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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树石化中空,迦兰紫藤垂丝吐蔓绕满树身,牵牵缕缕缠绵不尽,随着晚风晃动。紫晶璀璨莹华,在夜色中闪烁着光芒。
无尘面对巨木紫藤,震慑到无言以对,我丢他一个人发呆,到附近找了些藤草抱进树洞,铺了个草垫席地躺下。
双臂枕在脑后,我仰面望着树洞上方的如缎星空,万点星辰悬于夜幕,流光溢彩中迷乱人眼。无尘走进来,看我躺在地上正悠哉地哼着小调,也跟着并排躺下。
“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让我见识迦兰紫藤?”他偏过头看我,手中捏着一片紫晶藤叶。
我转头与他对视,笑道:“是啊,这里美不美?”
他将藤叶递到我的面前,遮去了我眼前的夜空,悠悠开口:“迦兰和凝晶的爱情,被世人歌颂了千万年,是世间最美的传说。”
“呵!想不到你也有这些小女儿心态,竟然相信传说中的爱情?”我咯咯而笑,穿过叶面看上去,夜空仿佛是被镀了层紫水晶的色泽,连繁星也透出点点紫光。
“人活于世,若心中无情无爱,和行尸走肉有何不同?”他的手指跹扬处,藤叶翩然而落,覆在我的额头。
我伸手拈住紫藤,忽然想起句佛偈,拈花一笑,涅槃妙心,得我道者,惟有迦叶。
情之于物,大多是世人作茧自缚。但若心中无情无爱,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滋味呢?
人有七情六欲,原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我终日视情爱为洪水猛兽,却又何尝不是因为惧怕这噬心毒药的威力,近而丧失了爱人与被爱的勇气?
或许,以往竟是我想错了吧……
我支肘侧卧,望着他问道:“无尘,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你能否解答?”
他遥看夜空,挽唇而笑:“什么?”
“以情爱为借口的伤害,是否就值得原谅?”
我的话问完,他怔怔出神半晌,突然收回目光凝住我,眼中有流光宛转,灿若辰星。我被他盯得一阵发慌,收起手臂躺下身不再看他。
“你既如此问,那我也想反问一句,是人都会犯错,难道就不该有悔改的机会吗?”
他的话音落,这次换我沉默无言以对。夜幕中一颗流星瞬间陨落,拖出灿烂光华的残影,划过视线。
一声莫可奈何的叹息,在夜色中响起。
“我不知道。”
我举起手中的藤叶伸到面前,借着淡薄星光看着叶脉,错落有致的经络交缠如丝网,像极了冥冥中注定的命轮。
气氛过于沉重,我转了个话题问他:“无尘,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意中人是什么样子?”
“我今生自负美貌,曾经想过若是能遇到个绝色女子,再与她倾心相恋,共结百年之好,该是最幸福的事……”他顿了顿,偏过头,脸上突然绽出个诡秘的笑容来,“及至后来,我的容貌为你而毁,因此……”
我眨眨眼,无意识地跟了句:“因此?”
“因此你须赔还我个绝色的小娘子才行啊!”说完,他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我脸上一红,知道他是怕我多心,因此用笑语掩饰。
“那你呢?你的意中人什么样?”他笑够了,反问了句。
我毫不犹豫地念道:“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无尘愕然瞪着我,由衷叹道:“原来你喜欢妖精……”
我被他脸上的傻样逗得不行,扑哧一声笑出来:“骗你啦!”
他鼓起双颊,装出一副憋气模样,我伸指在他脸上弹了下。
天上划过数道流星,我指着流星边笑边说:“看!传说对着它们许愿,一定可以实现愿望。无尘,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立即双手合什,望着流星喃喃祷念:“花丫头快正常起来吧,要不就快没人要了。”
我望着他,笑作一团:“你可真缺德,居然敢咒我没人要?”
