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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祚只得把身上那些伤眼的配饰都去了,带着人出了地安门,过了银锭桥抄小路折向南边,往什刹海前海的方向而去。
今日好容易他们兄弟俩都得闲,胤祚便约哥哥一起出宫瞧瞧他正在修建的王府,顺便在皇伯父家开的天福楼里用膳。
谁料皇阿玛突然一道圣旨传回来,要比照贝勒等级为出嫁的姑姑姐姐们设立长史护卫,胤禛就被太子叫走商量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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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
虽然是柔媚的女子声音,唱的也是名妓才子的风流艳事,却颇有几分人生际遇、家国兴衰的味道在里头。
胤祚渐渐听住了,听到“当年粉黛,何处笙箫”、“黄尘变,红日滚,一篇诗话易沉沦”等句,竟情不自禁拿扇子敲着窗户,轻声哼唱。
却突然听隔壁似乎有人推门而入,双方起了段争执,隐隐有女子啜泣尖叫的声音传来。胤祚就随口吩咐:“舒尔德去瞧瞧,见机行事小心分寸。”敢在裕亲王的地盘上闹事的人,十有【创建和谐家园】都认得他,胤祚也不想生事。
那侍卫领命而去,等推门出去见了争执的双方,才知这底气从何而来,因为带头闯入那人不是旁人,恰好是裕亲王的独子保泰,他身后跟着一群穿金戴银的公子哥,都喝得微醺,也难以分辨谁是谁。
保泰跟胤祚极熟,见了舒尔德惊道:“六哥也……”
他说到一半就已经住了口,却还是引起了对方的警觉,胤祚听到一个阴冷的声音笑道:“二阿哥几时还多了个排行第六的哥哥?”
这声音很陌生,但敢对着保泰直呼二阿哥的人可不多,胤祚开始逐一回想。
舒尔德反应极快,当即笑道:“家主人是康亲王府的六阿哥,不知阁下是?”
那人回答道:“无名小卒而已,区区贱名入不得贵人的耳朵。”
他再次出声,跟着胤祚的侍卫突然低声道:“六爷,这是太子奶父凌普的外侄儿都九,今年才进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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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卫挠头讪笑道:”这孙子在京城里不显眼,在他老家陕西的青楼花坊里那可是有名的人物,奴才前些年跟阿玛放过陕西粮道的外任,故而识得他,去岁又在京师碰面,可不记住了吗?“
胤祚顿时摸着下巴沉思。都九不过是下九流的人物,请客请到天福楼来了?只怕是奉命行事,凌普会不会也在里头?四哥还在毓庆宫没回来呢,他顿时有些后悔放舒尔德出去。
那边舒尔德佯怒道:”阁下不愿以实情相告,也就罢了。这位是裕亲王的独子保泰阿哥,在下奉劝阁下掂量掂量,且收敛些吧。“
好在保泰别的不行,脾气还不错,即便是对方身份远低于他,也讲道理地道歉:“我只是听这位姑娘唱得好曲子,知音难觅,一时起了结交之心罢了。阁下既然不愿,就当我没来过。”
都九亦拱手道:“在下也多有不是,得罪两位爷了,这歌女本是我府上豢养,二阿哥若喜欢,改日我便送到府上。”
歌姬多数也是人家的妾侍,保泰尚且知道礼义廉耻,赶紧推辞,三方就此辞别各自回房。谁料保泰身后那群醉醺醺的人中,突然有人笑着跟身边的人咬耳朵:“哈哈哈,康亲王家的六阿哥,堂堂皇子竟然,嗝……”
偏偏他喝醉了酒,没控制好音量。保泰身子一僵,都九顿时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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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有认得他的,也有不认得他的,但见有带刀侍卫在旁,便知遇上真佛了,忙参差不齐跪了一地。
胤祚把架子摆得足足的,随意一瞥都九和他身后那两人,都是寻常绸缎衣裳,矮个子,瞧不出身份来。他装作不认得都九的样子,只对着保泰骂道:“你又胡闹,自己家的产业倒先闹起来了,皇伯父知道了准又有一场气生。”
保泰委屈地低头:“我已经跟这位仁兄握手言和了。”
“狡辩,还不滚回王府去?”胤祚喝道,又转向一时意气扒了他马甲、此刻正后悔得垂头耸脑的乌拉那拉家次子,冷笑道,“你是四嫂的弟弟富昌是吧?论起来都是亲戚,不知爷怎么得罪你了,待会四哥也要过来,不如一起在他面前分辨分辨?”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作者设置早八点发表,结果输了20:00:00,现在才发现。。。。顶锅盖逃走。
第110章
胤祚在天福楼坐了才小半个时辰时间, 富昌的大哥乌拉那拉星禪就火急火燎地赶来,鞠躬作揖地赔不是, 好话说尽。
富昌酒醒了大半, 任打任骂, 叫磕头就磕头,也不分辨, 只是眼神里犹带着一丝不服,梗着脖子道:”今儿是奴才糊涂, 冲撞了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此事与四福晋无关,是爷们就别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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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祚也气笑了:“呵,没头没脑的还挺硬气。我倒不想告状, 可四哥又不聋!你动静再闹大点, 指不定皇阿玛都知道了。”
富昌顿时耸拉着脑袋,欲哭无泪。
听他提四福晋,胤祚便知这场闲气是怎么来的了。前有侧福晋的传闻, 后有侍妾有孕之实,四哥呀四哥,枉你一世英明,竟然也会后院起火。瞧, 大舅子打上门来了吧?
