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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熄了灯,姚岸终于卸下强颜欢笑的面具,有气无力的躺到了床上。小台灯光线刺眼,灯泡用了许多年,不知能继续撑熬多久,也许哪一天便会突然爆破。
姚岸拧关台灯,藏匿黑暗。纱窗鼓鼓的凸向屋内,雨势已消,此刻刮起烈风,落叶枯枝萧萧瑟瑟,仿佛已至深秋。
她使劲儿眨了眨眼,逼退莫名其妙冒出的水汽,掀开毯子蒙盖脑袋。
卧室墙外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一道陡坡阻隔了对面的水沟,两三棵大树不知在这里立了几个十年,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夜色无星无月,幽黑中一点亮光忽明忽暗,风过时愈来愈烈,烟灰在那抹亮光底下簌簌的往下掉。
蒋拿倚在窗口吞云吐雾,痴痴得盯着斜处床脚上的那人,拱在毯子里的小身子似乎在颤抖,一下一下揪得他心疼。他轻轻叹气,又狠狠吸了一口香烟,烟蒂已烧至手指,他浑然不觉疼痛。
忍了又忍,他终于克制住自己,转身疾步离去,心里头却开始彷徨,究竟要不要执拗的去找徐英。
国庆假期还有两日结束,姚岸昏昏沉沉醒来,强打起精神,起床后洗衣做饭,下午陪姚母和姚燕瑾去摆摊。
小河公园路面潮湿,雨后的小镇褪去闷热,却让人觉得愈发烦躁,走几步便能溅起黑色的泥水,遍地坑坑洼洼。
姚岸在地上铺了一层油布,再覆上一层花布,这才将石膏玩偶一一摆上。
许周为离得远远的并不近前,一边剥着花生米,一边和弟兄闲聊,那人问道:“昨天他们真的吵架了吧?一点儿声都没有就回来了。”
许周为瞥了一眼忙忙碌碌的姚岸,皱眉说:“少管拿哥的事儿,咱们哥嫂感情好着呢!”
他管姚岸一口一个“嫂子”的叫唤,也不管姚岸多大岁数,模样又有多稚嫩。姚燕瑾买了冰激凌从他身边经过,奇怪的瞄了瞄他,跑去姚岸身边耳语:“他是不是叫你嫂子?”手指向许周为那头。
姚岸不意许周为竟然还跟着她们,蹙了蹙眉说:“别管他。”
夜里收摊回家,她又在屋外做石膏玩偶。天气终于凉爽,邻居们都搬了躺椅坐到了外头,扯东扯西,又问姚岸有没有找对象。
姚岸手上一顿,笑答:“哪里有时间,等我工作稳定了再说。”
邻居大妈笑道:“你不急,你妈妈都要着急。现在你姐姐的那个对象都定下了,就差你了。”
老大爷也拍着蒲扇喊:“两朵金花,大姑娘有着落了,二姑娘慢慢来,我孙女的同学很多还单着呢,长得好的,收入高的,还有从国外回来的,你喜欢哪种,我让我孙女给你介绍!”
姚岸忍俊不禁:“谢谢爷爷了,不过我哪里嫁不出去了,我长得可不差!”
领居们哄堂大笑,叽叽喳喳的接着调侃。
蒋拿坐在办公室里听许周为汇报,许周为幸灾乐祸:“那帮老东西,说要帮嫂子介绍对象,我大老远的都听的一清二楚,嫂子还挺乐意呢!”
蒋拿嗤笑,暗恼姚岸没心没肺。
电脑屏幕的搜索网页正显示着南江市的四家戒毒所,除去一家是公安机关的强制戒毒所,另外三家都属民办。蒋拿拧了拧眉心,半响才打电话命令手下:“明天叫几个兄弟去趟南江,帮我查一个人。”
那头黑老大早已开始着手调查,派遣一车手下前往南江市。黑老大能在短短几年内称霸泸川,自然有他自个儿的本事,人脉便是最重要的一点。
南江市治安良好,明面上并无黑帮,但暗地里却总有某些娱乐场所需要庇护,更何况许多清清白白的商人在某些方面总束手束脚,难免有求于他们。
黑老大派人找到杨启怀,杨启怀这些年凭借“致金辉煌”的房地产项目越做越大,从前的经历早已洗白,也鲜少有人知道他发迹前曾在黑帮厮混,接到黑老大的电话后,杨启怀笑道:“小事一桩,翻一个人出来还不容易!”
黑老大哈哈大笑:“那我可就拜托你了,过两天我来一趟南江,咱们好好叙旧!”
挂断电话,黑老大又铁青着脸踢翻木椅,手下继续先前的禀报:“有人一直跟着姚岸,我们就没下手。”
黑老大狠狠踹向他,怒骂:“没用的东西,一个臭娘们儿都搞不定!”