他念叨完,双掌一拍,说道:“怕什么,没人要我要,反正我也是个[嫁]不出去的。”
我吸口气,凑到他的面前,他潋滟的碧眸中映出我的面庞,我俯到他的耳边,轻轻说道:“我的良人,他不须权倾天下,也不须俊美过人。他只要对我一心一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天上群星化过流星雨,刹那之间耀亮夜空,耀亮了我手中的迦兰紫叶。
“如果今生让我有幸遇到他,我愿意勇敢一次,爱个彻底。”
银面冠芳华
第六十三章
小院闲窗春已深,
重帘未卷影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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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上脚步声嘈杂纷乱,香车过处,人潮逐渐围拢到车辕左右,拥堵的男女老少争相探头往车内看。就连凤阳城中未嫁的少女们也顾不得矜持,将手中的羽扇遮去半张面目,含羞带怯地紧随在车旁窥望。
挑起绣帘一角,我笑眼望出去,细耳聆听众人的窃窃私语,言谈间议论最多的是华府公子出行,香车金铃,招摇过市。
月余前,醒月国凤阳城里声名鹊起了一位华府少年公子,一时风靡了整座王都。上到官宦世家,下到平民百姓,家家户户无不称奇。
无风不起浪,华府行事异于常人,令人无法窥测,更兼出入上下人等皆是华服美冠,言谈举止不凡,无端招惹猜疑。人人皆说若非是王孙公子在这里隐姓埋名,绝没有如此大的排场,若他能看上谁家的闺女,那可真是天赐的姻缘。
满城里风言风语地传说华府公子银面冠玉,风流倜傥,且日日喜好乘坐牛车绕着凤阳城最繁华的街市来回徐行。偶尔驻车停步歇息时,车帘影动,故意让人望见模糊的身影,竟是美得令人屏息赞叹。
不知是哪里来的好事之人,夜探华府后四处放出风声,那华府公子美若天人,不论男女只消看上一眼,连魂魄都能给勾走了。其俊美无匹的样貌,恐怕只有当年在宫阙楼上称帝登临的醒月蓥帝,方可一较长短。
放下帘角,我肚里窃笑不已,眼波回转间,落在车壁旁倚靠的那人身上。水绿襦服,丝绦结腰,外罩着薄如蝉翼的纱衫,虽然盛夏时节如此穿着稍嫌暑热,却也衬得他超逸俊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华公子出行,引来四方耸动,凤阳城中的待嫁女春心荡漾,最近市面上胭脂水粉销得不错哇!”
手中折扇挑在那人颌下,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精巧镂刻的银面具,露在外的眼尾处描绘着一株花蔓,缠绕在面具的边缘上,从上挑的眼尾蜿蜒画过侧颈,直埋入领口中。细丝织就的衣料轻薄而透,将那株花蔓衬托在影影绰绰的肌肤上,自锁骨处绽放开重重叠叠的金丝牡丹,复又绕过肩膀延伸到背后。
他嘴里冷哼一声,挥手拂开了搭在脸上的扇柄:“你就知道打趣我!怎不想想是谁造下这么大的声势?这下还要拖累我跟着装神弄鬼!”
