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全家是最着急的祖母,她总是看着成璧叹气说,女子是雪花命,不知道要飘去哪里。飘去了好人家,你没有好福气去享还是一场空,飘去了穷苦人的身边,你的命好,还是过好日子。成璧趴在她的膝上,闻见了她棉袍上樟脑的味道,觉得一辈子留在家里未尝不好。
成璧的祖父是城里有名的老银匠,父亲继承衣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璧刚出生的时候,祖父刚好从外地回来,他掀开了摇篮里裹着襁褓的小女婴,第一句话便是,好一双漂亮的眉毛!还说眉长得漂亮的姑娘是有福气的。成璧长得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眉眼最出众,据说是像她一个早年夭折的小姑姑,成璧成年后只看过她的一副画像,惊为天人。
南方的潮湿让她从小就显得灵动而乖巧,打小最疼爱她的人是祖母,成璧想恐怕和小姑姑有关吧。长到九岁的时候,祖父一看见她就叹气,还听见他偷偷对祖母说,姑娘家不求长得多么精致,只要眉眼宽厚,不尖鼻歪嘴就好,太漂亮了难养大啊。没多久,成璧跌了一跤,蹭破了右颊上的一块皮,祖父撵过来说,好好好,破相了好,舒了一口长长的气。
那块被蹭破的皮有拇指盖那么大,如果掉下来还好,偏偏还连着一点完好的皮肉。母亲心疼她,见不得血肉的红,又贴上她的脸,说,“长长就好了。不碍事的。”成璧那时太小,什么也不懂,长到十五的时候,照镜子的便会看见那块几乎看不出的疤痕来,祖母笑说,你能长这么大,多亏了这块疤。
成璧很小便和家里的哥哥一起识字学文章了。先生是请回家来的,哥哥被他关在书房里,常常偷偷跑出来,成璧与他相比就自由多了,父亲说,学那么多在心里顶什么用,姑娘家哪怕再有思想也成不了气候。全然是一片善意的浅薄之见。
成璧就这样被呵护着一直长到十九岁,没出嫁,已经算是大龄的姑娘了。她第一眼看见如安的时候,感觉是什么,现在的成璧已经忘记了,她只记得后山上的桃花,被三月里柔和的风吹得七零八落,是甘心坠地还是心有不甘,已无从考证。如安踩着那桃花泥走到她的身边,笑着问她,这泥土有桃花的味道,你闻见了没有?
成璧点点头,面若桃花。她想她恐怕找到她命里该得的姻缘了,不久后,她千里迢迢地趁着夜的黑从南嫁到到北,一路摇晃。
第四天清早,积雪厚实地压住院子里的几棵青松,它们屹立着挺且直。屋檐上结了一排透明发亮的长长冰锥,笔直地挂着,成璧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致,在她的印象中,冬天如果有一片薄薄的冰片就已经算是让人觉得新鲜的了。忍冬看她仰着头,笑说,“二少奶奶,今天走路时一定要
小心点儿。”
成璧点了点头,突然听见前面不远处一声清脆地笑声,一扭头,就看见凌霄一【创建和谐家园】跌坐在地上自顾自地笑,忍冬小心翼翼地小跑过去扶她起来,凌霄猝不及防地拾起身边的一小团雪砸进了忍冬的脖子里,两人在雪地里追逐打闹,撞翻了满院阳光的安宁,顿时闹哄哄的。
凌霄气喘吁吁地跑到成璧的身边说,“二少奶奶,凌霄是来告诉你个可喜的事的。”
成璧说,“什么?”
凌霄凑近成璧的耳边小声说,“我们三小姐恐怕好事将近了。”
成璧愣了一下,眼前顿时钻出如卉那只微微仰起的尖尖小下巴和那张娃娃气的表情,在她心里,如卉就是个孩子,她禁不住好奇问“哦?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嗯……”凌霄想了想,就是想不出来该怎么说,末了,突然说,“您也见过的,上回在家里就是他撞上了三小姐,他现在正在厅里见太太呢。”
成璧一怔,如果就是如卉口中那位“正派的涂先生”,那算是什么“可喜”的事?她深深记得翠微楼里的一幕幕,那样一位流连红粉的风流男人如卉如何能够用一颗孩子似的心绑住他漂泊不定的身?不过这一关自然有沈太太把守,她问,“太太怎么说?”
