出去给了曹宽,然后就重新缩回了侧边的小榻上,手死死地拽着大氅边,垂着脑袋闷声不响。
谢珩本来都打算睡了,躺在暖榻上又不小心看见了她,于是便轻声一笑,冲她扔过去了一块干净的帕子。
姜宝鸾怔怔地抬头,拿着帕子不知所措,他又要她干什么?
第 3 章
车厢内昏黄的烛光下,谢珩随意侧躺在暖榻上,英挺的脸庞分外好看。
他看见姜宝鸾呆呆地缩在那儿,这会儿的笑意倒是更深,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
姜宝鸾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谢珩是让她擦擦脸。
从她一开始上了马车到现在,还没怎么仔细整理过自己的仪容,连里面的衣服都是破的,脸上又是雨水又是泪的,想来是很狼狈的。
姜宝鸾认认真真地给自己擦了一遍脸,眼下没有镜子照,她也不知道擦干净了没有,反正谢珩没再说什么,她就当已经擦干净了。
末了谢珩才说:“睡吧,明日给你买衣裳去。”
姜宝鸾这回识相地过去吹熄了烛火,蹑手蹑脚地回去小榻上躺下。
黑暗中,姜宝鸾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整个人都遮盖在白狐大氅之下,一颗心却跳得厉害,或是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或是对未来的茫然无措。
对方问了她的姓名和来历,可她却暂时对对方还是一无所知,仅仅知道别人都叫他“公子”。
姜宝鸾是见惯了名门子弟的,只看这人的仪表气度便知绝非普通人,不是池中之物。
他又会把她带到哪里去呢?她还能等到回长安见母后他们吗?
姜宝鸾的眼角划下一滴泪珠,却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怕惊动了人,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沉沉睡去。
第二日姜宝鸾醒来,马车已经在行驶当中,直到晌午时分,一行人才到达了河南府。
谢珩果然履行了承诺,让曹宽带着姜宝鸾入城去买衣裳,顺便为队伍做补给,自己则因伤留在了马车里等他们。
姜宝鸾忖度了一下,自己如今只是个婢女,于是只挑了一身浅蓝色窄袖襦裙,另一身换洗的则是杏色的衣裙,也是窄袖便服。
曹宽又让她挑了几样首饰,姜宝鸾有些犹豫,曹宽却说:“随便买吧,这是公子吩咐的。你放心,我们府上一向对下人很宽厚。”
姜宝鸾便不客气,但也只买了两朵绢花,并一对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坠子,让首饰铺子的老板娘帮着她梳了双丫髻,最后在两边发髻上簪上绢花,本是简朴清淡的装扮,放在姜宝鸾身上却多了几分俏皮明丽,看得老板娘赞叹不已。
曹宽那边的人还没办完事,他便先送姜宝鸾回去。
回去的路上,姜宝鸾想了想便问道:“我不大懂规矩,还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
曹宽道:“当不起‘阁下’,你直接叫我曹宽就好了。”
他说完倒斜眼看了看姜宝鸾,只觉得这个女子还有些文绉绉的,不粗鄙的也好,至少公子不会挑剔了。
姜宝鸾点点头,又道:“可我还不知道公子叫什么呢!”
“公子姓谢,单名一个珩字。”曹宽解答得很大方,但声音却压得有些低,好像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也怕被人听去似的,他摸了一下脑袋,继续说道,“这会儿和你也说不清,反正回去之后你就都知道了,好好一心一意服侍公子,公子不会亏待你的。”
“我就是怕我太笨,惹得公子生气,”姜宝鸾顺着曹宽的话说,又问,“咱们这是往哪儿去呀?”
“回范阳。”
姜宝鸾心里不由一惊,范阳?那不就是她原本要去的地方吗?
那里虽安定,可却为谢道昇自己的势力所盘踞掌控。
谢珩姓谢,谢道昇也姓谢。
姜宝鸾压下心中惊疑,笑道:“范阳?听说那里很好,如今大魏兵荒马乱的,只有范阳的百姓才有安稳日子过。”
她嘴上是说笑着,实则却细细观察着曹宽的神色,果然见到曹宽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神情。
但是随即曹宽又拉住她,对她做了一个禁言的手势,对她说:“这种话别在外头讲了,大魏好不好的咱也不知道,可这江山毕竟还是陛下的,你切忌祸从口出了。”
姜宝鸾一时哑然,旋即又差点失笑。大魏的江山如何,天下之人有目共睹,这是连她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这个曹宽倒是谨慎,朝廷都逃到江南行宫去了,哪还怕人妄议呢?
一路便也无话,到了马车里,谢珩正在看书,专心致志的,连眼神都没从书页上挪一下,仿佛没有发现姜宝鸾进来。
姜宝鸾既已经换了新的衣裳,大氅便用不上了,所以她是拿着大氅回来的。
昨日她身上脏,大氅可能沾染上了,姜宝鸾特意检查过了一次,好在大氅还是干净的。
姜宝鸾想了想便道:“公子,这件大氅应该放到哪里去?”
谢珩听到她说话,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扔了。”
姜宝鸾一愣,竟脱口而出:“我没有弄脏。”
谢珩没有再说话,姜宝鸾突然反应过来,就像昨晚她问他要衣服那回,她好像又惹他不悦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上拿着的大氅,心里涩涩的难受。
大氅不脏,谢珩是嫌她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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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半月左右,姜宝鸾跟着谢珩,终于到了范阳。
这一路因谢珩的伤,所以行得不快,而姜宝鸾虽一点不会服侍人,但也磕磕绊绊开始上道。
她有几次甚至弄疼了谢珩的伤口,谢珩却到底没有将她赶下马车。
他嫌她,也收留了她。
到达范阳的那日已经是深夜,姜宝鸾先下了马车,转身又搭手把谢珩扶下来,已然做得熟练。
她抬头一看,偌大的门楣,匾额上写了清清楚楚四个字,楚国公府。
姜宝鸾垂下眸子来,头顶上两个灯笼晃晃悠悠地照着,映得她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猜的果然没有错。
姜宝鸾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要向谢珩吐露自己的身世,但马上她就按捺住,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楚国公府知道她就是定国长公主,无非也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马上把她送去江南,一条是把她留下。
送去江南她最后不过又是被送给羯人当礼物的下场,若是被留下,她可不信楚国公府会那么好心。
谢道昇野心勃勃,割据一方藩镇,焉知不会以她为质威胁朝廷?
姜宝鸾想起母后临别前的话,如果三两年都没能从江南回来,就让她自行嫁了,隐姓埋名。
大魏如今风雨飘摇,岌岌可危,或许隐瞒自己的身份,才是最好的选择。
回来再晚,谢珩回府也要先去见过母亲李氏,便让管事的先把姜宝鸾带去内院。
姜宝鸾一边走,一边心惊,便是长安那么多王公贵族的府邸,也没有范阳的楚国公府这么大的,这里的规模和布局,豪奢可见一斑。
谢珩住的地方在东边,叫做退思堂,四四方方的一个三进院子,中间有一个小花园,蓄着一汪活水,游廊缦回,旁边就是谢珩的书斋。
姜宝鸾进去退思堂,倒也没见里面有什么人,冷冷清清的。
带她过来的管事对她道:“退思堂的仆婢不多,世子不喜人多,你往后做事也当心着点,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别惹了世子不痛快,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