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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岁寒喜欢他,张幽喜欢他,乃至宋星澜喜欢他,真是毫不出奇。
但郑岁寒此刻仍是一副平静无波的神色,甚至微微皱起眉,“你这样的,就算是美吗?”
我又听见“我”在笑了,笑声甜润如糖。
“我”放下遮脸的大袖,透明的丝线缠绕在“我”手指上,十指纤细,斑斓衣袖映照下,仿佛发着微微的光。
那些丝线如活物一般,纷纷缠绕上郑岁寒的衣边袖角,深深地,深深地长进他皮肉深处,隐秘而无有端倪。
画面定格在郑岁寒神色如旧的面孔上,他好像真的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有一些阴影一样的东西,在他眼睛里慢慢生长。
画面定格在此处,很快破碎成片片发光的碎片,旋即又重组成另外一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画面。
这次映入眼帘的是我看了许多遍的景色,正是刑仙宗无极殿所在的那一片山头。
身边人还是郑岁寒,白衣如雪,手挽长剑。
“我”亲亲密密的站在他身边,一手探入他衣袖,仿佛与他依依挽手,浓情蜜意。
而郑岁寒丝毫无有挣扎。
雪白的衣袖和色彩斑斓的衣袖垂落在一处,真好似一对璧人。
但我清清楚楚地感知到,“我”探入郑岁寒袖中的那只手指尖上连接着数根细长的丝线,丝线另一头深深埋在郑岁寒血肉深处,深到甚至缠绕乃至刺穿了他的魂魄。
郑岁寒抬头仰望苍穹,“我”也抬头仰望苍穹。
我看不出“我”此时是何等修为,眼光落处仿若穿透万千距离,“我”看见一座古墓,巨大荒芜的废墟,漆黑的龙影冲天而起,咆哮声响彻天际。
幽深的寒意从“我”注视那龙影的视线里反向流进“我”四肢百骸,“我”的牙齿都在这深入骨髓的幽冷之下发出不由自主的“咯咯”声响,可“我”竟然在笑。
起先是少女般娇俏甜润的笑,越笑声音越沉下去,到最后全然成了一个少年的音色,笑声轻而疯狂,带着微微的哑意。
无来由的,我瞬间就明白,那漆黑龙影就是在墓道里追杀“我”的东西,“我”偷了它的东西,且把它困在了墓道了。而现在它终于脱困了,要来找“我”复仇了。
龙起之地天色黯淡,风雨如晦。而在“我”咫尺之间,刑仙宗上空天光云影清澈如洗,天光与云影之间,渐渐凝结起一柄巨大长剑的虚影。
十八
天清云静,风过无声。
我冷眼旁观,却觉四面绑紧无形的弦,只待一丝动静,便要弹出惊天动地的宏声大响。心知这是过去诸事投影,无论今日场面如何凶险,郑岁寒和苏藤总能好端端地活下来。
可身处其间,仍是忍不住地提着一口气,心脏越纠越紧,仿佛被人攥住了全身上下的血脉,轻轻用上一点力气,便能沥出我浑身上下的血……
喉口果然溢出血腥气,我下意识微微张嘴,口里顿时溢出一大口血。
我这才意识到并非有人抓住了我的心脏,也并没有什么气势压在我身上,这些东西本也就着落在“我”身上,如今我附着在“我”身上,免不了也受“我”影响。
感同身受,不外如是。
窥一斑可见全貌,可见此时局势之凶险,已胜过墓道那段逃亡不知几何了。
我不清楚“我”此时修为如何,但显而易见是应付不了这场面,“我”嘴巴里吐出来的血已经掺杂着内脏的碎片了。
刑仙宗雄踞中洲万载有余,底蕴深不可测,此刻那些潜修的老怪物都被惊动,四面八方不见,却有剑气隐而不发,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把“我”困成了被缚在网中的飞虫。
我实在不能想象“我”最后是如何脱困,在我看来,今日之场面,只剩下十死无生。
更多的透明丝线从“我”指尖生长出来,飞快钻进郑岁寒身体里,粘稠的阴影在郑岁寒眼睛里翻滚,几乎淹没他的瞳仁。
我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丝线一起离开了“我”,涌进了郑岁寒身体里,疼痛蔓延上四肢百骸,我和杜御白在一起的时候,便时常体会这样的疼痛。
那时我根骨破碎,修为微末,身为炉鼎,效用其实在下等。杜御白在此事上再贪婪不过,有时恨不得把我魂魄都榨干。那时候的痛苦,便与此时相类。
由此可想而知,想要操纵郑岁寒,以“我”此时的修为,所付出代价不可谓不惨痛。
恰在此时,“我”轻咳了一声,猛然吐出一大口夹杂着碎肉的血!
我感同身受,五脏六腑一时痛得发昏,忍不住恍了恍神,再清醒过来时,眼前骤然现出一对黄灿灿的灯笼!
