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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细不高兴了,一转身调了个位置,迅速伸手将禄龄手中的被子抢了过来。
“呀!”小细傻眼。
禄龄顿时红起脸来,想起早上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肥肥灿灿,像个熟透了的大石榴,不由恼羞成怒,瞪圆眼睛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红灯笼么?”
“哈哈哈……”小细弯腰大笑起来,“你怎的说自己是个红灯笼呢……哈哈……”
禄龄越发羞赧不已,干脆一甩手往外走去:“我懒得理你。”
“哎你被子不晒了?”小细连忙拉住他。
“你既然这么爱抱着它,那就给你个服侍它晒太阳的机会。”禄龄头也不回,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谁让你嘲笑我。”
“哎呀我哪有嘲笑你。”小细笑着,用了女孩子特有的口气道,“禄龄这样子很可爱嘛。”
“毛病。”禄龄极是不满被人说成“可爱”,一张脸完全板了起来。
“好了我不说你,你快晒被子,晒完了带你去看热闹。”小细不以为意,将被子塞回他的手里,一边说着脸上竟是有了些羞涩的表情。隔了一会儿,像是刚才那般说辞无法很好地诠释内心的想法,她又夸张将手比成一个圈,补充道,“是好大的热闹。”
“什么热闹,居然有一口锅那么大?”禄龄奇怪看了她的手势一眼,转身将手中的被子往竹竿子上搭,然而这次不似前般顺利,因为挂着挂着空位便挤到了竹竿边缘,那边有个搭架,架子顶尖从旁斜出,禄龄甩被子时因为分心而未曾掌控好力度,被角就勾在了那方,他使力踮脚,却是怎么扯也扯不下来。
“你讲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小细犹自在一旁说着,前端没有留心,后来传到禄龄耳中的正是这么几句:“就刚刚才来的,瞧着面生,当是头一次来这里,不然怎会带来那么可爱的一只狗……”
“狗?”禄龄停下手来。
“对啊,那只狗很是可爱,大家觉得新鲜,而且喜欢得紧,一下子都围了上去,罗罗姐姐还闹了笑话,说要给它喂条鱼,结果那公子说他的狗只吃红豆饼,”小细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脸颊上浮出两片粉红,声音连轻了好几个调,“……真是……太好看了。”
“什么太好看了?狗?”禄龄仍旧辛苦地和被子搏斗,听得有一搭没一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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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个头啊,瞧着小细那样就是思春了。”禄龄在额头上摸出一把汗来,“还不快过来帮帮我,累死人了!”
话音未落,右耳后方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那手指修长,拈着被角只轻轻一挑便将被子扯了下来。
禄龄刚想道谢,才想起小细当是站在他左边的,而且小细比他矮上好几公分,扯个被角哪有那么轻松。于是略带疑惑地转过头去,一见来人,蓦然露出意外的表情。
颜如玉正站在暖阳里笑意融融地看着他:“晒被子可不是你这样的,看,都扭成一团了。”
说罢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竹竿,上面的被子果真是挂得七扭八歪。
他今日着了一身白色的衾袄,袖口边子上有略深的红色花纹,倒是和禄龄身上的一团红色有些般配。
禄龄想问你怎么会来的,脚边突然有痒痒的触感传来,连忙低头一看,猛然被吓了一跳。
好大一只狗。有膝盖那么高,全身是雪白的,只不过头顶有一蔟黄色的杂毛,眼睛大大如豆子,乌黑乌黑地反光,看上去尤其有神。
禄龄弯下腰去试着摸了摸,发现那狗竟然一点都不怕生,手一触到脊背就欢快地摆起尾巴来。他禁不住喜行于色,一下子“呵呵”笑了起来:“好特别的狗,哪里来的呀?”
“捡来的。”颜如玉伸手往远处比了比,“还是在垃圾堆里,那时见它快要死了……”
“快要死了?”