凌霄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太太还没表态,只说等老爷的身子好点儿了再说。不过那位涂先生还没走,正坐在厅上喝茶呢。”(这章其实没完,我懒了,所以明天继续。)
第十五章
成璧让凌霄赶紧去前厅告诉太太她有话要对她说别急着表态,忍冬进屋替她拿了一只手炉,然后搀着她一路往前厅走,路上有几个老妈子在扫雪,雪白的颜色染上了地上的灰泥,显得脏而邋遢。忍冬说,不扫不行,一整天都化不了,晚上又上冻,滑倒了可不得了。
成璧脚步有些快,她想她一定要告诉沈太太一些重要的事情,毕竟这是关乎着如卉一辈子的大事。耳边的风即便裹着阳光可是依然凛冽逼人,她气喘吁吁地站在外廊口,听见厅上有说话的声音,便呼出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还来得及。
沈太太神色僵硬地坐着,看凃泊隽冲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一张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蚂蚁般黑字的白纸便被推到了她的手边。“不知道这张单据在沈老爷心里的分量和女儿相比,哪个更重些?”他语气里的闲然,让沈太太心里一窒,也让站在门外的成璧没由来地拎起了心,这男人究竟有什么目的,她没忘记他在翠微楼曾经替她打抱不平,而现在这般隐含威胁的交易口吻,除去风流,他究竟是善是恶?
老罗看清了纸上的字,连忙附到沈太太的耳边低声嘀咕道了一阵,她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变得相当难看,起身说了一句,老罗送客,便抓住了那纸片的一角大步出了厅门。
凃泊隽自始至终都端正坐着没移动半步,他的初衷究竟是什么?难道仅仅是那道玫瑰红的身影?不是!绝对不是!杯沿被他紧紧捏在手心里,茶水点点滴滴,如果能渗透出来还好,渗不出,满满当当的苦涩,把整颗心都溢满了,他放下茶杯刚站起来,眼角的余光便瞥见门外一道浅黄色的身影,那颜色在这样的严冬里,是可以让心里暖和的。像很久以前的冬一样。
可是,他不要那样远远观望的暖和,生存的经验告诉他,唯一得到心里想得到的办法,只能是强势地狩猎,甚至是不择手段的。他拥有的已经很少了,所以想得到的就一定不会放手!
成璧走进他,仰头看见他眼睛里一闪而逝地落寞,这是她从未在任何人的眼中发现过的神色,如安不会这样看她,如安是温和的,温和的像一杯温白水,而这男人……大概是茶罢,一定有苦而涩的浓厚味觉。
凃泊隽放下茶杯,站起来,远远看见她停在门边再也不走近了。雪后初晴,那阳光扑打在她的半边面庞上,轻灵跳跃。如果可以,他会强行把阳光从她脸上拿走,私自占为己有,至少可以点亮这双晦暗无比的手心。
成璧发现他正紧紧盯着自己,那目光如炬,不肯松动一分一毫。这男人是好看的,薄而淡的张扬,冷漠又放肆。一个能拥有这般目光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人?她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向她走近了。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伸出了手朝她递过了一只胭脂盒子,镶金嵌玉里藏着些明红暗绿,精致之极。
成璧怔住,看那近在眼前的美好似矜持有好似轻浮,明明知道非礼勿视,却又让她的双眼欲罢不能。他将那盒胭脂沉默地塞进了她的手心,成璧木然诧异,他却没有给她任何疑惑的间隙,迈开了大步便出了厅门。
那胭脂盒上似乎还凝结着一些人的体温,成璧细看竟发现盒子的棱角处已经几乎被磨得发亮,想必这已经被他放在身上搁了许久。红蓝花,胭脂草,女儿心。这男人沉默地往她的手心里塞进的究竟是什么?她心下一紧,连忙追了出去,她要问问,一定要问问,他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送她一把旧伞,又送她一盒胭脂?
