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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到采石场的那天,整个矿脉的石奴都心不在焉,眼睛都追着他看。也有人私下里窃窃私语,说从前也见过万灵宗的仙子,没有一个有杜御白这样的好颜色。虽是男子,但容颜至此也就不在意了,倘能一亲芳泽,在采石场里做一辈子苦工都乐意呐。
原话当然比这更粗俗许多,我听在耳中都觉羞耻难安,叫我照原样复述一遍,我是万万说不上来的。
杜御白知不知道这些话,我不清楚,他面上一分端倪也不露。但我暗中留意了几日,说过那些话的石奴一个一个都悄无声息地死了。
劳役繁重,石奴损耗也是难免,那些人死了就悄无声息了,只隐约听说夜半有人起夜,撞见死人的鬼魂在矿脉深处做苦工。
幽魂教下辖俱是摆弄魂魄的行家里手,万灵宗在其中,尤为擅长御使魂魄,倘若传言是真,恐怕就是杜御白在那些魂魄上做了手脚。
那些人恐怕也想不到,口舌之祸竟遗毒至此,真正应了那句“在采石场里做一辈子苦工”了。
我与杜御白也是在那时有了交集,我那时根骨已废但仍苦修不辍,勉勉强强也算有些炉鼎的功用。杜御白正需要炉鼎滋养己身,我也迫切需要有个人庇护我,叫我不至死在劳役中。
我二人也算一拍即合,此后对杜御白何止一亲芳泽,简直一亲再亲,算起来也不知亲了多少次了。
我那些辛苦留存的灵气便都渡给了杜御白,他来找我时要么带些偷偷挖的石薯,要么带一小把野果,一束野花,总之很有礼节,绝不空手。平日里也够照顾我,分给我的尽是轻松些的活计,尽管还是很苦,但也叫我安安稳稳地活到了现在。
我吃完最后一口石薯,甩开纷杂的思绪,从袖中取出邓散给我的玉瓶,递给杜御白。
杜御白拿在手中掂量两下,又拔出瓶塞轻轻嗅闻,末了现出些惊讶之色,“蕴灵丹?这么好的品相?”
我等他鉴赏够了才开口,“蕴灵丹给你,换你撕毁我的【创建和谐家园】契。”
杜御白抬头,我二人对视一眼,他一笑,便偎过来搂我的腰,“好,我答应你了。”
我松了一口气。
我和那些攒够财物即可赎身走人的石奴并不一样,我是张幽特地关照下来的,按理是一辈子不能出这片石场,没有人敢撕我的【创建和谐家园】契。
但杜御白不同,他对万灵宗早有背叛之意,因此尽管知晓我身份特殊,但也并不畏惧。我从前求他帮我,他提出的条件就是要么用我的炉鼎体质慢慢温养他的旧伤,要么就给他找来好品相的蕴灵丹。
真是天赐良机,叫我恰好遇到邓散,又叫邓散恰好给我一瓶蕴灵丹。
【创建和谐家园】契一撕毁,张幽便没有理由再对我做什么,除非他再一次抓住我,逼我再签一次【创建和谐家园】契。
从前我懵懵懂懂,不知这东西竟如此恶毒,如今知晓了,我是死也不会再签一次的。
火光渐弱,杜御白抚摸我的腰,似有无限眷恋,“小鱼的腰真叫人爱不释手,可惜日后不能亲手丈量了。”
又说,“今日分发百草丸时,我替你留了一份。”
我看了他一眼,他手上紧紧抓着装着蕴灵丹的玉瓶,紧得就像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放手。
我接过他递来的灰扑扑的百草丸,低头剥开第二个石薯。
经年之后回想起来,我也算是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杜御白。
在他还是万灵宗里一个不受重视的小【创建和谐家园】时,就已经认识了他。那时他穿着万灵宗雪白的【创建和谐家园】服,我们在夜里分吃一只石薯,为了一粒百草丸与彼此斤斤计较。
说出来甚至有几分逆境之交的脉脉温情。
可这终究只是我和杜御白共同粉饰起来的一层假象。
譬如现在,当日所说约定含糊不清,按理说,一粒蕴灵丹尽够叫我恢复自由身了。我和杜御白对此都心照不宣,但谁也没有戳穿。
杜御白面不改色收下那一整瓶蕴灵丹,我面不改色收下那一粒百草丸,这便是一场“交换”了,杜御白用百草丸换走多余的蕴灵丹,如此日后若再相见,我也不能就此事向他发难。
一瓶蕴灵丹换一纸【创建和谐家园】契,我约莫是最贵重的石奴了。
杜御白下手够狠,我给得也够狠。
但我情愿多给些,身外之物留之无用,我只要他撕毁那一纸【创建和谐家园】契,给我天高海阔,给我十年之后终能踏上的返乡路。
十三
杜御白说话果然算数。
蕴灵丹被他拿走的第二天,采石场爆发了一起动乱,有说是兽潮,有说是鬼魂作乱,也有说是石奴暴动,总之众说纷纭,议论不休。
但这也与我无关了,事发时我正坐在城门口的凉茶铺子上,只觉浑身一轻,仿佛捆缚我许久的一根绳子无声无息松懈了,便知是杜御白得手了。
此后我一路北上,所过之处,多多少少都能听到有人议论这些事。
这原也寻常,我一路挑偏僻的地方走,所过多是边荒小城,消息闭塞,凡涉及到修士的,事无巨细,总有一阵子的津津乐道。
但当我在飞天石舫里听到身边人议论时,方才知道此事已闹成了什么样子。
据说原本只是石脉出了些乱子。
按理说这实在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一处石脉也算不上极品,且不说幽魂教家大业大,单就万灵宗一家,缺了这一处石脉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变化了。
可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不出半日,这处出了乱子的石脉竟引来了张幽!
