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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官也好啊。”香芷旋想想叔父的为人、喜好,唇角微翘,“他这样的日子也挺舒心的。”
“的确是通透之人。”
“是啊。”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学得来的,叔父婶婶连膝下无子这种事都无所谓,简直是超脱了。
城西别院近处,有袭家几百亩地,其中三分之一的地方都植着桃树。远远望去,是一片颜色娇柔的花海。
这也是袭朗选择来这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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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含笑和紫苏带着几名小丫鬟、婆子赶到。元宝自然也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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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朗朗,春风和煦,碧空中有风筝飞燕悠然飞旋,远处山青水绿,近处桃花争艳。
这是府邸中的景致无可比拟的,有着北方春日不经雕琢的最真实最舒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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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撒着欢儿地跑到前面去,看看这,闻闻那,尾巴高高地翘着,样子煞是讨喜。正是身体长得最快的时候,若是留心,三两日便能看出它又肥了一些,长大了一些。
不知是发现了什么,它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含笑和紫苏见这情形,忙笑着追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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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朗回转身形,看到置身于花海中的她。家常白底绣桃花的春衫,蜜合色挑线裙子,眉宇盈着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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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是人比花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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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爷几次提出要见袭脩,宁氏起先故意磨着他,这两日他开始乱发脾气刁难下人,便应了,命人将袭脩抬到他的书房去。
宁家的两位闺秀元娘、二娘过来了,宁氏便将那对父子的事情放下,与袭胧一起和姐妹两个说话。
姐妹两个都是美人,宁元娘十七,宁二娘十六,前两年宁家老太爷病倒,没几日便去世了,姐妹两个的婚事又都没说定,便还待字闺中。
今日姐妹两个过来,是因她们的父亲——宁家三老爷奉命押送军饷去往东面海域——也就是给蒋修染麾下将士送银子去,昨日便已启程离京,她们没来由的有些惴惴不安,尤其宁元娘,昨日整夜未眠,到袭府时脸色还很憔悴。
蒋修染与宁家,甚至与宁元娘,是有些渊源的……
宁氏和袭胧对姐妹俩的忧心心知肚明,却是不好直说什么,只说些家长里短,委婉地开解二人。
宁元娘和宁二娘离开之后,碧玉来禀明老太爷和袭脩那边的事:
“说了很久的话,老太爷倒是也没发火。只是,三老爷离开之后,老太爷就命人备了笔墨纸砚,非要写什么折子,怎奈手不灵便,半晌也写不成,倒是为此气闷不已。”
写折子,要写什么呢?宁氏还真琢磨不出,只知道折子一定是让袭朗无异议的,不然,根本送不出去。
心下正困惑着,秦明宇来了。
宁氏转去厅堂见客,看着他那副落拓样子,啼笑皆非,“你就不能好生捯饬一番?听说来日是要做骁骑卫指挥使的,不是打算一直这样不修边幅吧?”
“那两年懒散惯了,眼下着实没那个闲心。”秦明宇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茬,笑,“既然您都发话了,明日我就收拾出个人样儿来。”
“这就好。年纪轻轻的,生得又是一表人才,不修边幅不是平白掩盖了好样貌?”宁氏顿了顿,又问,“有事?”
“有事。”
秦明宇看向宁氏,目光坦诚,却还是让人觉着有压力,许是因那眸子太亮,许是因他眼中少见的黯然。
“元娘——来过?”
这是句废话。宁氏还是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宁家三老爷押送军饷去往东面,我总觉着心里不踏实。”秦明宇道,“依您看,需要我沿途打招呼确保他无事么?您要是有这意思,跟少锋提一句就行。他发话,我代劳。毕竟,蒋修染那个人固然是良将,却非好人,万一设圈套让您兄长吃亏,那么,元娘岂不就要落到他手里了?”
“这件事……”宁氏垂眸思忖,“容我想想,问过娘家再说吧?”
“行。”秦明宇即刻起身道辞,举步向外时又回眸,轻声问道,“元娘……她还好么?”
“还好。挺好的。”宁氏笑得有些勉强,那份勉强,是因为他的缘故。
这个孩子,这几年,不容易。
秦明宇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轻勾了唇角,漾出一抹笑容。
是在笑,却是怎么看都叫人伤感心酸的那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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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不自主地回到了多年前。
秦明宇和袭朗是发小,如何成为莫逆之交的,她倒是不清楚。是因着袭朗的缘故,秦明宇时常来袭府,很多时候会暂住几日。
蒋修染则是二房的亲戚,每年也总会过来几趟。
元娘呢,因着她和冬儿的缘故,常常带着弟弟妹妹过来。有一段元娘迷上了下棋,知道老四是个中高手,常去外院请教。
是在这样有意无意的亲戚来往间,秦明宇、蒋修染认识了元娘。
两个少年人,是在元娘十二三的时候就动心了。家里给操持婚事,总是想方设法的阻挠、搅黄。
如今蒋修染去了沙场,秦明宇抵死不肯遵从祖父的意愿成婚,都是因元娘而起。
几年间心动,不悔,不论两个人出身怎样,只这一份痴心便叫人动容。
可是,蒋家与宁家是不可能结亲的,元娘不会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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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子却是打定了主意非她不娶。
再过几个月,孝期就结束了,元娘、二娘的亲事会成为首要之事,到时候,两个男子不争得头破血流才怪。
不,也许他们从现在就开始明里暗里较劲了。
老四心里是知道这些事的,但是从来置身事外。他就是那样的人,因着生母在世时的不易,或许也有她多年来忍气吞声、冬儿气恼抱不平的原因,使得他对女子多一份尊重,不希望身边的女孩子屈就于谁。
而元娘的事,他只能袖手旁观。不能帮秦明宇强迫元娘,更不能帮元娘回绝秦明宇。
只得顺其自然。
可是眼下这件事,已不是男女之间有情无情那么简单了,已经牵扯到了她的兄长。
宁氏斟酌半晌,唤来碧玉,仔细地交待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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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脩被送回房里,钱友梅去看了看他。
她站在病床前,打量着他灰败的神色,抿嘴一笑,“老太爷找你说了些什么?让我猜猜啊,看看对不对。”前一段,她将他宠爱的那名妾室收拾得不轻,妾室被打发出去之前,跟她说了不少他往年做过的事,“是不是问你几年前谋害手足属实?是不是问你真就如我们猜想的那般人心不足惦记着卫国公世子那个位置?”
