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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评论点赞颇高,我羞怒难当,脸胀得通红,赶紧回应:“完全相反,因果倒置,正是因为我的读者群与此app的受众重合度高,营销才找上了我。如果我知道它打的是网贷的主意,怎么可能接下这个广告?读者们又不是无脑,我等着自己打脸吗?”
但是恶评太多太多了,如同雨后春笋,我回完一个,又有无数的质问冒出来。很多之前憋着的读者,此时也纷纷评论。
“那你为什么对这个app这么上心?既然这么上心,怎么连基本的调研都不做,就敢给它打广告?缺钱缺疯了吗?我看你才最应该去网贷!”
“不会她就是网贷欠下一大笔,才接了这单吧。奥利给啊乔姐,把粉丝一起拉下水(旺柴)。”
“你们知道吗,可靠消息,xx互联网公司的某总监是她男盆友……我就这么一说,盆友们自己体会(二哈)。”
“【创建和谐家园】,真相了集美!”
我的心逐渐沉入了谷底,望着断崖式下降的关注人数,我不得不开始怀疑,这是方原精心设下的圈套。
他才是那只俯瞰全局的雄鹰,而我,是他爪下懵懂、愚蠢的野兔。
26 03:20:29
危险男人(9)
我委实消沉了很久,这是一种很空洞的状态,不去想他为什么欺骗我,是不是利用我,怎么不爱我,只想尽快将这个人从我的灵魂里剥离,就像一块风干的死皮,或者是一片油腻的头皮屑。
我的胸中,厌恶终于多过执着。
其他数名被忽悠的大V来联系我,我们一起请了危机公关,并且联名发起集体诉讼,把xx互联网公司告上法庭,赔偿倒在其次,主要诉求是赔礼道歉,恢复名誉。干我们这行,有点公知的味道,知识水平在其次,首先名声不能臭,否则发出的每一声高屋建瓴的呐喊都有忽悠大众的嫌疑。能识别真理的永远是小部分人,乌合之众都跟着权威和直觉走。写东西就是按照这逻辑,作者写出别人喜欢的东西,自己可以不信,但读者不能知道他不信,否则就不喜欢了。希特勒怎么成功的?因为他真知灼见,智慧超前么?其实是口音感人,小小身体大大能量,信仰的力量从胡子下面狂喷而出,直接把德国人喷了个目眩神迷智商陡降。类似的还有咪蒙,她也有统领帝国的神功。
当然,扯远了,回到这场诉讼上来。我们本以为对方店大欺客,要打一场硬仗,没想到他们立马就来跟我们庭下和解了,连冗长的诉讼程序都没走。写声明恢复名誉,可以;赔偿,可以。
我空落落地跟着别人签完了字,有个大V跟我关系不错,过来拍拍我的肩:“沾了小乔的光啊。”
“什么光?”
“跟我还藏着掖着?知道你跟他们总监有【创建和谐家园】,嘿嘿,不然他们哪儿能这么快顺坡下驴啊?”她冲我挤眼。
我头一回发现这姑娘脑子不好使,于是我指着自己这些天憔悴的脸,呵呵一笑:“您看我这德性,一副被人始乱终弃的倒霉相,就像一张厕纸,用完了挺碍眼,粘在手上腌臜,他只好大发慈悲地丢进马桶,赶紧冲了个一干二净。你硬要说沾光,我认为厕纸这个解释,逻辑比较通畅。”
她面部表情一时扭曲,我知道,那是面对别人突然展露的脆弱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我不在意地拍拍她的肩,“谁还没遇过几个渣男。要我说渣男也是面照妖镜,我平时人模狗样久了,都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就混成现在这样了。”
“现在……是哪样?”
“小时候最讨厌的模样。”我冲她龇牙笑了笑,吠了一声:“汪。”
她惊悚地看着我,恐怕觉得我被命运打击得就要疯球,“小乔,你没事吧?”