他这几日像是泡在火坑里,姚岸这边一口气没法咽下,他死活都要报复,泸川这头几个场子引起了公安的注意,先前打点的好处全都白白浪费了,再者沈纶让他查人,他不得拒绝,三方面压得他怒火攻心,比平日里暴躁百倍,动不动就挥起棍子砸人。
黑老大咬牙切齿:“都是那臭娘们儿,晦气!”他想了想,狠狠道,“别管有人没人,三天内给我搞定,老子不弄死她,老子就不信黑!”
姚岸却丝毫未觉危险,她将家中打扫的一尘不染,忙得团团转。手机这两日毫无声响,终于有了电话,却是沈纶打来的。
沈纶笑问:“假期过得怎么样?”
姚岸抿了抿唇,蹙眉答道:“挺好的。”
沈纶又问:“一直在家里做事,就没出去玩儿?”
姚岸笑了笑:“没什么空,家里的事情都忙不完。”
两人你问我答,姚岸每说一句话,都会在脑中过滤一遍,疲惫的应付沈纶,神经紧绷,许久才挂断电话,她重重呼了口气,仿佛逃过一劫。
熬到上班,姚岸若无其事的走进品汁,视线却不由自主的投向顶楼,窗户紧阖不似有人,她扯了扯嘴角,不再胡思乱想。
同事们假期都出门探亲旅游,围在一道分享照片,又讨论一周后的广交会:“经理说我们研发室里的人一起去,很多专业性的东西,那些销售都并不是很了解,所以这段时间大家抓紧研发,做足功课,别到时候随便问个数据,一问三不知啊,尤其是英语赶紧补习一下,别连氨基酸的英语到时候都听不懂!”
几人嘻嘻哈哈的笑闹一阵,终于做起了正事。
姚岸忙得昏天暗地,递配方抄数据,又扮小白鼠品尝量杯里的果汁,反复倒出液体清理仪器十几遍,才堪堪做出一款稍能入口的果汁。
下午时她跑去车间取资料,又被一帮阿姨和大姐拉到身边,八卦道:“那个晓琳真的和小刘同居了,我见到他们早上一起过来的,这才刚离婚呢,真不要脸!”
姚岸尴尬的站在一旁,并不参与话题,好一会儿她才脱身,坐在控制室里一边喝水一边打电话,让同事翻找一份数据单。
同事跑到她的办公桌前翻了一阵,说道:“没有这个单子啊,你确定放在抽屉里了?”她顺手拿起姚岸的包,拿出里头的本子翻了翻,又将一堆纸张拿出,一张张核对过去。
姚岸在那头说:“我应该没放包里,你看看那堆票据里面有没有夹着。”
同事应声道:“看起来好像没有。”她手上不停,连小包的夹层都被清空,零碎的小玩意儿摊了一桌。
沈纶站在外头敲了敲门,同事们停下手中的工作,礼貌颔首:“沈总,您怎么过来了?”
沈纶笑道:“我看看姚岸在不在这里,找她有点儿事,电话一直没打通。”
同事歪着脖子夹住手机,指了指自己的电话说:“我正和她打电话呢,沈总您等会儿啊!”
沈纶点点头,踏进屋内,视线随意一转,瞄到了桌上乱七八糟的杂物,两包棕色包装的速溶咖啡突兀的夹在其中。
沈纶一怔,敛了表情拿起一包近前端看,稍稍一眼便瞧出它并非东楼现在生产的产品,沈纶手上一紧,速溶咖啡被他捏皱。
姚岸从车间里满头大汗的跑回来,嚷道:“那单子我明明记得放抽屉里了,真是奇怪。”
同事笑道:“急什么,大不了再重新弄一份,对了——”她突然道,“刚才沈总来过了,说你之前在东楼做的数据丢了一份,被同事不小心删除了,问你有没有备份。”
姚岸点点头,立刻打电话给东楼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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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岸顺路去菜市场买了一点儿菜,打电话问姚母家里还缺什么,买菜的阿姨手上利落,已经扎起塑料袋递给她。后头的许周为亦步亦趋,姚岸余光瞄见,皱了皱眉并不理会。
刚刚挂断电话,手机便又响起,那头说道:“姚小姐,我是桥心的小吴啊,你阿姨出院的时候落下了两件衣服,你要不要过来拿一下?”
姚岸一愣:“你说什么,我阿姨出院了?”
那头奇怪道:“是啊,中午办理的出院手续,你不知道?”
姚岸脚下一晃,心中骤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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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菜的阿姨翻出零钱,喊道:“给你便宜两毛,总共五块吧!”说着,便将钱递给她。
姚岸这才回神,接过钱转身就往菜场路口跑去,边跑边拨打徐英的手机。
徐英六月入院时,姚岸特地给她的手机办理了停机业务,如今那道机械女声听在耳里,姚岸尤为懊恼。
她又打电话问医院的护士:“我阿姨自己主动出院的?她有没有说什么?”