“诶呀诶呀!大美人就是小气,我这可是一门心思为了你好!你自己说过要找个绝色的方能配你,如今我帮你把整个凤阳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勾出来,任君挑选,怎么反倒怪起我了?”我收回扇子,刷一声展开扇了几下,鬓角垂下的发丝翻飞,如雪一般苍白。
他蓦地抬手指向我,纤长的指甲上涂满了豆蔻色,凤阳城里男子染甲虽非罕事,却鲜少有人敢涂抹如此艳丽的色彩。我盯着他的指甲细看,这颜色用在他的身上恰好,尽显出妖娆风情。
“是谁说我定要找绝色的!?你……你将人打扮成这副模样,现在又要随便塞个女人给我吗!?”他的指端颤抖,淡涂胭脂的双唇翕合不定,面具后的碧眸里满是震怒。
我悠然叹口气,收起嬉笑嘴脸:“你啊,一点玩笑开不得,动不动就发火。以前你脾气好得很啊,怎么进了华府,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你将我打扮得妖精一样,每日里招摇过市,我就是有好脾气也被磨干净了。”他冷冷瞥我一眼,碧眸婉转没有半分凌厉,却像是在故意眉目传情。
诶!碧华大美人,你就是瞪人都这么风情万种,究竟是我把你打扮成妖精,还是你本来就是个妖精啊……
不置可否地看他,突然倾身凑到他的面前,伸手刮过他眼角的花纹:“嘘!华无尘公子,请注意形象,形象啊,你看车外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
未待他发作,我已抽身退后,望着他且笑不语。他呆怔片刻,忽地眼波一荡,盈上一抹轻佻笑容:“勾勾搭搭原本就是我的拿手好戏,既然你要我把凤阳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勾引了,我就如你所愿,反正怎么算我都不吃亏。”
说完,他故意伸手挑开绣帘一角,抿唇朝车外笑了下。碧眸银面,隔窗掠影,引来抽吸声接连不断。
“你这妖孽……当心早晚被人当街乱棒打死。”暗暗叹息,将他扯离了窗口。
他的发丝不经意间擦过我的眼角,我抬手欲揉,他笑着贴过来,朝我的眼尾吹了口气:“总比某人口是心非强得多吧?”
心里怦然一动,暧昧的气息隐约浮动,虽然明知他说的是玩笑话,却还是觉得胸口有些憋闷,瞪他一眼,他没事人一样靠回车壁,侧目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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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过浮桥步上画舫,衣角被悬挂在檐下的琉璃灯勾住,我扯动袖子,却被灯花上的银钩扯掉了半副袖管。红罗委地,随风落入湖面,漾起点点涟漪。
掌船的舟子大笑起来,指着我打趣道:“这位小公子这么不小心撕破了袖子,不知情的人定要误会是公子看上了相好的姑娘,故意扯落的呢!”
我脸上一红,跟着讪讪干笑了几声,无尘从后舱里走了出来,超逸身姿立在船头,立刻惹来周围画舫的瞩目。
湖面上一阵微风送爽,他的黑发轻挽在肩头,被风吹起几缕碎丝,水绿色的纱衫映着湖光掠影,身影融和在浓墨重彩的盛夏丽景中,仿佛是画卷上点睛的杰作。
桨橹摇动的声音漫过水面,荷花开得绚烂,远处的蓬船上采莲女软语轻柔的歌声涉水渡来,隐约中能够分辨出几句词:“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如故昔人非……”歌声婉转悠扬,如袭面的荷叶清香,让人沉醉在这片湖景中。
我站了一会儿觉得乏了,回身钻进船舱,无尘跟了进来。刚落座,一旁伺候的侍女端来两盏碧青的茶碗,揭开盖子,清澈的茶水里不见一根茶叶,茶香浓郁扑鼻。含口茶在嘴里来回翻滚,眯着眼打量他,正要放下手中的茶碗,船身猛地被撞出航道,剧烈晃动起来。
我一口茶尽数喷在衣襟上,不住咳嗽。舱外的舟子叫骂着闯进来,气吁吁地回道:“让两位公子受惊了,是外面的画舫挤到一起,撞了咱们的船。”
“船身没事吗?”我赶紧问道。
“不碍事不碍事,两位公子放心吧,咱们的船结实着呢,都怪那几艘画舫靠得太近。”舟子转身出去,边走边嘀咕道,“这年头,怎么姑娘家们都着魔了?竟然追着男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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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上挨了一记爆栗,揉着脑门抬头,无尘的银面近在咫尺,唇角边冷挑一抹笑意:“还有脸笑?是谁惹下这些篓子的?你这人,从来都是祸惹了人就立刻跑没影,留下无数烂摊子不管不顾。”
“我哪有!大老爷冤枉好人啊!”嘟囔了句,我起身走到窗边向外望去,船身旁挤着几艘画舫,绣帘低垂,隐隐约约笼着数点袅娜的身影。
几艘船上的舟子互不相让,相互指责着你家撞了我家的船,我家挤了他家的船,其间掺杂着女子的惊呼和喧笑声,乱成一团。
砰一声,不知是谁家的踏板搭过来,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围堵在左右,画舫里钻出一片莺莺燕燕。飞纱翩跹,香粉琉璃,金钗在云发间闪耀着日华,灼灼耀花了视线。
“无尘公子,当心啊,只怕有人要来抢亲了。”
戏虐看他一眼,他也跟着凑过来张望:“不尽然啊,谁不知华府小公子红衣银发,最是风流倜傥人物?我看这几艘船上的姑娘们啊,搞不好是要把你抢回去养在内院呢。”
“嘿嘿!如果真是那样,你救我不救?”