张幽何等身份,他真身亲至,且毫不掩饰,五域九州的目光瞬间都投注在了这一方平平无奇的石脉处。
正在各大势力急着搜集这处石脉的消息,以推测究竟是什么东西引动了张幽时,事情的走向逐渐失控。
因为郑岁寒来了。
同样毫无遮掩之意,甚至称得上大摇大摆。据说那日方圆千里仰首可见,刑仙宗上空剑虹冲天,虹光经行中洲飞掠至南疆,正正投落在张幽所在。
修真界顶尖位置的两位大人物置身一处,原先对此还不甚在意的各大隐世势力的目光,也投落在了此地。
关于那处石脉的消息,价格也随之暴涨,一度涨到一粒百草丹换一个字,这种叫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且有价无市,供不应求。人人都挤破了头地想知道,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同时引来了郑岁寒和张幽。
倘若只到这里为止,事情还在常规范畴内,虽则震撼,但也只是震撼而已。后续最糟糕不过是张幽和郑岁寒当场打一架,顺带昭告天下,中洲与南疆两域的顶尖战力究竟孰强孰弱。
但可惜就可惜在,此事并非到此为止,或者说,这仅仅是个开端。
因为燕戈也来了。
单拎出来看,此事也并不出奇。
燕戈原本就是个东游西逛的人,虽贵为金帐汗国世子,足迹却遍及五域九洲。适逢张幽郑岁寒聚首,他来凑个热闹也无可厚非。
但紧跟着,宋星澜也到了这里。
据说这四人聚首的消息传出来时,某家超级势力的隐世太上大长老正梳理自己那一捧美髯,听闻此事,手一哆嗦,当场揪断了自己的三根胡子。
倘若说张幽是出身微贱,起于草莽,郑岁寒是名门贵子,顺风顺水,那宋星澜就是在他二人中间取了个平衡。
黄泉海可说是东海霸主,论起地位与刑仙宗,幽魂教,金帐汗国齐平,论起神秘程度,却属内中第一筹。与之相同,在谈及当世战力巅峰时,最神秘的一个就是东海的瀚海魔君宋星澜。
修真界消息垄断极为严重,不到一定地位的人,接触不到那个地位的消息。我知道得也并不多,只是待在宋星澜身边时,稍稍听过一些。
黄泉海内部按修行法门分为两派,一派修习类似佛修的法门,其名“静坛”。一派修习幽冥道法门,称为“罗刹”。“静坛”使心思澄明,邪念不侵,修炼起来进境却缓。“罗刹”法门在进境速度上比之魔道也不差多少,却缺乏魔道法门中砥砺心神的一部分,因此修行此法者后期心魔丛生,往往不能寸进。
单从我知道的这一点来看,无论如何不能懂得黄泉海凭什么威压东海。想是其中另有隐秘,不为外人知晓。
而宋星澜本人,似乎出身也不够体面,只是天赋异禀,兼之心性坚韧,渐渐也崭露头角。又凭借着“罗刹”法生生破入了前人从未到达过的一个境界,因此一举上位,自此与张幽郑岁寒并列,真要算起来,他倒还是此二人的晚辈。
这些是闲话,宋星澜如何如何,其实和我根本也就没有过什么关系。自然,若说我心里不恨他,那我自己怕是也不能相信。但我也不打算找他报仇。
日后想起来,我不能不承认郑岁寒说得对,我实在不如我哥哥远也。我哥哥……后来苏藤不许我这样叫他,姑且就先叫苏藤吧。同样的年纪,苏藤他辗转五域九州,搅乱天下风云,而我被人玩弄在鼓掌之间,根骨俱废不说,还被炼成了个炉鼎,说出去真是奇耻大辱。
总之宋星澜一到,彻底将此事拔高到了天下共瞩目的高度。
我搭乘的飞天石舫缓缓前行,像穿梭在云层间的一头巨鲸。身边几乎所有修士都兴致勃勃地言说此事,忽然有人问,倘若那处真有什么蹊跷,张幽等人怎么都不做遮掩,不怕被人窥视行迹吗?
