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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在眼里,虽觉得这女子手段稚嫩粗浅,骨子里却有股百折不挠的劲,非但不觉厌烦,竟对她生出了几分兴趣。
当时正是惟瑾母亲去世第一年,澜王府终日里只有他和惟瑾两人,寂寥得犹如一潭死水,崔氏的出现,仿佛旷野中出现的山花,给他荒芜冷清的生活带来一抹艳色。
不久之后,他便借着皇兄要替他张罗续弦,派人到幽州崔府下了聘书。反正他皇兄这些年的疑心病始终未除,他越是娶低门女,皇兄就越是能高枕无忧。
这两年功夫相处下来,要说他对这位小娇妻完全没有感情,那是假的,要知道过去这些年,为着惟瑾母亲的病,他一直有意约束自己,从不敢恣意行事。后来迎娶崔氏进门,她身子康健,颜色明媚,性子又显见得与惟瑾母亲不同,他新鲜之余,几乎夜夜贪欢纵情,不久之后,崔氏便给他生下了次子敏郎。
此后她将他的生活起居打理得无微不至,他得以将全部心思放在钻研曲艺诗词上,整日不问世事,闲时不过以逗弄敏郎为乐,原以为日子便会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下去,可谁知——
他厉目看着崔氏,气得声音都变得嘶哑了许多,怒斥道:“你这【创建和谐家园】,好大的胆子!”
不但不守妇道,竟还敢雇凶杀人,他越想越是生气,猛地抬起脚,便要一脚将崔氏踢倒在地,可刚一动作,脑中一阵血气上涌,眼前花得不行,身子险些晃倒。
蒋三郎一惊,忙伸手扶住他,见澜王面色难看,有心宽慰几句,却因场面实在难看,不知如何劝起。
只好暗骂蔺效,这人忒奸猾,怕他父王颜面无光,索性从头到尾都不露面,把个恶人让他来做。经此一遭,恐怕他这姨父往后只要一见到他,便会想起今日之事,心里断不会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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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王这时眼前的那阵头昏好转了些,睁开眼睛,铁青着脸看着崔氏道:“我当初真是昏了头,竟把你这么个东西给娶进了府!”
崔氏早在澜王等人露面时,便已万念惧灰,听得澜王这话,竟生出几分破罐破摔的意思,凄惨地一笑,不作辩解,只暗想道:若不是当年世子为母守孝,三年内不得婚娶,我也不会将主意打到你身上去。
她本就比蔺效大两岁,因着曾南钦随军出征,拖缓了嫁人的日期,直到十六岁仍待字闺中,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蔺效是澜王唯一的嫡子,日后必定会在高门贵女中挑选世子妃,就算她能苦熬三年,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
她并不因此知难而退,甚至想过,只要蔺效肯给她半点回应,她便厚着脸皮去给他做妾,可他却始终未曾多看过她一眼。
她日复一日地煎熬,渐渐生出一份执念,也许十四岁的少年还不懂得情爱,他如今看不上她,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多瞧她一眼。哪怕日后他只待她有一点点与旁人不同,她为他所受的煎熬就算值了。
因为抱着这份心思,在嫁给曾南钦和嫁入澜王府之间,她毅然选择了第二条路。她兄长当时正卯着命想往上爬,见妹妹有心攀附澜王,自然乐见其成,很快就充当起了推波助澜的角色。
后来她终于称心如意地嫁进了澜王府,第一回他来给父王请安时,她忘了掩饰,近乎贪婪地将他看了又看,若不是李嬷嬷暗中提醒,险些就在他父子面前露了馅。
此后她虽不常见到他,但每回见他,心里都会生出好些满足,若不是后来德荣公主一家人回长安,他的亲事被提上议程,她嫉恨之下铤而走险,恐怕还会继续自我麻痹下去。
想到此处,她沧然一笑,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就算重来一次,只要她心魔不除,一定还会选择同样的路。恨只恨当初为什么要跟着兄长来长安吊唁,若没有澜王府门前那惊鸿一眼,也就不会生出后来的痴念了。
“王爷。”她眼泪滑落下来,看着澜王道,“妾身死不足惜,便是王爷将妾身千刀万剐,妾身也断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这些事全由妾身一人谋划,与妾身的兄嫂家人一概没有关系,敏郎尤其无辜,还望王爷明鉴。”
蒋三郎在一旁讥讽地笑笑,这妇人这时候倒知道害怕了,大隐寺之事牵涉到几位皇室公主及一众朝中大员的女儿,若这些人当日统统死在了刀下,不说别人,光一个康平就足以引起皇上的震怒。
是以他跟蔺效一查出事情的原委,头一个便要将澜王摘出来,以免他被崔氏连累,遭皇上猜忌。
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若不是亲眼所见,皇上恐怕还会心有疑虑,不如设下一场局,引了皇上的近侍米公公等人到此处,让他们亲眼看一场好戏。
澜王这时将目光转向始终僵着不动的曾南钦,忽然一把将蒋三郎腰间的剑拔出,挥剑对准曾南钦的胸膛,就要将他当胸刺死。
米公公等人忙上前拦住澜王,急声劝慰道:“王爷,使不得啊,这人是朝廷要犯,若就这样将他给杀了,有些话恐怕就说不明白了。”
澜王虽然愤怒,到底并未丧失理智,何尝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握了握拳,这一剑到底未能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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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瑶跟着裴敏等人从云容斋出来,暗暗瞧一眼对面,见崔氏的马车仍在楼下停着,忍不住抬眼看向楼上。
刘冰玉买了许多玫瑰露和芍药花膏,正是心满意足,见沁瑶望着对面楼发怔,奇怪道:“看什么呢?”