那灯笼亮得简直像是融化的黄金,却不炽烈,内中阴毒狠厉溢于言表,却原来是那头龙的眼睛。
正是邪龙张目,睥睨四方,眼光一触之下便叫我一阵眩晕,只觉后脑被人狠狠砸了一记,天旋地转,两耳嗡鸣,脸颊一热,自耳孔眼角鼻孔嘴角都流溢出鲜血。
此时我彻底负担不起同“我”的感同身受,只觉灵魂都要被撕扯成碎片,混乱中却又察觉出“我”恶狠狠地引动了个什么机关,仿佛全然不在意浑身的痛楚。
这一下几乎抽干了“我”浑身的力气,不止是七窍流血,靠近郑岁寒的半边身子都是皮开肉绽,裂开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甚至已经不能说是伤口,而是裂隙,生生在血肉之躯上撕扯开的裂隙。
呼啸罡风从天而降,所挟威势几乎要把我整个人从头到脚剖成两片。高悬在刑仙宗山门上空万载有余,万载煞气杀气所化的刑仙宗基石,斩仙剑从天而降,虚影般的剑身越往下越飘渺,最终竟悄无声息没入风中,唯余狂风呼啸,仿佛黄钟大吕一响即没,余音如万鬼啸叫,天下皆杀!
万万里之外冲天而起的龙影忽然在空中凝滞片刻,虚空中斩出的巨大剑影一闪即没,颜色浅淡得像个幻觉。硕大龙眼中亮如黄金的瞳火忽然飘出一朵,在空中飘飞旋舞。
越来越来的瞳火从灯笼般巨大狰狞的龙眼中飘出,山一般巍峨的龙躯直直往下坠,溢出眼角的瞳火在空中留下两道金火飘飞的痕迹,宛如天梯两旁照路的明灯。
“我”忽然抽身而起,不顾浑身鲜血狂喷,手上透明的丝线在郑岁寒和“我”之间拉扯极远,很快崩断。
冲天剑气扶摇而上,诛仙剑下隐而不发的强横气势纷纷崭露狰狞,大网收拢,而我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满眼都是血,“我”身上喷洒出来的血,丝线崩断刹那郑岁寒浑身上下喷洒而出的血,万万里之外巨龙从天坠地,瞳火漫天飘飞,巍峨尸躯不断崩裂,鳞角四散,浓稠的龙血遍染长空……
背后忽然传来一线刺痛,犹如一点针尖刺穿皮肉,这一线刺痛剖开“我”身上此时此刻所有乱七八遭的痛楚不适,若是在战场上,这一招便叫孤军深入,直斩敌寇。
“我”没有回头,但却有一副画面奇异地出现在我眼前,身后郑岁寒浑身都是崩裂开的伤口,几无一块完好皮肉,流出的血把他一身白衣都染成了血红。他死死看着“我”,眼睛里浓稠阴影蠕动着染上血红色,大片的血红几乎占据他整个眼眶,下一霎他起手拔剑,一剑斩落“我”半边臂膀!
更多的狰狞剑气纷纷落在“我”身上,“我”浑身烂得简直没有个人样,却仍咬紧牙关拼死往前冲。
尚且完好的那半边身躯也在不断崩裂,血却渐流渐少,一个人身上能有多少血,至少此时此刻“我”的血已经要流干了。
虚空中闪现出翩翩剑影,执剑之人尚在其后,配剑却已在“我”身周围就一副水泄不通的战阵。
万万里之外龙血将将从天上落在地上,一朵自龙睛里飞出来的纯金瞳火飘忽着落在一块崎岖的大石头上,一线光柱冲天而起,天上地下,明光耀目!
