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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我愕然。
太久没听过这样的指责,乍一听闻,我惊得几乎要呆住。
我?惹郑岁寒怜惜?
是怎么的出来这一结论的?
惊愕之后,再一想邓散其人的秉性,我便又释然了。
在他眼里,郑岁寒偶然回顾的一个眼神,都是莫大的恩典。我有幸与郑岁寒同床共枕,怎么不是郑岁寒“用情至深”,我怎么就不该“还以深情”了?
邓散咬了咬牙,忽然上前来拽我,“你想扮可怜,就尽情扮可怜好了!待在静室里算什么,走啊,出去啊,叫仙君一回来就看见你,弱柳扶风,摇摇欲坠,岂不是更可怜?横竖仙君一心疼,你就得意了!”
话越说越难听。
我的手还疼着,他上来就拉,我想挣开他的手,但是没有什么力气,反而引得他冷笑连连,“你待仙君也是如此?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我恼怒得几乎要张口痛骂他。
可我看着他怒气横生的脸,突然又渐渐平复了怒意。
他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鲜活,他不知道我和郑岁寒之间的曲折,也不知道鲜衣华服之下也有蝇营狗苟。
他一心仰慕郑岁寒,每天都在努力,为此拼尽全力。他看郑岁寒像是在看一尊发着光的神像,天人般璀璨,无有瑕疵。
这不是很好吗?
我从前也这样真诚地仰慕我父亲,他是金丹修为,家族支离破碎时便是他一力支撑起了一片天,带着我和母亲,还要几个叔伯一起自立门户,没叫我们吃半分苦。
从前在我心里,父亲他神通广大可比山海,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用怕……后来宋星澜杀人时,他分毫没有察觉。夜里宋星澜把我按在离他一墙之隔的窗棂上奸污,他一点也不知道。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在有些人有些事面前,就连父亲也无能为力。
那时候我有多伤心,我要让邓散也体会一下这样的伤心吗?
我难道要说,你心目中光芒万丈的屠龙仙君,他和我在一起时从来没有你情我愿,我根本也不是为了什么东西而自愿献身给他解心魔,每一次都是他【创建和谐家园】我——他,【创建和谐家园】我。
我能这样说给邓散听吗?
……我真是羡慕他。我从前做少爷时,也像他这样懵懂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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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他来拉我,我也没有再抗拒,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地随他走出了静室。
本来么,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我再留在这里,也说不过去了。
又不是真的多想见郑岁寒,还不走是要等什么。
我伤口如今也不再流血了,余下的地方拿衣服裹一裹遮一遮,回去慢慢养着就是了。又不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哪有那么娇贵,受了伤之后非要用灵药温养,根本毫无必要。
因此叫邓散给我施了个清尘诀,清理干净身上附着的香灰之后,我便同他告别,准备去找张幽。
可邓散竟然又不乐意了,一时说“如今越发会使唤人了,清尘诀都懒得动手”,一时又问,“你这一就走了?你走了,仙君怎么办?”
两个问句,我一个也答不上来,与他实在也没什么好说,于是只是沉默,脚下缓缓往殿外走,并不回话。
邓散追在我身边不停不言乱语,又拦在我身前不叫我走,叽里咕噜地不停说话。
我听得像是在解一团乱七八糟的线团,委实不堪其扰,只恨又痛又无力,不能走快些把他甩下去。
然而我此时修为早废,苦修来的灵力又被郑岁寒榨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甩得掉邓散这个堂堂正正的金丹期。
是以我只好说,“我现今在采石场做工,今日是一月一度分发百草丸的日子,我若回去晚了,分不分得到便两说了——你明白么?”
“百草丸?!”邓散眼睛瞪得像个被踩了一脚的癞蛤蟆。
“百草丸!你不愿留在这里陪仙君一天,就只是因为这个,这个什么,百草丹!成千上万枚百草丹也换不来仙君留给你的那瓶药,你不要那个,要什么百草丹——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装可怜装出趣儿了么?!!”
