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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温暖干燥的唇落下,覆在她唇上,轻柔一吻。
她的唇角微微上翘,抬手抚着他面颊。她不是装睡,只是不想说话,他自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还醒着。
袭朗温声问道:“真不用我出手干涉?”
“嗯。”
“这就是胸有成竹了。”他抚着她的背,“那又为何不能入睡?”
她无声地叹息,犹豫片刻,还是将心绪道出:“你和母亲把我当成宝,香家却把我当成草……”心头这种落差,在今日分外明显。
“小傻瓜。”袭朗语声愈发柔和,心里却是明白她偶尔对得到的好患得患失的原因了,“很多人都如此,我不也是如此?”给他最多扶持的,不是袭府中人。
香芷旋想了想,心里好过了一点儿。在处境这方面,他们都似从泥沼中挣扎着走到如今,只是他遭遇过的凶险较多,她遭遇的总是上不得台面的事。
袭朗继续宽慰道:“没有那些人做对照,我们就不会反其道而行之,就不会有如今的同心协力。某种方面来说,我们也要感谢他们。”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性情,再俊美,她对他也只有对夫君的尊重。
如果她不是这样的性情,便是容颜倾城,他对她也只有对妻子的责任。
容颜是锦上添花,却绝不会是他们生出情意的根本原因。
袭朗又故意逗她:“再怎样,我不是已经栽到你手里了?纠结那些有的没的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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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不等于想通,不等于不气闷。袭朗将她搂紧一些,手轻抚着她的头和背,“我哄着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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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他的轻抚,她心魂慢慢放松下来,有了倦意。可是……他这样的动作,怎么感觉似曾相识呢?
困惑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了,这不是他抚摸元宝的手势么?就差没给她挠痒了。
她又气又笑,扭转身形,背对着他,“你把我当元宝……”打鼻子里轻哼一声,“不准你这么哄我。”
袭朗失笑,“我把元宝当小孩子,哪个人不是如此?”又问,“想不想睡了?换个法子让你睡?”自然只是吓唬她一下。她心里不痛快,他自心底就没那种心思。
“……”她老老实实地转身面对他,手臂环住他。被当做小孩子是可以的,说起来,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很少把她当大人对待。公/众/号:闲/闲/书/坊
这一晚睡得虽然也不早,却睡得特别舒服,一夜无梦。
早间去请安之后,香芷旋对宁氏道:“下午我想回趟香家。”
宁氏对原由心知肚明,笑着颔首。
得了婆婆的允许,香芷旋才命人去香家传话,请伯父下午回家一趟,不然,她就等到他下衙的时候再过去。
没错,她要见的只是伯父,不是老太太或大太太。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不知道伯父知不知情,若是知情,又知道多少。摆到明面上说一说,起码能让伯父平时约束老太太和大太太一些——尤其是大太太。若当真是个拎不清的,那么,她就不妨让叔父出手,把伯父打回原形。
这样一个随时都会捅她一刀的所谓娘家,她要不起,不能一辈子都提心吊胆地度日。
她已经忍无可忍。婆家一再给她体面,娘家一再给她脸上抹黑,这种日子,任谁能过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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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香家的宅子是上面拨给香家大老爷的府邸,比起先前的住处,更显阔气。
香芷旋哪次过来都不曾细细打量,总是来去匆匆。这次索性都不去内宅,直接去了外院的花厅。
香家没料到她有此举,几个人一同到了外院。
香芷旋上前去,逐一给老太太、香大老爷、大太太和香大奶奶见礼,站直身形后,对香大老爷道:“伯父,我有几句话要单独与您说。”
香大奶奶闻音知雅,笑道:“正好,我在内宅还有些事,等会儿再来与你说话。”
老太太不明所以。
大太太面色则是阴晴不定。
香大老爷转身对婆媳两个道:“既是如此,你们就先回内宅。”
老太太瞥了大太太一眼,眼神狐疑,点了点头,对大太太道:“你跟我回房,我有话要问你。”
大太太脸色变得颓败。
香大老爷与香芷旋落座后,前者神色温和地问道:“只找我说话,可是家里人做了什么事,让你为难了?”