“没事,我想暂时歇一歇,想一想以后。”
“啊……”
对话深到了这个程度,她并非挚友,不好往下接了。
我也挺尴尬,挠挠脖子,跟她说了声再见。到了民庭外面,我憋久了,烟瘾忍不住,抖落着掏出中华,敲出一根烟。一旁的保安大叔扯着嗓子“哎”了一声,然后小声劝告:“姑娘,到【创建和谐家园】外头再抽。”
瞧我这怂样。我脸上有点臊,跟他抱歉地打了个招呼,捏着烟灰溜溜地往外走。【创建和谐家园】的转角设计得十分陡峭,活像转角遇到爱,我一个急转,就跟别人撞了个满怀。
我脚下一绊,虽然穿得是运动鞋,但最近活得晕头转向,手指无力地擦过滑溜溜的墙面就要往后倒。
“我擦。”
于是我边骂边倒。
对方反应迅速,一把揽过我的腰,托马斯旋了一半,以一种优雅的姿势把我带到怀里。
我鼻尖裹着他的体味,一股昂贵的檀香调男香。这味道太熟悉了,我触电似的,从他怀里弹了出去。
方原默默地放下了自己的手臂,不知为何,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那股檀香沾了我一身,我恶心得要命,像在鲍鱼之肆混了一身鱼腥。我掸了掸衣服,面无表情地越过他。
“等等。”他突然急切地喊。
我停了下来。
“吴彧,”他语气带上了欣喜,看着我,又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诺诺:“我……”
我垂下头看向地上,“劳驾让一让。”
他不明所以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弯腰捡起刚刚掉落的香烟,吹了吹,“您踩着我烟了。”
将烟夹在指间,我推开了【创建和谐家园】大门。外面艳阳高照,蝉鸣躁躁。
到夏天了啊。我点燃香烟,边感慨,边猛吸一口,烟草在肺里巡游一圈,再喷出口鼻,带走了一上午庭审的疲倦。
我舒展着腰身,心想,是时候回家看看爸妈了。
26 03:20:32
危险男人(10)
我还没说过我家在哪儿吧?在济南,四季如春的济南。
少年人总爱往外跑,待不住,家乡就是要奋力挣脱的桎梏,代表着曾经的性情软弱和见识短陋,以及那些枯燥拖沓的旧日时光。人人心中都有诗和远方,人人都活在对过往的缅怀和对未来的展望。如果按波伏娃的话来说,过往和家乡恐怕是第二性,那是温暖的摇床,家长里短、伦理责任捆缚而上,人将权力拱手让出,对很多人而言,服从别人比支配自己容易得多。诗和远方呢,那是自由,是第一性的超越自我。通过筚路蓝缕的创造,人类在食得善恶之果,与伊甸园失联后,再一次找到了生而为人的存在意义。然而,扬帆起航撞得头破血流,时间巨浪吞噬渺小的尺度,生命短暂而无常,并非人人都是战胜海洋的老人,大多数时候,个体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污点。就在这寻找意义或无意义的路上,无数人为其中的孤独和焦虑吓退,也为沿途浮华和温馨假象放弃一切。
我就是众生之一。
我曾经多想逃离这座城,也许是觉得自己足够强大,不畏风雨,也许是认为再回来时,曾经的孱弱都会藏在衣锦之下,父老乡亲看我华盖亭亭,我也就当真战无不克。
司机师傅把我放在小区门口,我拖着行李箱,第一次知道,近乡情更怯,是落魄游子写给慈母的诗句。
前几天跟父母通了电话,他们听我要回来,兴高采烈地买了好几斤猪大肠,这两天估计正热火朝天地打理。猪大肠打理起来麻烦得很,但我爱吃那玩意儿。母亲总说我是麻苍蝇转世,香臭不分。
我没通知他们,拎着行李箱自己上了楼。老式小区没电梯,水泥楼道阴沉沉的,我爬得吭哧费劲,箱子的万向轮在台阶上磕得咚咚直响,感觉就快嗝屁。
这时,一个惊喜的声音在楼道上方响起,“小彧?哎哟,你怎么回来啦?”