我闭住嘴,静静看着邓散发疯。
我想说,他说错了,不是百草丹,是百草丸。
不过,我也理解他。他恐怕是不太明白百草丸是什么,听到百草二字,便以为我说的是百草丹了。
我做刑仙宗的杂役【创建和谐家园】时,百草丸尽可以当糖豆吃,有时候吃都懒得吃,也有尽够用的百草丹——这种修真界最常见也最低贱的即可解毒疗伤又可补充灵力辅助修炼的万用丹散,已经足够廉价。
而百草丸是在百草丹基础上做出来的更简易的一种丸药,已经不在丹散范畴之内,多是用百草丹的边角料所炼,品质参差不齐。
石奴平日劳役繁琐,加之灵石只有用力气摘取,不能动用灵力,因此身体亏虚,且在石脉中极易受伤,一月一次的百草丸几乎是用来续命的,发放丸药的那一日,每个石奴都看得很紧要。
我若回去晚了,拿到手的恐怕只能是品质不怎么好的一枚百草丸了。
倘若将百草丸与郑岁寒相提并论,那当然荒诞——邓散这样不如何出众的内门【创建和谐家园】都看不上百草丹,更遑论郑岁寒这样独占一殿的仙君,恐怕连百草丸是什么都没见过。
可郑岁寒如何,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他又不能治我的伤,也不能保我的命。因此,他在我心里,确乎比不上即将能到手的百草丸。
邓散始终拦在我面前喋喋不休,我烦不胜烦,也懒得理他,正思索怎么脱身时,眼前忽然飘过一道白影。
郑岁寒缓步走在白琉璃雕琢的宫殿里面,一手端着一盏青玉的小小盖碗。
他一走进来,就将我和邓散衬成了不请自入的蟊贼,抑或缩头缩脑的奴仆。这偌大宫殿处处流光溢彩,而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光彩中心。
“什么百草丹?”他问道,猝不及防一瞥,我瞧见了他的眼。
瞳孔在原先乌黑的底色上,压着一重沁血一般的猩红网络状纹路。
八
我匆忙避开视线,不敢再看。
邓散也住了口,不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我慢慢思索着如何开口辞行。眼角余光扫过郑岁寒,便见他神色一沉,微微现出些不喜来,“我留的药,怎么不用?”
别的仙君同我们说话时,往往自称“本座”,唯郑岁寒一人不屑于此。底下【创建和谐家园】便说他“霜寒其外,慈和其内”,心里觉得同他亲近,也更加敬重他。
郑岁寒给面子,我不能不接。当下诚惶诚恐地弯腰道,“蒙仙君垂询,我……小人铭感五内。只是仙药金贵,小人愧不敢受。这便要向仙君告辞了。”
一席话说得我牙都要酸倒了,邓散更是在一旁不停翻白眼,唯郑岁寒不觉有什么不对——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早喜欢人家这样同他说话了。
但他也没回我什么话,只是沉默。
一时间,在场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我耐心等了一会儿,直到腰都弯酸了,心里想着郑岁寒大概是默认了吧,他性子冷得很,不言不语也是常有的事。于是试探着又往下弯了弯腰,然后稍稍直起身来,便要从他身边走过。
郑岁寒抬手就拦住了我。
我庆幸的是他手上没握着剑。
“仙君还有什么吩咐?”我头也不抬,仍旧弯着腰,稍转了个侧对着郑岁寒的方向,恭声问道。
郑岁寒的视线在我身上停驻了足有半刻,他端在手上的那盏青玉盖碗里传来馋人的香气。
我闻着那香气,觉得饥渴难忍。而这饥渴并非来源自胃袋,而是从更深处的地方来,从我被尸煞火烧废的根骨里,繁杂劳役掏空的元气里,遍体鳞伤的身躯里……