“是要饿死了。”颜如玉蹲了下来,继续笑道,“结果把它带回去才发现喂它吃什么都不肯张嘴。”
“为什么?”禄龄也蹲了下来。
“起先以为它是因为病了才食不下咽,后来才知竟然只是因为我给的东西不对胃口。”颜如玉专注说着,并抬手摸了摸那只狗的脑袋,那狗似通人性,一转身子就往他怀里蹭,一人一狗很是和谐。
“哦,”禄龄眼巴巴看着这番动作,脸上的神情逐渐变的松垮,说话也有气无力起来,“我晓得了,只吃红豆饼的小狗。”
他突然觉得有些寂寞了,小颜的那些有关于狗的零星记忆里,不论是多少,本该有他参与的一份。他们本就当一起去拾拣这只脾气有些古怪的小狗。
他仍旧很清楚地记得小颜同他说过的,关于一座房子一只狗的诺言。
他说,我们可以一起看日出,等老得不认得路的时候,让小狗带我们回家。
那些话明明犹在昨日,现在想起来却变得那么遥远。
他不能出去不能想念,必须安静呆在家里做娘亲眼中的好孩子,穿她为自己量身做好的衣服,吃她认为最健康的饭菜,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说不定哪一天,他还得乖乖接受她为自己挑来的女孩,跟无关的人无趣地生活一辈子。
而现在这样的自己,连小颜的一个专注眼神都讨要不到。
好像不过短短几天,对方的世界里就多了一分自己不了解的喜怒哀乐。一天多一点。他很怕这样下去,不知哪一天,对方的心中被那些无关的喜怒填充,而后再也容不下其它东西,连带他的那一份也像垃圾一样被挤兑出去。
禄龄想到这里感觉很是难过,不过是一只小狗,居然也能就着它吃起醋来。
他于是尽量地睁大了不知何时变得酸胀眼睛,极力压下心中的酸楚,尝试着表达出心中的一些东西:“小颜,你有什么办法……”
“啊!禄龄……你们认识?”才刚刚开口,突然有人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禄龄一惊,慌忙站起身来,这才想起竟是完全忘记了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场,嘴上马上比思维更快地否决道:“不,不认识。”
小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禄龄将眼神扫向别处,甩甩手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继续捣弄起方才未晒好的被子,耳朵却是直直地竖了起来。
“公子。”果然,小细微带涩意的声音不一会儿便自身后传来,“这里是后院,一般不待客的。”
“嗯好,给姑娘添麻烦了,在下可绝对不是故意的。”颜如玉说这话时依旧笑意满满,“这小狗不听话,大约是感觉到这里有它喜欢的人,一心要往这边跑,在下怎么拉都拉不住。”
“啊,无妨无妨。”小细的声音带了羞怯,傻乎乎地接道,“这的狗儿这样可爱,莫要扫了它的兴,公子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吧。”
“姑娘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
“小细。”禄龄忍受不住,略带几分不耐地唤她,“你今天就那么闲么?”
“你吃辣椒了?说话口气收敛一点行不行?”小细性格爽直,听见这话立刻换了表情,也不管有其他人在场,不满地转过脸来埋怨,“最近老是凶我,动不动就拉着一张脸,越来越不讨人喜欢,难怪你娘每天都要到我姑娘那儿说愁。”
禄龄浑身一僵,拽弄被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指尖收紧泛出了苍白的色彩,微微颤抖的手心将那柔软的棉被捏出了小片的褶皱。
良久没有人再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颜如玉安然有礼的声音响起:“哦,原来是小细姑娘。”
“哎,是我,公子何以识得?”小细连忙回答。
“在下方才在前厅看见有人在找一个名叫小细的姑娘呢。”
“啊,什么时候的事情?”
“有好一会了。”
“啊真的呀,”小细焦急起来,忙忙道,“那么公子随意,小细这就去看看。”
“是,在下这就要走了。”颜如玉弯腰拘了一礼。
“不用不用,”小细连忙回礼,“上仙院今日空闲,公子无须那么急着离开。”本来还想拍拍胸脯说想找什么姑娘直接告诉我就好,后来思酌一番还是作罢,只挥了挥手便转身跑了。
待她远去,颜如玉迈前一步,偏头看了看禄龄,因为是背对着的,仍是瞧不到他脸上的表情:“龄儿?”