“是。”香芷旋点头,细说之前,先认真地看了伯父一会儿。伯父与父亲有几分相像,只是伯父不怒自威,而父亲气质儒雅。因着那几分相像,她从小就对伯父有着不可名状的一份亲昵、依赖,只是不敢流露罢了。
如今不会了,再也不会。
她敛起心绪,娓娓道来,把大太太背地里做过的好事讲给伯父听,末了道:“夏家应该派人来递过帖子了,我叔父要见你。是,夏易辰是我的叔父,我把这异姓叔父看的很重,他待我和大姐实在是更似亲人。再有,我伯母做过的事,她一定与您说了,只是您没敢告诉祖母,您想装作不知情。”
一定是这样的。伯父惯于不动声色装糊涂,惯于对大太太做的刻薄他人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始终念着大太太当初下嫁给他的恩情。
但那是香家的事,她无法去试着体谅理解了,因为从不曾有谁真正体谅理解过她。
香大老爷沉吟道:“昨日,你伯母的确与我说了一些事,她承认,当初是她办事不缜密,忙中出错……”
香芷旋微笑,“开脱的话就不要与我说了,我不信。您别把我想得那么不谙世事,她当初安的什么心,一想便知。那时疯传袭家四爷命悬一线,府里的人虽然都与我极力诉说袭家门第如何的好,其实心里都清楚得很,我嫁过去便是守寡的命。守寡还不算最差的,等到他人不在了,我要是还有点儿利用价值,能留下,没有利用价值的话,就会被逐出府去。一个寡妇,前程艰难,可我有您这个官员伯父,再嫁给商贾之子,也是说得通的一桩婚事。湛江齐家想走仕途,香家需要钱财打点——被我拿走了十万两,没关系,只要我到了任你们拿捏的齐家,那些钱财就会源源不断地送回到你们手里,并且,不止我拿走的那一笔银两。我伯母就是打得这个算盘,并且笃定能够成真,这才将我贴身的饰物私下里给了齐家,以此让那边放心。”
一席话语速平缓,不带任何情绪,只有冷静地分析。这让香大老爷有些意外,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郑重,“你这样说……等会儿我去问问你伯母……”
香芷旋眼中有了笑意,却是含着讥诮,“去问问她?您不知情?这话我不信。”她眸子微眯,上上下下打量着香大老爷,似是今日初次见到这个人,“齐家那位公子如何到了京城,如何去了国子监进学,您敢说不是您帮他打点的?您敢说,不是我伯母要您为他打点的?其实,我来的路上,不是不怀疑您从头到尾就知情的。您弟弟的亲骨肉,您就这般对待。午夜梦回时,见没见过我父亲?可曾有过哪怕一丝愧疚、不安?”
饶是香大老爷多年修为,听了这般犀利的质问,也为之色变。
香芷旋却愈发放松,笑道:“我看不如这样吧,齐家想闹事,那就让他们闹。我已经这样了,债多了不愁。再说了,您和伯母当真是为我煞费苦心,把我的一辈子都计算好了——这般有情有意的长辈,我岂能辜负。”
“你想多了。”香大老爷很迅速地调整了心绪,面色变得愈发温和,“你生气,我明白,是该生气。但越是生气反倒越不能赌气。我知道你聪慧,也不是与人置气的性子,此次过来,必是有了主意,要我照你的心思行事。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办到,必会让你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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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是你们随意换取利益的一个物件儿,能有什么主意?”香芷旋自嘲地笑了笑,“等您见到我叔父,他自会告诉你如何行事。照我看,他大抵是不能给您周旋的余地。我过来这一趟,只是请您管好身边的人,别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我脸上抹黑了。我脸上无光,您脸上就能好看?”
“是是是,的确是你说的这个道理。”香大老爷连连点头以示认可,随后则是问道,“夏家那边,与你们姐妹……到底有何渊源?”
“有何渊源?”香芷旋想了想,“不过是夏家的人重承诺、有良心,不似有些人,怎样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
香大老爷神色一僵,沉吟片刻,“虽然同在京城,我与你相见时却少,说话的机会更少。说起来,我来京城之前,去看了看你大姐、大姐夫,他们很是记挂你。我是想着,日后若是可以,帮他们周旋一番,如此,你们姐妹也不需相隔千里,只能以书信慰藉思念之情。”
“我大姐、大姐夫的运道,袭府大抵能够左右,您就别费心了。”香芷旋定定地看着香大老爷,“如果您到此时还以为能用他们作为控制我的把柄,那可真是白活了半生。”
话说的很重了。香大老爷闭了闭眼,端起茶喝了一口。
香芷旋语声徐徐:“你们想要利用我的亲事升迁入京城,我当初肯嫁到京城的原因之一,是为了离夏家近一些。眼下算是皆大欢喜。如果说我要报答你们养育了我一些年并且没将我算计死的恩情,我已用这桩婚事来报答。日后别再妄想能通过我得到什么好处,我已不能再看到你们因我获益。日后,您好自为之,我自来不是爱惜名声的做派,哪日被逼急了,弄不好就要拉着您一起声名狼藉。”
香大老爷不吭声。他不想这样,只是,这样刺耳刺心的言语,任谁能有答对之词?