斜眼扫去,他的唇色映着日光,透出淡淡的胭脂色泽,莹润剔透。喉间咕咚一声,生生咽下口水,遮去半张面目的他,如今真真是应了那句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更添一份神秘的诱惑。
记得当年水月阁中初见他,他美得让我惊诧难言,极端夺目的潋滟姿容世所难有。后来他的容貌从极美毁至极丑,但满身风情却丝毫不减,现下一番刻意打扮后,透骨而出的妖娆混合着成熟男子的丰韵,几乎闹翻了整个凤阳城。
这次跨江再回醒月国,必定有人有所求,苏沫离开时一言难尽的神情,已经足够让我明白此行绝非易事。华叔办事牢靠,真金真银的砸下来,华府一夜之间名动帝都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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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是偷偷地回来,却要造出天大的声势,有心找我的人自然会追着这阵刮起在帝都的风寻来,风欲动,影不止,就怕这阵风最终会变成飓风席卷了整个醒月国。
隔船的吵闹声引得我和无尘同时看过去,画舫的船舷旁站着几个华服女子,但见衣带飘飘,正接耳窃窃说着什么。其中一位紫衣女子突然跨步向前,踏在浮桥上,斜刺里不知是谁的手拽住她的披锦,那女子身形摇晃间落入水中。
“七小姐!”
“快救人!快救我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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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扑通声接二连三,几个粗壮家丁跳下去将那紫衣小姐捞了上来,平放在舢板上。她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不见动静,身边立刻围上女眷开始哭天抹泪。
我捅了捅身边的无尘,挑眉笑道:“喂,经此一事,只怕明日凤阳城大街小巷热议的话题又该换了,这次是什么?为男颜众女争看落水?红颜失足沉香湖?”
“这当口还有工夫调笑?还不想想怎么救人要紧!”他屈指作势又要敲我。
我缩缩脖子,嘿嘿干笑道:“无尘公子真乃凤雏龙驹,将来流芳千古,实在是一段风流佳话啊,诶诶诶,你别拉我……”
我话没说完,他已经拽着我走出舱去,画舫上的女子看到我俩站出来,呼啦一下全都钻回舱内,隔着粉帘绣帐观望。
快步走到那紫衣女子身边,她的黑发透湿粘在额头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五官却极是秀丽。一个青衣小鬟蹲在旁边呜呜哭个没完,边哭边摇晃女子的衣袖,嘴里叫着七小姐快醒醒。
蹲下身掐了下女子人中,见她毫无反应,但胸口可见微微起伏,应该是溺水后呛到水堵塞了喉管,只需要顺气疏导就可救活。
征询地目光投到无尘脸上,拉他蹲在身边,小声说道:“这姑娘因你落水,道义上应该你出手相救,她是被水呛到,你灌气到她嘴里就行了。”
无尘一扁嘴角,将我拽得靠近几分,附到耳边说道:“怎见得她就是为了见我才溺水?说不定她看上的人是你呢?况且我与她男女授受不亲,我若是……若是亲了她,岂不是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我咂嘴横他一眼,叹道:“你不是刚喊着要把全帝都的姑娘都勾搭上?如今现成的便宜还不捡!你不亲难道要我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