立刻便有人七嘴八舌地给他解释。
我心下一思,也觉此事奇怪,再一想,却又了然。
张幽不做遮掩,是因事发之地在他治下,他这主人不必遮掩,行鬼祟之举反失位格。郑岁寒不做遮掩,是因心魔未净,心有余而力不足。燕戈不做遮掩,是因本性如此,唯恐天下不乱。至于宋星澜不做遮掩,我虽然想不明白,但其他三人都聚齐了,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又算什么呢?
便是有心思不轨之人,值此巨头聚首,风云动荡之际,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疑惑一解,石舫上的人又开始谈论那地方究竟有什么,值得这么多大人物纷纷前往。
我也疑惑,杜御白到底搞出了多么大的动静?
石舫上的人不知内情,对此事却是热情十足,只是囚于见识,所言多是荒唐可笑的臆测。我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端了杯茶起身,预备去舫沿上透一透气。
方才站起来,却引人不满,在我身后高叫,“这位兄台起身便走,可是嫌弃在下口舌不够精彩?”
又有人迎合他,“兀那瘦厮,好不识趣,高兄弟好心好意讲这秘辛给咱们听,这是几辈子修得来的福分?还不坐下!”又说,“高兄弟何必理会这等不知好歹之人,咱们可都支棱起耳朵等着听呢!”
两人一唱一和,句句挤兑我。这是好不容易为人瞩目了,要挟大势杀我威风,好立自己名望呢。
那高兄弟方才所说我也听了一耳朵,说来说去都是一座怎样怎样规制的宫殿是郑岁寒的居所,其名无极,占据了怎样怎样一大片山头,这无极二字又有何缘故,十句话里倒有九句废话,剩下一句是在吊人胃口。
我懒得理会,转身就走。
有人出声嘲笑我“燕雀听不得鸿鹄高论”,其余人哄笑一阵,都催促那高兄弟继续说下去。
原本这样也就罢了,但那高兄弟反而不依不饶了,又出声叫住我道,“慢着,这位兄弟,我看你对我不屑得很呐,想必高某这草芥之言不能入你这金玉之耳了,不知有何高见,也说出来叫兄弟们长长见识?”
我本不欲纠缠,奈何这人紧逼不舍。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当下我毫不客气道,“你说得都是错的,我为何要听?”
说罢也不管那边炸了窝一般的喧叫,“便说这无极殿,哪有你说的那许多花头,不过是郑岁寒少时登山,心有所感,于峰顶随手刻下”剑意无极“四字。后来郑岁寒修行有成,殿上封君,赦造宫殿时,便也取了这两字,如此而已。”
其余人等种种反应且先不提,那高兄弟听了我这话,神色反而和缓起来,竟也不管其余诸人,只同我说话,“想不到这位小兄弟倒真是有见识的人,观你所言,竟像是对屠龙仙君知之甚详。”
我笑了笑,心里恶毒地想,我不仅知道郑岁寒穿上衣裳是屠龙仙君,更知道他脱了衣裳禽兽不如呢。
只是他这话我也不好回,说了这许多话也觉口渴,便低头啜了口茶,正思量着能不能将我所知的消息挑出来些,在这个人身上卖出个好价钱,忽听这人话锋一转——
“兄弟耳目通天,想必也知晓,随后屠龙仙君伙同燕戈世子,与幽魂教张教主大战——”
我一口茶从嘴里喷出来。
高兄弟话音未落,见此神色抽搐两下,也不再说下去。
我此时也顾不上他,端着茶盏迷茫地愣了一会儿,迟钝地捋顺了他话中意思——郑岁寒和燕戈一起,揍了张幽一顿?
不对,还有宋星澜,所以宋星澜是在旁叫好,还是也在其间助拳?
向来有人争论,五域顶尖四大战力之间究竟孰强孰弱。可惜他四人私下如何不好说,明面上却是数百年王不见王。
谁想到不打则已,一打就是群架?
这……
我漂泊至今,自以为什么大场面都不能再叫我惊讶。今日一听此事,竟觉自己见识短浅,并不能算是见过世面。
枉我自诩石脉事件始作俑者之一,此时竟也忍不住想,莫非那地方有异宝出世,竟引得他四人出手争抢?
当然,后来我才知晓,那地方休说是有异宝出世了,早已变成一片平地。
杜御白果然下手够狠,一整个灵石矿脉竟然被他尽数搬走,连一丝矿渣儿都没给万灵宗留下。
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十四
我二人自顾自说话,却惹一干看客不满,当下又有人叫道,“高兄弟,你管他做什么。郑岁寒何等人物,他筑基都不到的修为,连个边都搭不上吧?多半也是道听途说而已。你且说你的,那幽魂教主和燕戈世子后来又如何了?也叫兄弟们跟着长长见识!”
这话说得有些道理。
说来也是如此,郑岁寒,燕戈,张幽,宋星澜,各自都是修真界扛鼎之辈,原来不是我该在意的。不过是两句不中听的话罢了,我如今筑基都不到的修为,竟然因为这点小事和人起了口角,更引出争胜之心,实属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