护士回答:“她没说什么,是她自己要求的,事实上七月份就能让她出院了,也是她自己不愿意,所以她这次一说出院,医生就马上批准了。”
姚岸挂断电话,找到一家手机店,将徐英的号码重新开通,再次拨打,却又是关机的女音在反复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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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岸循声望去,眉头一紧,再一次拨打戒毒所的电话。护士接起听了两句,有些不耐:“我骗你这个干什么,真的是自己出院的!”
姚岸仍不放心:“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人来问过她,找过她?”
护士闻言,欲脱口的话语顿了顿,犹豫道:“你这么一说,我到是想起来了,下午的时候来了两个人,说家里亲戚有毒瘾,一直在问我们的设施条件,还问这里病友多不多,又说是一个南大的教授推荐过来的,姓徐。”
姚岸心头一紧,急急问道:“后来呢?”
“后来小周她们就和那两人聊了几句,那个南大教授也叫徐英,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你阿姨。”护士问道,“你阿姨难道真是南大的教授?”
姚岸讪讪道:“怎么可能,应该是同名同姓。”
护士笑了笑:“我猜也是。不过那会儿你阿姨已经出院了,真是她自己一个人走的,兴许她心里还是有点儿别扭,过一阵就能联系你了。”护士又安慰说,“你也别太担心,她都多大岁数了,心里有数。才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哪里还敢再碰那东西。”
护士只当姚岸担心徐英会再次吸毒,自顾自的安慰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姚岸立了半响,又将视线投向等得不耐烦的许周为,抿了抿唇,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又往弄堂走去了。
姚母已将饭菜做好,见姚岸终于到家,抱怨道:“你买的什么菜,买来我都做好了!”
姚岸笑道:“刚才有点儿事耽误了,明天再做吧。”
姚母又念了几句,将菜放进冰箱,又喊姚燕瑾出来吃饭。
姚燕瑾躲在屋中打电话,对那头道:“我妈让我吃饭了,你别再找我了!”
那头说道:“燕燕,我是真喜欢你。”他叹了口气,“算了,下次见面再说。对了,今儿晚上你家里人都在吧,不摆摊?”
姚燕瑾扯了扯床单,回答说:“今天晚上应该没什么生意,不去摆摊了。”
姚母又在外头催了几声,姚燕瑾这才匆匆挂断电话。
夜里姚岸辗转反侧,不停拨打徐英的手机,却迟迟得不到她期盼的回应。实在难以入睡,她烦躁起身,摸黑在房内踱了几步。屋外月光浅淡,窗棱上镀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薄纱。盛夏时的虫鸣鸟叫早已偃旗息鼓,兀自挣扎的小虫倒仍盘旋在杂草丛中,透过纱窗小孔往屋里钻来。
姚岸拍了拍纱窗,一只沾在上头的昆虫落了地,她抓起虫子,打开窗户将它扔出。没有纱窗阻隔,沁凉夜风徐徐拂来,青草沾露的味道渗人心脾,姚岸深深吸气,腹腔内掩埋几日的燥郁顺延往上,缓缓吐出。
她索性探出半截身子,撑着窗棱,将所有的力道都聚集在手臂上,让大脑放空。视线慢慢往下,墙根处杂草稀疏,月光弱弱照来,姚岸似乎见到了一小堆黄黄的烟蒂,她手臂一僵,滞在半空。
那头蒋拿正坐在货运公司的大厅里,脚边的烟灰被风吹起,粘在了他灰扑扑的皮鞋上。
弟兄们在南江市奔波了一日,赶回来后尚未喝水进食,便急急过来禀报:“那三家戒毒所我们都跑了,拿哥,你要找的那人就在桥心自愿戒毒所里头,我一说是南大的教授徐英,那小护士就直接说了出来。不过咱们去晚了一步,那人中午就出院了。”
蒋拿吐出一口白烟,蹙眉道:“这么巧?”
手下点点头:“就是,这也太巧了,听说走得还挺匆忙,落了两件衣服在那儿。”
蒋拿碾熄烟蒂,静默不语。
晓琳从门口探头进来,小声道:“要不要吃饭了?”
弟兄们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见蒋拿颔首,立刻朝后头的小楼奔去。晓琳侧身让路,目送他们一溜烟儿的小跑,笑说:“就知道他们饿坏了,拿哥,你要不要吃点儿宵夜?”
蒋拿摇摇头,郁郁思忖,晓琳又道:“你今天晚饭吃得也少,我看你这两天胃口都不好,刚才做了一点清淡的,小刘让我给你送来。”
蒋拿不耐:“你们自个儿吃吧,出去把我的门带上。”说罢,他起身往二楼走去。
晓琳扒着门沿,视线紧随蒋拿的高大背影,从他的脖颈处一路往下,盯着他掩在衣服下的健硕身躯,半响她才失落垂眸,依依不舍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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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了一锅皮蛋瘦肉粥,姚岸胃口不佳,抿了几勺就再也吃不进,心头惶惶的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