我喘了口粗气,心想这母子俩怎么一个德性,永远出现得让我始料不及。我牵起嘴角装出一个贤良的笑:“周阿姨,我回来看看爸妈。”
“哦,回来好啊,要常回家看看啊!我都多少年没见到你啦!”她说着就从楼上跑下来,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开心得像个孩子。
我心道,那是因为每回我都躲着你。
她老了很多,原本是个倾城绝色的大美人,如今大眼睛缩了一半,嫩脸蛋耷拉下来,红艳艳的嘴唇多了几道沟壑纵横的竖纹,变成一个慈眉善目的半老徐娘。她跟方原长得极像,我心底不可避免地蛰痛一下,但对周阿姨我是有感情的,这么一下还不至于迁怒到她。
我晃了晃她的手,笑道:“是啊,我也想您了。您让我回家放下东西,爸妈做了大肠,等好了我给您端一盘过去。”
“乖孩子。”她抚摸我的狗头,亮出手上的东西给我看,是把红扇子,“阿姨一会儿没空,要去排舞,过两天有演出呢。你下午再来阿姨家,我给你做奶油蛋糕。”
我有些为难,周阿姨的奶油蛋糕可谓是我上的人生第一课,什么叫做糖衣炮弹,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就是。每回我受诱惑去吃一顿蛋糕,都得跟她促膝长谈一下午。
她拍拍我的手背,嗔怪地威胁:“一定要来啊!多久没跟阿姨唠一唠啦?”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
跟周阿姨道了再见,我爬上五楼,掏出钥匙开了门。一开门,正好跟穿过客厅的母亲打了个照面。
话本诚不欺我,她当真与古时慈母一个反应。母亲手一抖,两把葱掉到地板上,嗫嚅着嘴唇喊:“孩子……”
我想笑,也想哭,最后肌肉抽搐地咧了个笑脸,张开手臂把她一把抱住,“老妈,俺老孙回来啦!”
她回过神,使劲抽我后背:“怎么不说一声,让你爸去接你啊!”
我把头搁在她颈窝扭动,将眼泪逼回去,“打个滴滴又不费事。”说着,我慌慌张张地拖过箱子,“来,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她把我一把拽过来,依稀还有年轻时的虎劲:“忙活啥,别急。我看看,瘦没瘦?”
她母爱泛滥,要跟我腻歪,我顺从地窝在她怀里,任她抚摸。
因为我到家了,午饭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父亲的烤大肠盛上桌时嗞哇冒油,我这段时间一直不佳的胃口顿时被提了起来,猛吞一泡口水,拾起筷子就夹了一块。
“慢点,烫。”他斜我一眼。
我果然烫得嗷嗷叫,赶紧把大肠囫囵地吞了下去。
母亲在一旁看见了,急得直跳脚,她说有个外国老头就是吃到滚烫的油炸食品,直接咽下去,结果把喉管烫破,当场暴毙。
我张开嘴,像小时候医生给检查扁桃体那样发出“啊——”的怪声,让她看看我喉管有没有破。
她一怒之下,收了我的筷子。
跟父母在一起就是观念时有冲突,行为一直管制。以前我嫌烦,如今从中隐秘地得到了许多温暖。
父母总是在子女的人生路上渐行渐远的,重返往复着见面与告别,直到死亡彻底隔开两代人,无常的别离才在人之既定归宿中变为了恒定的有常。在这其间,但凡儿女愿意回头,总能看到他们目送着眷眷不舍,拳拳情意。然而高歌猛进的青年人,若不是混得惨烈,谁会真正回头呢?