又拉她道:“时辰不早了,莫耽搁了,咱们去荣宝楼买桂花糕去吧。”
沁瑶见王应宁和裴敏已经上了马车,就等她了,便由着刘冰玉拉她往前走,笑道:“走吧,走吧,不敢耽搁你买吃的。”
两人刚走到车旁,街道尽头忽然来了一群官吏,刘冰玉不经意瞥一眼道:“咦,那不是我阿爷的马车么?”
沁瑶一看,果见官吏身上的官服很是眼熟,正是上回去大理寺时见过的那种官服,一众官吏后行着两辆马车,到了对面楼下,同时停下。
前头那马车下来一个腰杆笔直的中年官吏,生得清瘦周正,全不是寻常官吏那副大腹便便的模样,不是大理寺卿刘赞是谁?
刘冰玉面色一喜,忙奔上前道:“阿爷,您怎么会在此处?”
刘赞转头瞧见女儿,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板着脸道:“阿爷在办要务,你莫要在此处捣乱。”
看一眼对面刚从马车上下来的王应宁等人,对女儿道:“你今日不是给家里递话,要跟你王家姐姐上街买胭脂水粉么。去跟她们玩去,记得早些回书院。”
刘冰玉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却仍不肯走。
这时后头那辆马车下来一位年轻官员,这人生得芝兰玉树,身上虽穿着最不起眼的赭色官服,却仍是人群中最打眼的那个。
沁瑶一呆,竟是冯伯玉。
冯伯玉走到刘赞跟前,请他示下道:“大人,该如何部署?”
刘赞略一沉吟,对冯伯玉道:“蒋将军他们现在楼上候着我,我先上去瞧瞧,看看里头的情形。你手上不是有桩无头公案吗,此处人多热闹,不如趁这个功夫去探访探访。”
分明顾虑到楼上几人的身份,有意要支开冯伯玉。
冯伯玉应了。
刘赞点点头,转身进店上楼。
刘冰玉见父亲无暇理会她,只好悻悻地回了马车这边,对沁瑶等人道:“咱们也走吧。”
沁瑶看一眼冯伯玉,犹豫了一会,有心上前打声招呼,可眼见他正忙着办公,不好贸贸然打扰,只好作罢。
谁知冯伯玉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低头看了两眼,抬步便要往这边的店铺来,瞧见沁瑶,失声道:“阿瑶?”
大步朝沁瑶走来。
沁瑶忙应一声,笑道:“冯大哥。”
冯伯玉走到近前,见沁瑶身旁不过几名跟她同龄的小娘子,脸色更加和缓,柔声道:“今日书院不用上课吗?”
边说边细细地打量沁瑶,像是因好些日子不见她,有些看不够似的。
沁瑶点点头:“下午书院放假,我跟几位同窗出来买些东西。”
见冯伯玉黑了也瘦了,关切地问道:“冯大哥,最近衙门是不是很忙?”
冯伯玉微微一怔,随后苦笑道:“忙是忙,但要想快些擢升,也没别的法子。”
沁瑶惊讶地笑起来道:“冯大哥,你才从大理寺主簿被提为推丞,已经擢升得够快了,还要怎么快些擢升?连我阿爷都说你前途不可【创建和谐家园】呢。”
冯伯玉目不转睛地看着沁瑶,听得这话,心底叹口气,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沁瑶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惹了冯大哥不快,忙又道:“不过能快些擢升总归是好事,冯大哥满腹学识,又这么踏实努力,日后说不定会出朝拜相呢。”
冯伯玉不接话,仍旧静静地望着她。
沁瑶的注意力却已经落到冯伯玉手中的画像上,好奇道:“冯大哥,你要找人吗?”
冯伯玉垂眸看一眼画像,顺手展开道:“长安城郊前几日发现几具无名死尸,其余几具都已面目全非,只有这人还算五官齐整,便画了他的画像来打探一二,看有没人认得此人。”
沁瑶看清画像中人的相貌,大吃一惊,这男子不正是前几日在书院徘徊的游魂吗?