身躯的渴望尤为明显,仿佛我身上每一个破损的伤口上都生长蔓延出一根细细的须,急切地焦灼地胡乱摸索,恨不能扎进那只小小的盖碗里,畅饮个痛快。
恐怕是天才地宝级别的珍品,才能这样诱人,惹得我几乎忍不住从郑岁寒手上抢过来的冲动。
郑岁寒又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明明白白带着疑惑,他问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我从前没有这样卑微,也没有这样……自甘【创建和谐家园】。
可他问得这样直白,我还是没忍住心里一酸。
我其实也不想这样,只是,只是……张幽从前嫌我傲气,如他所愿,做了这些时间的石奴之后,我是再也不晓得傲气为何物了。
我咬了一下嘴唇,虽然不想回话,但又不能真不回话,于是胡乱说了一句,“仙君说笑了。”
郑岁寒的视线又在我身上停了很久,忽然说,“你这样很难看。”
我张了张嘴,只是说不出话。
他又说,“药不吃就算了,这个给你。”
把手上那个青玉盖碗递给我。
他现在的态度简直称得上温和了,手垂下来,正正好将那盖碗递到我眼前。
只比我端在胸前的手臂高出了一点点的位置。
他留的药我都不要,这只盖碗里的东西自然更不会要。
因此我小小的后退一步,“仙君赐,原不敢辞——”
郑岁寒打断我的话,这次不止是疑惑,简直带上些讶异了,“这个也不要?”
我心说,你以为我不要,是嫌差吗?
你的东西,拿的时候当然很好,可等你想要讨回去的时候,叫我拿什么去还你。
还未等我想出话去搪塞郑岁寒,眼前忽然飘过一角黑底压金线的衣料。
张幽真如幽魂一般忽然现身,站在我三步之外,冷沉沉地叫我,“公【创建和谐家园】,回来。”
同样未等我答话,郑岁寒已然出手,虚空之上忽然响起破空声,由远而近,瞬息万里。
虚幻的剑影在张幽头顶一闪而没,剑影虚幻,却拉出一条实质般的剑光。
剑影之下,张幽身化幽影,轻轻让过,旋即又化实体,并指拂落剑光。
剑影连闪,张幽身影也在虚实之间不停闪动,也不知来回过了几招,以我眼力,只看见张幽手指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倒显得十分滑稽。
又一道剑影落下,我眼角余光忽然瞧见郑岁寒手指微不可察一动,心里忽然升起莫大的惊恐。未及反应,剑影倏忽分化万千,在张幽起手拂落剑光时,向四方爆发出千万道绝强的煞气!
匆匆一瞬,白驹过隙。
邓散猛然伸手一扯我胳膊,将我拉得往他那边踉跄了两步。郑岁寒一手稳稳脱着那盖碗,不露声色地瞥我一眼,视线又转落在张幽身上。
他方才出手挥散了一道冲我而来的煞气,可我恰好被邓散拉偏了。他虽然做了无用功,但起手收手之间毫无烟火气,仍是一派端严的好姿态。
张幽多少比郑岁寒狼狈,发冠被煞气打中,歪斜了些,此时也一眨不眨望着郑岁寒,但并不见恼怒,只是轻缓道,“屠龙仙君,了不起。”
郑岁寒也不见怒色,神情仍是冷而沉静的,“张教主日理万机,今日真身至此,我无极殿蓬荜生辉。”
这一番言语交锋之间,张幽言下之意是说郑岁寒能引动斩仙剑之威,了不起。
而郑岁寒竟是说,张幽来此,用的是真身。
这也难怪,方才那剑影落下时,分明带着的是斩仙剑的气息。郑岁寒在刑仙宗内引动斩仙剑,本就占据地利,倘若张幽以分身来此,绝不能如此轻描淡写便化去攻势。
只是张幽以真身履足它宗山门,倒是叫我吃了一惊。
方才攻守之间,他二人连同身旁拽了我一把的邓散都算安然无恙,可见动手还是克制了。唯我倒了大霉,骤然被拉扯,脚下立足未稳,被煞气扫到一点,新旧伤叠在一起,到这时终于忍不住,大吐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