父子母女一场,原来缘分并不深。
午后睡了一觉,没睡安生,小时候不觉得,现在才发现窗外的蝉鸣原来那么扰人,嗞哇乱叫,哄闹得我太阳穴乱跳。
我把凉被“哗”地掀到一边,看了眼时间,估摸周阿姨该回来了,于是撑着负担重重的人情债,从冰箱里端了一盘打理好的大肠,去敲响了她家的门。
她很快打开门,热烈地将我迎了进去,我一看,小方桌上已经备好了老三样,奶油蛋糕、伯爵茶和方糖。
周阿姨怕是有点小资情调的,我打小就看出来了,在那个人人家中只有大葱沾大酱的年月,唯独她,洋里洋气地搞一套英式下午茶。
她拿餐刀把蛋糕切下一角,放到我盘中,“尝尝阿姨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今天的我就像头福猪,被长辈连番饲养。我忙不迭地尝了一口,向她竖起大拇指,“一点都没退步,还是熟悉的感觉,好好吃!”
她笑得咯咯的。周阿姨有种我妈没有的魅力,年过五旬,尤似少女,永远一股天真劲。也许这可以解释为何我从小都对她格外心软。
也许,这也可以解释我为何一直对方原心软。我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活生生把自己想得怒火中烧。
周阿姨叹了口气,“你们都不在我身边,这些年我也懒得弄这些烘焙,手艺都生疏啦。以前手熟的时候,都凭感觉放糖,现在也要用上厨房秤了。”
我埋头吃蛋糕,消沉得难以回应。
她开了个话题:“小彧,我听你妈妈说,你在做什么……做什么媒体?阿姨老啦,跟不上你们孩子的新玩意,那是个什么?”
“自媒体。”我回答,“就比如注册一个账号,您平时都看养生文章吧?有特别信的专家没?那个专家就通过某个账号,今天告诉你虾跟柠檬不能一起吃,明天告诉你柿子跟螃蟹食性相克。我呢,就负责运营账号,这就叫自媒体。不过同时也只有我一个作者,全权负责账号写的东西。”
“哦,这样啊。”她温顺地点头,又懵懵懂懂地问,“那螃蟹跟柿子能一起吃吗?”
我笑了一声,心里的阴霾散去一大半,点点头:“能。”
方原跟她母亲一脉相承,是天生招人疼的。我虽然厌恶,却也不得不承认。
周阿姨寂寞久了,好不容易拉到一个人,絮絮地聊了很久。她抱怨方原不着家,天天在外拼命挣钱,钱够用就行了,他这是掉到钱眼里了。
我放空自己,留给她一具聆听的肉体,机械地“嗯”了一声。
她又叹气:“唉,我也知道,我没用,保护不了他。老方的老婆,这些年给了他不少压力。”
神游九天的思绪被她拽了回来,我不由自主地皱眉:“谁的老婆?”
“老方,方原父亲。”她苦涩地笑了笑,“那女人当年肯让他回去,哪里抱的是什么善心呢?我们母子碍着她的眼了。老方心思总在济南,哪能不在她面前露馅呢?她拦了好一段时间,俩人的感情吧,也……也被我们影响了。”她一度垂下头,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心里有愧,也有耻,若是偷腥的男人将她看得比原配重要,倒是来得更名正言顺些。偏偏他只是打牙祭,她不那么重要,于是更加羞耻。
我哑然地沉默。这种事虽能共情,却没有立场安慰。
“两个人感情有裂缝,于是老方老婆就松口了,同意把方原接到北京。当时孩子太小,我这个做妈妈的,被她大发慈悲地也接了过去。”她眼圈有点红,“我千恩万谢,当她安了好心,没想到……她让我待在方原身边,就想时时刻刻提醒他,给他难堪。他是个野种,是……小三的儿子。”
她坦诚得行将崩溃。
“她的两个女儿,千金小姐,飞扬跋扈。方原因为我,在她们面前永远短一截。我……我保护不了他,他在方家过得不开心,我知道。”她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捂着脸嘶哑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