胤祚自以为体贴地怀着给哥哥善后的好意,随口教训富昌两句就放了他回家。
费扬古泼了儿子一盆冷水, 叫跪在院子里头。觉罗氏急急忙忙递牌子进宫,拉着女儿的手掉眼泪:“你哥哥也是为你着急。那宋氏也就罢了, 汉军旗的女人就是生了长子也压不过你。可富察家蒸蒸日上,不比你阿玛年老,又是侧福晋的位份,这可如何是好?”
敏珠扶着额头哭笑不得:“那富察氏是额娘看好要指给六弟的人,只是因为没过选秀,所以不敢声张罢了。”说着放低了声音,扭捏道:“这次宋氏的事情是个意外,四爷说孩子生下来就叫我养着,未来十年我们院子里都不进侧福晋。”
看了女儿这副完全向着夫婿说话的模样,觉罗氏纵有满肚子担忧,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得回去备礼,准备德妃娘娘的凤驾一进紫禁城就进宫请罪,免得连累了女儿。
敏珠又满怀歉意地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请胤祚过来用膳。偏偏胤禛被太子扣在了毓庆宫,叔嫂二人都没什么胃口,直到月上中天才见他背着手慢慢回来。
这些年皇阿玛一旦离京,就必定是太子监国。太子一监国,就必要搞事情,就好像春天到了一定开花,冬天到了必然下雪一样稀松平常。
胤禛从一开始战战兢兢到习以为常到苦中作乐,再到现在乐在其中,甚至还有心情叫福晋烫酒热菜,要跟弟弟对饮赏月聊毓庆宫见闻。可谓是一部成长大戏了。
胤祚迫不及待地问:“太子找你做什么?设个王府长史的事情还能聊这么久。”
“当然不止,他向我打听内宫各项用度,旁敲侧击地试探内务府某些官员是不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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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胤禛搁了筷子,轻咳两声,摆出一幅义正严辞忠心不二的样子,遥遥拱手道,”二哥想替皇阿玛分忧的忠心天地可鉴,臣弟拜服。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弟愿竭尽所能为殿下分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肝脑涂地莫敢悔改。然如今德妃娘娘随驾在外,逾期未归,臣弟无故不敢踏足后宫半步,已有两月有余。殿下所托,臣弟绞尽脑汁思索良久,实在无能为力,惭愧难当,奈何奈何。“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徒呼奈何,一脸惋惜忧伤,仿佛真的一心一意地在替皇太子考虑似的。
说了这么一大通,其实总结起来就八个字:额娘不在,爷不知道。
胤祚一口酒呛在嗓子里,一边咳嗽一边锤桌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四哥,论这编瞎话的功力,我皇阿玛都不服,就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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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祚遂把下午天福楼撞见都九的事告诉哥哥:“也不知道他整日谋划些什么,这里插钉子,那里放眼线,把咱们当贼防着呢。”
胤禛想了想:“应该没什么大事吧?太子跟皇伯父关系一般,若真是要密谋什么大事,绝不会选在天福楼。“
太子这些年小打小闹恶心人的事情做多了,却不敢真的踩康熙的底线。况且此刻他们都还是未满弱冠的少年,兄弟之间虽然有亲疏之别,他们嫌弃大哥鲁莽少智、二哥多疑敏感、三哥酸腐嘴贱,可别人也嫌弃他们一个冷硬死板一个跳脱无礼。大家见了面都恨不得以鼻孔示人,谁也瞧不上谁,可远没到你死我活的时候。
连对太子,胤禛也说了句公道话:“皇阿玛精明强干,换了咱们任何一个人在二哥那位置上,只怕都要战战兢兢吧,将来就好了。”
胤祚摇头叹道:“大哥折磨二哥,二哥就折磨我们。皇阿玛一年三百六十日都不得闲,不知他们争那位份图个什么?”