她忙接过冯伯玉的画卷细看一回,确定无疑地点头道:“我认识这人。”
“果真?”冯伯玉意想不到,刚要细问沁瑶,对面楼忽然一阵骚动,下来一群人,当头那个满面怒容,正是澜王。
他出了酒楼,怒气冲冲地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刘赞却未跟着下楼。
过不一会,又有两人下来,却只在楼下略停留了片刻,便径直朝沁瑶走来。
沁瑶和冯伯玉看清来人,都怔了一怔。
“世子,蒋三公子。”
蔺效淡淡看一眼冯伯玉,走到沁瑶跟前,看着她道:“在此处做什么呢?”语气虽清冷,却隐隐透着几分亲昵。
冯伯玉脸色登时难看了起来。
沁瑶飞速看一眼马车上的王应宁等人,故作镇定道:“买些胭脂水粉。”
蒋三郎一脸看好戏的姿态,在后笑道:“瞿小姐,好久不见,今日不用上学吗?”
第107章
沁瑶歪头,越过蔺效的肩膀看向蒋三郎,笑道:“听说国公夫人要回府操办国公爷的寿辰,所以书院放了半日假。”
蒋三郎错愕,旋即笑道:“这几日太忙,没怎么回府,连我阿爷要办寿辰的事都给忘了。”
沁瑶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往对面酒楼一望,见崔氏的马车仍停在楼下,联想到方才澜王怒气冲冲从楼内出来的景象,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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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效留意着她神情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见她明明一脑门的疑问,却憋着不敢问的模样,不由暗暗好笑,连方才因冯伯玉跟她说话而带来的不快,都跟着消散不少。
“你跟你几位同窗买完东西便早日回书院吧,最近天黑得早,宵禁提前了,莫误了事。今日我有事在身,等我忙完了,改日来找你。”
这话说得十分坦荡亲密,完全无视身旁的冯伯玉。
沁瑶闹了个大红脸,偷偷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冯伯玉,心里好生奇怪,蔺效向来谨言慎行,今日怎么说话这般无所顾忌。
冯伯玉心里烈火灼过似的疼,再站不住,对沁瑶道:“阿瑶,我还有事在身,就此别过——”
转身便走。
沁瑶想起他手中那副画像,很想追上前再细问冯大哥几句,可还未等她有所行动,蔺效却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拦在她身前,问她:“方才你们看的那副画像上画的是何人,难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异事么。”
沁瑶听蔺效这么一问,只好收住脚步,点头道:“可不是,方才冯大哥画卷上的人我之前见过。”
将那晚书院里半头鬼的事说了。
“听说那人死在长安城郊,却不知为何魂魄飘到了书院里,而且含着一腔怨念,不断在找他的夫人。最奇怪的是,他的头颅竟能被齐齐削掉半边,也不知是究竟被什么样的利器所害。”
蒋三郎听了这话,惊讶地笑道:“能将头骨整齐削掉?天底下除了赤霄,还有什么武器能做到?不用说了,凶手就是你眼前这人,快报官将他抓了吧。”
蔺效淡淡道:“你不是还要去宫里禀事吗?怎么还在这胡说八道,赶紧滚吧。”
蒋三郎长眉一挑:“嘿,瞿小姐,你瞧瞧这人,用人的时候不见他嫌东嫌西,一用完就翻脸,今日不用我说,你总算能认清此人的真面目了吧?”
沁瑶岂能不知道蒋三郎跟蔺效是自小一处长大的情分,这话听听便罢,便抿嘴一笑,也不接话。
蒋三郎果然还赖着不走,只坏笑着对沁瑶低声道:“瞿小姐,你要了解案情,何需再找旁人?不知道这家伙当年救过刘赞一命么?刘赞谁的帐都可以不买,却不能不买他的帐,你往后要打听什么,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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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瑶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倒也不是要存心打听什么,只是觉得那人的死状有些奇怪,怕当中又有什么邪灵作祟罢了。”
蔺效看着她道:“我今日还得进宫,你若想知道这案子的首尾,我去找刘赞打探一二,到时候再来找你。”
沁瑶立时想起那晚书院亭子里的事,垂下长长的睫毛,红着脸低应一声。
刚要回马车,想起那个装鬼的小药瓶,便从腰包里掏出来,递给蔺效道:“这里头镇着那只游魂,我本想着今日去找师父,可眼下时间不够了,接下来这几日书院不放假,我也出不来。再耽误下去,恐怕会误事,能不能请世子派人将这瓶子送到青云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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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三郎见他二人虽有意做出疏离的模样,可一举一动分明已经亲密无间,暗笑一声,道:“时辰不早了,走吧。”
沁瑶被蒋三郎促狭的神情弄得脸上【创建和谐家园】辣的,忙一溜烟地回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