香芷旋无意多留,从容起身,“往后我逢年过节自会回来,香家的人,无大事不要去见我。还是那句,您管好身边的人。”语必,缓步出门。
香大老爷看着微微晃动的门帘,半晌说不出话。
这个侄女,只是来教训他的,日后夏家会怎样,袭朗会怎样,她并未提及。
这样,反倒让他愈发担忧,因为最坏的猜测,心生恐惧。
大太太私下做主定下的那门亲事,他起初并不知情,直到她赶来京城,一再要他帮齐家打点,他细问之后才清楚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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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得过于长远了。若回到那段袭朗生死难测的时间,便是妻子与他明说,他大抵也是同意的。
所以,没办法生气,无从责难。
如果他是英年早逝的胞弟,看到留下的女儿被人这般对待,定会心惊气愤不已。但是,妻子,甚至包括母亲,对三个侄女的算计,都是为了他的前程。
哪个男子不想光耀门楣呢?他也不例外,所以对这类事情从最初的惊讶,慢慢转变为默认,又一步步习惯了。
只是什么事都是一样,从来没有一边倒的时候,从来是计划抵不过变化。
侄女出了阿芷这样一个孩子,袭朗也出乎意料的很快痊愈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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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妻子的一番打算便成了笑话。
他又能怎样?只能顺着事态的变化给齐家一些好处。却是没想到,齐家人心不足,屡次上门来威胁,逼得妻子只能去找袭家。
阿芷那个孩子,给他的印象是素日里默不作声,一旦做了什么事、放下什么话,就是心意已决。
最后那几句话,分明是连儿子、儿媳都要疏远了。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扬声唤人,让小厮把长子唤到面前。家里的是是非非,他已经看不清辨不明了,只能听听长子的说法,让他帮忙拿个主意。
香若松过来之后,听得父亲说了来龙去脉,沮丧不已。
他也不能怪谁,并且,从来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没错,只看值不值得。
阿芷嫁到京城之后,事情一波三折,出了很多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但结果是喜人的,所以值得,自己也是从本心里想将这个丫头哄得高高兴兴,日后如兄妹一般来往。
只是家中的人总是在添乱,总是在阻挠他。先是祖母,现在是母亲。便是她们没了那份心思,以前一些事却已埋下了祸根。
以前身在家乡,两位长辈的算盘打得太精细太长远了,考虑到了阿芷嫁人之后的种种窘迫,唯独没算计到如今这双方都能获益的局面。由此,算计到了如今,变成了千疮百孔的不智之举。可悲,亦可笑。
痛定思痛之后,香若松一字一顿地道:“既是如此,那么,就任由夏易辰摆布,让阿芷心里痛快些。”
没得选择了,只有这一条路。
之后,香若松想到了湛江齐家,“齐家那边,您在广东的人脉还在,动不了哪个官员,对付一个商贾还是不在话下。不妨釜底抽薪,拖延着齐家老三,给他家族施压,就别等夏易辰出手了。夏易辰其人,我这些日子也千方百计地摸了摸他底细,他这两年开始做内务府的生意了,这是源于前两年战事不断的时候,他曾摘借给皇家一笔银两。说是皇商都不为过的一个人,与哪个皇亲国戚大抵都有利益牵扯,要动谁自是不在话下。阿芷遇事从来没想过让袭府出手,这便是原由。”
香大老爷斟酌半晌,长叹一声,“这样一来,我们怕是要倾家荡产了。”被一个有名的商贾整治,不伤财才奇怪。
“倾家荡产?”香若松苦笑,“总好过身败名裂。”
香大老爷不由想到了大太太与他抱怨过,说阿芷居然咒她余生只能依靠他的俸禄度日,眼下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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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蔷薇或是紫苏每日都会去夏家一趟,陆陆续续带回了一些消息。
香芷旋最先听到的一件事,是老太太和大太太赏了她的奶娘三十大板。奶娘拖了两日便没命了。
她无语得很。这举动是什么意思?替她惩戒以往对她不忠的人,还是纯粹就是要找个人撒气?
那些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从来不是她能理解的。可不论怎样,说起来都是她的奶娘,活活打死就容易让人想偏——不知情的肯定以为那婆媳两个是借题发挥给她脸色瞧呢。她凭什么要让人这样误解?理屈的可不是她。
再者,她就不明白了,自己偶尔想到奶娘,都只是啼笑皆非,还念着那个人的些微好处,怎么那婆媳两个就一点儿余地都不留?真的看不顺眼容不得,把人交给她,甚至于打发到庄子上不行么?
她派了袭府一名管事妈妈去传话:虽说奶娘一向只听从别人的差遣,对她一丝忠心都没有,但是毕竟主仆一场,这样丧命实在是说不过去,香家要赏一口好棺材,厚葬。
那名管事妈妈是袭府的老人儿了,得吩咐的时候就听出了蹊跷,去传话时,自然是没给老太太和大太太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