胤禛沉吟道:“无逸斋里十年寒暑学到的本事,图一个用武之地吧。大哥那个位置,如果不争就只有做米虫的份,换做是我,也不甘心。”
兄弟俩对饮,都喝到了七八分醉,第二天醒来就把这事丢开不提。
谁曾想,太子还真的搞了个大事情。
原来都九去天福楼还真的是请人吃饭去的,只不过请的是太医院专治哮症的姜老太医的远房侄儿。席间都九送上万两银票和来自上面神秘大人物的关怀:“姜太医为大清效力一生,如今早已年过古稀,也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姜太医闻弦知雅,哮症本来就不好根治,而且治好了得罪太子治不好得罪皇帝。他不趁着贵妃的病隐而未发的时候赶紧退休,还等什么呢?于是隔日就上了折子。
康熙不在,这些事情当然是太子批复,一个五品医官要退休这等小事,难不成还有谁跟太子争吗?当然是效率极高地盖章同意了。
贵妃犯病之初怕拖累十阿哥,隐忍不发,如今可吃了大亏了;便是告到康熙面前,太子也可以推做不知。
虽然途中被胤祚撞破,叫都九一阵慌乱,也叫皇太子起了趁机考量之心。胤禛虽然在他面前有所保留,但是永和宫一系的人全程没有插手此事,倒叫太子放心许多。
十月底,绣瑜和康熙回京路上,就听闻贵妃病了。当然皇帝听的版本里侧重点在贵妃是如何慈母情怀,不叫十阿哥知道自己的病情。
绣瑜听到的版本里,侧重点却在太子非常重视贵妃的病情,叫五位太医联合会诊,用的每一张方子必须由五位太医同时合剂过才行。然而中医的方子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五个人开的只能是一些温而又温的方子,根本治不了病。
太子又以贵妃生病,无力教养十阿哥为由,时不时把胤俄带到身边指点功课、嘘寒问暖。虽然将心比心,绣瑜觉得他每次接触十阿哥必定都叫贵妃心惊胆战,然而康熙看到的却是兄弟情深的一面。
然而这次她也犯了经验主义错误,觉得太子这只是小打小闹的玩意儿而已。哮喘除非一次性大量接触过敏源,否则是不会致命的。温僖也是经历风风雨雨才熬到今天这位份,如果只是被太子恐吓一番就拖垮了身子,那她早死一百遍了。
惠宜德荣几乎都是这样想的,所以都丢开手不理。惠妃忙着找方子给大福晋生儿子,宜妃忙着照料即将临盆的王贵人,荣妃四处找补品给修书的儿子补身体。
绣瑜更是忙得昏天黑地,大儿子要拴婚,小儿子要上学。永和宫的孩子们还围绕“是小侄儿好还是侄女儿好”的问题吵了好几架。
十阿哥体贴母亲的身体,原本的小炮仗也化作绕指柔整日环绕在额娘身边,可却没什么悲伤担忧的情绪,甚至还为康熙免了他的功课暗自庆幸。
就连太子也没打算置贵妃于死地,只要她不能跟自己作对就行了。
然而温僖好像并没有担起这些朋友与敌人们的高看一眼,进了腊月,她的病逝陡然沉重,很快卧床不起。
第111章
腊月初九, 四妃一同前去探望了温僖,不约而同地目露惊骇。以往凡是四人相聚, 无论是庆典还是宴席, 总少不了拌两句嘴, 今天却一直沉默地上了轿撵。连出永寿宫的时候,惠荣二人的轿子撞了一下, 她们对视一眼,也只是责骂了各自的轿夫, 便匆匆走人了。
绣瑜回到永和宫便一直辗转反侧,直到听到外间的自鸣钟敲过三下,已经是子时了。烧了地龙的寝殿里温暖如春,却叫人汗流浃背难以入睡。
绣瑜抱膝在床上坐了起来, 慢慢审视着寝殿里器物模糊的轮廓, 思绪万千。
她跟温僖不是敌人,可也算不上是朋友;同用一个丈夫的两个女人,更生不出什么心心相惜的情绪来。但不可否认的是, 温僖从康熙十七年就跟四妃低头不见抬头见地在同一个屋檐儿底下共住了十六年,好歹也算个邻居吧。
况且,贵妃为人还是相对不错的,虽然心高气傲, 可是甚少难为人。更重要的是,她凭借出身得封高位, 圣宠稀薄,儿子排行靠后, 与绝大多数后妃都没有利益冲突。