“她走了。”颜如玉又说了一句。
禄龄没有接话。
“你难道不想和我说些什么吗?”颜如玉放缓了声音。
禄龄还是沉默,原本紧绷的手指却松开了几分。
颜如玉长叹一声,再迈一步,从背后握住了他的手:“晒被子不是像你这样的。”
“你看,被子挂上去的时候要将它铺展开来,随后再用手一点点地抚平,边边角角都要拉直,若是这被子在柜子里储得久了,还要记得多拍一拍……”他就这样一边说,一边执着禄龄的手,循着顺序做下一连串的动作。
阳光明晃,空气间有尘埃漂浮的细沫,棉被已被晒出了细微的暖意,抚在上面很是松软,耳边听到的喁喁私语皆是最寻常的话,禄龄却是越发觉得难过,只牢牢盯着颜如玉手腕处的暗红色花纹,兀自咬紧了嘴唇。
“天气好时被子应该多晒一晒,等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收回来,夜里潮凉,晚收的话那一天就算是白晒了,”摆弄好了被子,颜如玉将两双握住的手收在禄龄的腹间,下巴磕上他的肩膀,接着问道,“龄儿这两日晚上睡得好不好,都做些什么梦呢?”
相拥的体温就可以抵御寒冷。自心底感知到的温度很快曼延至全身,直至最后,连背上都冒起了小汗。
然而越温暖越酸痛,禄龄迎着阳光的眼睛逐渐变得模糊,他想要开口,问一问刚才没有说出口的问题。
他想问,小颜,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带我离开这里。
或者只要让我默默地跟着你,站在一边,看看没有我的那几天里,你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快乐,会不会孤单。
至少让我每日不停转动的思想里,有你真真实实的一份。
然而他始终不敢说话,因为深知一开口,眼泪就会失控掉落下来。
番外一续
院中青梅暗香,远远传自鼻端,有安宁人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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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要说什么,我听。”颜如玉应了一声,微偏了头认真地看着他,一双眼睛翦翦若秋水,有风将他的长发拂乱,因为距离相近而一丝丝地击扣彼此的脸颊。
想了许久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禄龄心中恼意又起,索性迈近一步,抬手将颜如玉鬓边凌乱的发丝拨至耳后,踮脚环住他的脖颈,随即吻上了他的嘴角。
这动作稍带了几分焦灼与霸道,好似一只急于与人亲近的小猫儿。
颜如玉未及反应,一时怔愣在那里。
等不到对方的回音,禄龄越显焦急,一张嘴用牙咬住了他的嘴唇。
颜如玉终于回神,蹙眉伸出手来抚上他的脸。
冷风又起,刮擦在皮肤上生疼。禄龄的双颊因着冬日的干燥而摸起来粗糙不已,原本圆润的下颌此刻竟是瘦得像被削去了一块,而那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下方,分明有一对浅淡的黑眼圈。
颜如玉越发纠紧了眉头,握着禄龄的肩膀将他推开几分。
禄龄不明所以地受了一惊,也不知他怎么了,急忙扯住他的衣袖慌慌张张地道:“小颜,对、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要走了?”
“……”颜如玉只觉得心痛难抑,原本这两日便很是惦记着他,一直想着要早些过来看看,后来在路边拣到小狗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龄儿一定会喜欢”,所以才会这般耐着性子将那只小狗养得健康活跃了才牵来见他。不过是期望他能够好好的,幸福一点,快乐一点,那么哪怕是他们暂时不能够在一起也无所谓。谁知他竟是连如何照料好自己都学不会。
“我不走。”颜如玉耐下性子缓声道,“除非龄儿来赶我,不然我便一直呆在这里陪你。”
“真的吗?”禄龄终于舒展了表情,“那小颜等我一下,就一下,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很快就会回来。”他急急说着,好像慢了一拍对方就会走似的。
“龄儿要去哪里?”
“我去换身衣服,”禄龄对他笑笑,讨好地说,“我娘今天不回来了,小颜一会儿带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为什么要换衣服?”颜如玉拉住了他的手。
“你看。”禄龄埋头往自己身上比了比,“我娘给我的这身衣服,穿起来多奇怪。”
“怎么会?”颜如玉伸手将他扯近回来,抬起手腕对上他的衣领,温言道,“龄儿的肤色很适合这件衣服,而且……不是与我的也有些相似么?”
“适合?真的?”禄龄惊讶地低头看了看。
“当然是真的。”颜如玉点点头放下手来,“龄儿莫要对自己的娘亲有偏见,她始终是疼惜你的。”
提到“娘亲”二字,禄龄的眼神又变得黯淡起来:“我没有对她有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