袭脩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钱友梅闲闲一笑,在床前座椅落座,“你这个人啊,太蠢了,真的太蠢,而且心胸狭窄,龌龊之至。你要是稍微有点儿出息,我说不定都会助纣为虐;你要是稍微有点儿人样儿,我便是陪着你吃苦都心甘情愿。可惜啊……老太爷在公务上的睿智你一点儿没学到,学到的只是他在家里那般糊涂懦弱的做派。到了如今,连我一介女子都满心鄙视厌恶。”这些都是心里话。
“我落魄,你又能得什么好处?”袭脩语声毫无情绪,“当真以为老四会一直任你依仗权势么?他何曾有过一丝仁心?香家现在的情形,我也听下人说了不少,岂知你们钱家不会步香家后尘?岂知不是他一手挑起的事端?我要是你,这时起就要为日后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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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友梅却是不以为意地一笑,“你会说这番话,我早已料到了。小人之心么,不难猜。四弟妹与香家,我与娘家,情形大相径庭,不能混为一谈。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蠢人,能被四弟妹随意摆布。人比人可不就是如此么——你比起我来,少了自知之明。放心,我也明白,墙头草没有好下场,与四弟妹和和气气的,是一辈子的事。”
袭脩凝住她的眼睛,似是想要看清楚她的话是不是出于真心。
钱友梅神色坦然,任他审视,片刻后才道:“我要是你呢,就会早些死掉,给自己的儿子留一条出路——你要是总活着碍眼,不说别人不能放下芥蒂照顾安哥儿,便是我,说不定哪日也会迁怒于他。”语必起身,脚步轻快地出门。
看到捧着药碗的小丫鬟,钱友梅打手势唤住,素手端起药碗,随手浇到了花圃,“是药三分毒,日后不需一日几次地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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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友梅回眸看向室内,眼中闪过寒意,随后又嫣然一笑。袭脩这种人,只要想活,不论怎样都会活着。这汤药不过是减轻他的疼痛——何必呢?为何要让这种货色活得相对于来说好一点儿?
她最该做的,是尽心打理好自己的日子。
过一阵子,二妹就要来京城看她了,到时候住在兄嫂那边,姐妹两个可以不时团聚,好好儿说说话。是为这件事,她这些天都是自心底里高兴。只有真正信赖的亲人在眼前,才不会觉得太孤单。
之前袭脩说的那番话,她其实早就想过了。思来想去,也不过是与袭脩说出的那些想法。
袭朗不是无事刁难谁的性情,只要父亲在任上踏实肯干,便是不能再升迁,能保住现在的官职,也不错了。
而她自己呢,手里有银两,有陪嫁的铺子,日后父母还会给她一些梯己银子,便是不依靠宫中,也能过得很好。何况,不论婆婆还是香芷旋,都不是会在生活琐事上给人添堵的做派。
怎么想都一样,这日子维持现状就很好了。她是绝不会去惹袭朗和香芷旋不快的。府里一番风雨下来,她在一旁看着,如何能不胆寒。对于自己能毫发无伤地走到现在,不是不庆幸的。
至于平日妯娌间的相处,其实都少不得磕磕碰碰,谁都无从避免。但是,只要无伤大雅就好。再不济,她屈就香芷旋或蔚氏还不行么?的确是,不是惹不起,就是打不过,自己这个所谓的夫君又是毫无建树,低人一头也是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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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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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趴在垫着软垫的椅子上打瞌睡。它三个多月大,每一餐会吃些单为它做的鸡鸭鹅肉,喝一些粥。不是那种家养的小型犬的挑剔性情,狼吞虎咽地吃完之后,便要找个地方睡一觉。
这一餐,两个人相对喝了一点酒。
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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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饮尽杯中酒之际,两个人都想到了那一天。
那是他们此生的初见,是这一场缘分真切的实实在在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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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朗惊讶于她的稚嫩。
那晚歇下之后,只交谈过几句话。
她总是言简意赅,是因为他就是那样的,只是自称总是出错,张口说出一个“我”便立即意识到这样不对,忙改口为“妾身”。在闺阁的时候,并无与陌生男子交谈的经历,忽然间换了处境换了身份,她几乎是梦游般的状态。
袭朗听出她言语里那一份别扭,就笑了笑,说不必拘礼。
她说好。便是到那一夜,都不知道他能不能痊愈,尽本分是一回事,勉强自己是另外一回事。
一日一日的,居然走到了现在,居然有了于彼此最好的局面。
饭后,清风入室,带着阵阵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