¡¡¡¡Ò»Ö±×·µ½ÁÙ½üÎ÷ÔºµÄÀȵÀÉÏ£¬Ñ϶¬º®·çÏ÷µÃȧ¹Ç¶¼ÉúÁËÌÛ¡£
¡¡¡¡¡°Äãµ½µ×ÊÇʲôÈË£¿£¡ÄãµÄëÙÖ¬ÎÒ²»ÄÜÒª£¡¡±
凃泊隽听见身后的声音,没有回头,却停下了脚步。这怎么会是他的作风?想要的不是该不择手段强取而来的么?更何况一个女人而已,唾手可得。而他竟为了一个女人在花费心思地迂回?塞北见他停下了脚步,唇角动了动,想说话,却又抿紧了唇。
举步前,一阵风袭来,成璧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叫风卷起拉扯地暗哑了,缓缓道,“姜小姐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很久前就认识了。”她叫她姜小姐,而不是沈二少奶奶。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凃泊隽。三水涂,停泊的泊,隽永的隽。”
近午的暖阳折射在廊道的尽头,盘旋在淡淡灰尘之上,成璧只顺着一道刺目的光线看见了一张侧脸,深邃的侧脸,在阳光的投射下是一道深深的阴影。
“送出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更何况,不过区区一盒红蓝花汁。”哪及你颜色?
第十六章
成璧一觉醒来,窗外已然暮色低垂,房屋的上半部低低埋伏在一片昏沉沉的颜色里,随着风,好像是会晃动的。她听见屋外有鸟儿的叫声,大概飞得很低,声音清冽而凄厉,她觉得纳闷,大冬天,而且天色近晚,怎么还有鸟在屋顶盘旋?她推了窗,只看见那鸟尾上一丛盎然的青色,与天空的颜色交融在一起,显得更加孤单了,好像偌大无边的天际,唯独它找不到方向。她想这世上如果当真有青鸟的话,为什么不把如安的消息一并带回来?
不能想,一想就头疼。
沈伯钊在这天夜里又吐血了,听一个丫头说,晚上三小姐被叫去了老爷的房里,她们一行几个丫头被太太赶了出来,她站在屋外隐约太太的哭声,做母亲的,谁会舍得?不过三小姐倒是没哭,恐怕那婚事是成了。
此后,这件事情又搁浅了。凃泊隽陆续登过几次门,每次都是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这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耐心的人,只是在这件事上倒是出奇的执着。成璧在家里也偶然见过他几次,他从不留下来,哪怕只是一顿便饭,总是来去匆匆的,有时甚至是独坐。
婚姻是门学问,无论男女,总要图对方的一点什么。当然这图字前头也未必紧紧跟着的就是贪字。人漂亮就图人,人不中就图家世财气。不过,沈家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他一心执著于沈如卉究竟图的是什么?娶了如卉,说不定是得替沈家收烂摊子的。说到人,如卉又难免娇气了些,娶妻当娶贤,这样一个混迹红尘的男人想安定下来,恐怕最乐于栖息的还是一片温柔宁静的港湾。
关于凃泊隽,整个沈宅里还有诸多的传言。这个可能成为沈家女婿的男人是神秘的,人们愿意把闲暇时间空出来,用于探索一些关于他的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
又到年底了,往年的年底,上门送礼的人说是络绎不绝当真一点也不过分,而今的沈家又是另一番光景,门庭冷落,有的丫头已经提前告假回了家。
西院里的菊花在一夜之间褪尽了颜色,枯蔫了,满目的凄清。那人淡如菊的四小姐,也不见了身影,她本来就少与人相处,从前是沈太太主动往西院跑,她才被拽着出来走动走动,如今沈老爷病倒了,如卉的婚姻大事一齐堆在沈太太的手边,自然就是再有心,也没有余力了,如歆本
就不热衷于与人相处玩笑,这样一来,她当真就不露面了,凡事都由丫头连翘料理,连翘是聪明灵秀的丫头,虽然不如忍冬老成懂得拿捏,但是很精干懂得变通。