这样一个人如今脸色灰败地躺在病床上,瘦得好似一抹影子,似乎光照照就没了。
绣瑜跟其他三妃自认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物,可见了这一幕也不禁瞳孔一缩。这宫里没过许多高位妃子,可没有哪个能像温僖此病一样,引发四妃普遍的感同身受。
因为时移势易了,当年元后继后没的时候,她们都是年轻的追赶者、受益者,想的是没了对手就可以空出的更多位份与宠爱。欣喜大过同情。
可如今,她们尊荣已极,宫里哪怕再封妃、封贵妃都越不过她们去,眼前是寸步难进的绝地,身后是无数年轻漂亮的追赶者,这个时候跟她们同一个阶层的老对手老伙伴陨落了。怎能叫人不唏嘘感伤。
坤宁宫祭神的大鼎都已经准备好了,烹煮祚肉的人选却没有定出来。这个活计,贵妃做了十年,四妃都有种如在梦中之感,不敢相信她就这么倒了。
绣瑜心里更是有种莫名其妙地不对劲,她动用了在东宫的钉子,才知道太子这两天也着急上火。他盼着贵妃不好,可没想过自己略一出手,她就倒了,反而泼了自己一身脏水。
绣瑜更是大感诧异,哮喘真的是这么要命的病吗?太子没认真出手,贵妃就落到这个田地?
她心里有了怀疑,晚上就更睡不着觉了,直到竹月进来陪她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奴婢真为贵妃感到可惜,她以往那么骄矜高傲的一个人,浑身上下跟那上好的东珠似的,浮着一层光,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绣瑜猛地从床上坐起,心里豁然开朗。是了,以贵妃的性子怎么会允许对手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换了是她,哪怕只剩说句话的力气,也会用来拒绝四妃的探视。
可是温僖这两天不仅见了四妃,还见了阿哥们,见了几个嫔与有头脸的贵人,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贵妃朝不保夕了。
“备轿,明天一早,本宫要去拜访贵妃。”
冬天日头短,宫门下锁的时候一轮新月尚且挂在天边,绣瑜到了永寿宫正殿门口,才被贵妃的贴身宫人拦了下来:“贵妃娘娘尚在昏睡,娘娘请回吧。”
“无妨,本宫在此等候就是了,永寿宫不会连一件燕坐的屋子都没有吧。“
一众宫人面面相觑,只好引了她往偏殿来。
海棠闹春的蜀锦坐褥还是那么鲜亮,温僖平常待客的炕上还养着一缸活泼的金鱼,绣瑜在这屋子里足足坐了两个时辰,才等到宫女引她进了贵妃的内室。
挑起的大红帐幔中,纽祜禄芳宁冲她抬抬眼皮,浑浊的眼神中透出一点清光:“还是瞒不过你。”
绣瑜见她脸色青紫,呼吸短促,心里猛然一动:“你有心脏病……不,心悸之症吗?这,为什么要说是哮症?”
“你不明白吗?我已经让老十发下毒誓,将来绝不掺和夺嫡之事。”贵妃勾起嘴角,干瘪的脸庞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胤礽屡次三番害我,我要他永世不得翻身。”
心脏病在这个时代是无解的绝症,而且不像哮喘可以拖上许多年。而一个出身高贵又不争位的皇子,除了跟温僖有仇的太子,谁都容得下他。
绣瑜顿觉呼吸凝滞,头脑一片空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永寿宫。
温僖这是在用生命给太子扣锅啊!把老十拦在后头,却把别人的儿子推上跟太子斗争的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