我忽然整个人被从“我”身上抽离了出来,万仞加身,生死一线,天地却仿佛都静了下来——
我终于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见了“我”一眼,破破烂烂的身躯,破破烂烂的脸,他抬头看天,眼睛里都是额头上流下来的血。
那些飞剑带起的风煞在他眼尾刮开细小的伤口,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
漫天飞血,剑刃横空。
他这一笑之间,竟然十分的静美,十分的安逸。
就像是许多年之前的一个午后,你在老院子的房檐底下看书,风吹来一片柔软的绿叶,你抬头一看,满目柳梢翠绿。
就是那样的一个笑脸。
下一刻天地大白,仿佛一千个太阳同时落在了地上,明光淹没了他这一个笑脸,金铁碰撞声中,那些冲他而去的利剑碰撞在一起,纷纷落空。
最后的最后我从天俯望,万万里之外,巍峨龙躯砸落在广袤的废墟上,血肉模糊的影子在龙躯之间一闪,便就不见。
惊鸿一瞥,画面便即消散。
但我还是看见了,即便那影子在龙躯映衬下不比一粒蚂蚁更引人注目。
可是在龙陨落之后,他还活着。
十九
我脱离那些往昔投影,清醒过来时,满眼血色一时还未褪去,喘息声粗重地听在我自己耳中都嫌刺耳,视野充斥猩红,什么也看不清。
有人轻轻在我肩上拍了两下。
是苏藤。
我俩保持着抱在一起的姿态,他的脸颊擦过我的脸,嘴唇凑到我耳边,笑嘻嘻地吐气,“小鱼,好孩子。”
又说,“好可怜,受了这么多苦。”
我就听着他在我耳边轻轻喘息,像毒蛇轻柔地吻,“郑岁寒,他欺负你,是不是?哥哥带你去欺负回来。”
我看了他的记忆,他何尝不是也看了我的记忆。
我被燕戈搜过魂,心里知晓这术法比搜魂术温和许多。但主导权当然是在施术人,也就是苏藤手里。我看到的他的记忆都是碎片,吉光片羽,匆匆一瞥,他看的我的记忆却未必如此。
冥冥之中我心里有一种预感,我这一生的喜怒哀乐都被他在方才那片刻看光了去,我此时在他眼里,不比透明人神秘多少。
更糟的是,我像一块木头一样被他抱在怀里,一动不能动。
我想说,我不想报仇,我想回家。
我想说,哥哥,爹和娘亲思念你,我也思念你,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但是我说不出口。
我不是傻子,这些年也长了不少见识,知道自己方才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从前听邓散炫耀,说并非是个剑修就能使动斩仙剑,刑仙宗立足万载,从古至今能引动斩仙剑之人屈指可数,更多的时候,那东西不过是无形无质地高悬在刑仙宗山门上空,镇压中洲气运。
郑岁寒生下来就引得斩仙剑现身,巨大剑影高悬山门上空,嗡鸣不休,刑仙宗此代掌门亲自出山,巡剑气所指,接引彼时还是个婴儿的郑岁寒入山修炼。
初入山门,斩仙剑便降下一缕剑气没入郑岁寒眉心,而那一缕剑气,便是刑仙宗屹立万载的底气,完完整整的“斩仙”传承。
是以郑岁寒无有师承,非要说起来,他师尊就是高悬在青天上的那一柄斩仙剑。
只是斩仙剑乃是万载煞气杀气纠缠而成,是刑仙宗当之无愧的定鼎重器,从有使用的资格,到真正能使动它,郑岁寒似乎还要走上一段不短的路。
我在苏藤昔日的记忆里走了一遭,心里模模糊糊懂了不少东西,譬如苏藤偷来的那一道偃师传承,便来自荒古遗迹。
荒古遗迹来源也神秘,据说是万载之前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这一战动了地气,原本联通在一起的五域之间生出了厚厚的界壁,从此绝了五域之间的地上通道,此后万载,唯有以大修为撞开天罡,方能经行长空跨越五域。
而荒古遗迹,便是大战之中败落的那一方留下的最后痕迹。
其门户坐落在哪里,谁也说不清,只是在跨过筑基关卡之后,举凡修真者,冥冥之中便能感知到其所存在,心之所念,即可身往。
据传,遗迹之中遍地是宝,传承,道宝,【创建和谐家园】,矿脉,资源,内中应有尽有,大机缘俯仰皆是,对应的,也有大凶险。
身往之人,安然归来者,往往是千中挑一,且至今无人说得出内中究竟是何境遇。
这些人中为世俗所知的那些,无不身携大机缘归来,又无不在修行有成之后堕入魔道,掀起一时杀孽,数次引得五域大势力出手围剿。是以,荒古遗迹在修真界中,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禁忌。
好在修士在成就金丹境界之后,便不再能进入荒古遗迹,也因此,并未酿出过席卷五域的大灾患。
我看不清过往记忆中苏藤的修为,但也知道远在金丹之上,他能以这般修为进入荒古遗迹,还把偃师传承偷了出来,引出一尊真龙。
若说他身上无有隐秘,我自己都不信。
而得到传承之后,他种种行事更为骇人。
偃师,是传闻中古时擅制木偶的巧匠,说白了就是傀儡师。
偃师传承包含两部分,一是炼制傀儡,一是操纵傀儡。
我不清楚苏藤是怎么接近郑岁寒的,但他所为分明是割裂魂魄,鞣制成傀儡丝,以此将郑岁寒当作傀儡操纵,以郑岁寒为支点,撬动斩仙剑,一举斩杀真龙。
然而剑落之前,便有改道的风险,刑仙宗之人投鼠忌器,唯恐苏藤将斩仙剑落在刑仙宗山门之内,又在意郑岁寒性命,因此当是时剑气虽烈,却只是隐而不发。
再看苏藤所为,是名副其实的毫不顾忌郑岁寒死活,郑岁寒修为不够,强行撬动斩仙剑原本只有死路一条,便如小儿扛巨木,被压成一滩肉泥也是应当。
然而最后郑岁寒出的那一剑,分明是临阵突破之相,因此虽然代价惨重,但较真起来,他反倒是得了好处。
至于砍在苏藤身上的那一剑,削去一边臂膀还在其次,修士手段通天,断肢重续只在寻常。麻烦的是苏藤手里的那一团傀儡丝,那是苏藤以魂魄鞣制,也随着断去的臂膀一起,落在了郑岁寒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