这漫长的冬天过了一半,成璧嗜睡越来越严重,常常一觉醒来,就已是晚上了,然后干脆也不起身了,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就是第二日,日复一日的,过得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这个冬天特别的冷,成璧有一晚做梦,梦见了西院的苦婆婆,她在梦里的眼睛清亮的出奇,她朝她伸了一双枯槁长满老人斑的人,不停地说,“二少奶奶,你是好人,千万要帮我照顾好四小姐,不要让她受半点委屈,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梦境戛然而止。成璧被惊醒,这分明是已去的人给生者托梦。她连忙叫醒了忍冬,点了盏灯,连夜往西院走,一推开柴房,只见一个老人耷拉着脑袋,一脸青紫的半卧在墙角,被褥肮脏不堪。忍冬怯生生地上去搡了一把苦婆婆,然后突然惊惧地松开手连忙退回成璧身边,声音颤抖说,“二少奶奶,硬邦邦的,起码走了有两天了。”
成璧握着半截烛,眼泪就那么落了下来,滴在烛火上,咝啦一声,烛火就熄灭了,熄灭前有一阵青烟,刚升不远,就飘散了,散得一点不剩。
她想人不就是这蜡烛,燃了一辈子,千辛万苦,临了前,不过就这么一阵青烟,飘散了,空空如也。命如纸,假得很,年轻时是活宝,东奔西走,到老了,孤零零地去了,连一身干净的衣裳也穿不上。
忍冬再次点资源熊出品 ----百万级打包资源提供者 zybear.taobao.com
隔天,沈太太让老罗张罗了一副寿材,苦婆婆被人从柴房抬了出来,趁夜,从沈宅的侧门被运了出去。成璧又去了柴房,在被褥下找到了一块用手帕小心裹着的丝绢,想必苦婆婆是想悉心保管好它的,只是实在无能为力,脏得几乎看不出花纹来。她想这恐怕就是她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了,她让忍冬拿回去,洗完之后,才发现绢角绣了一枚极其小的字,一个字,姚。
这姚究竟指的是谁?成璧让忍冬塞进了箱子里,没再多想。后来她才知道,这姚指的是沈太太,当然这是后话。
这个冬注定是动荡,不得安宁的。
苦婆婆一去,如歆又大病了一场,成璧去西院探望她,见她几乎瘦成了皮包骨头。一个本该正享受着好好韶华的姑娘,竟然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真让人心疼。
腊月末的时候,一个噩耗从云南传来了。没有尸首,没有骨灰,没有遗物,什么也没有。成璧身子晃了几晃,就一头栽了下去,她感觉自己下身正有一股热乎乎粘稠的东西涌了出来,她能感受到有些重要的东西正从试图从她身体里流失,不对,应该说是从她的生命里流失。
她想莫非当真应了那位算命人的话,喜字在前噩字在后,她求安不得,更残忍的是,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保,那一个字,真的是流。
老大夫说,“二少奶奶这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早就没气了,这样受惊受了【创建和谐家园】,才总算露出了端倪。”成璧合上了双眼,眼泪滑下来,渗进了脖子里。临睡前,她喝了老大夫开的药,夜里,肚子剧痛,血流了半床,这个与她有缘无份的孩子,同如安一起走了。
第十七章
丧事是掖着办的,因为考虑到沈伯钊的身体禁受不住这样晴天霹雳般的噩耗。现在沈家是沈太太说了算。下葬那天淫雨霏霏,成璧的身子还没好,躺在床上看见两个老妈子进屋来把如安的衣服从箱子柜子里收拾光了,最后一双他临走前穿过的鞋子也被拿走了,成璧张了张嘴巴,声音被噎在喉管里,哭不出来。可是她的心很疼,疼得像有一双手扒开了她的胸腔,挤压着她血淋淋的内脏。她是被拿走了一颗心的鸟,断翅残尾。
窗外的风呜咽了几声,雨声潇潇洒洒。
接下来的日子,都用七来计算,隐含不幸。成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过来的,全然一副行尸走肉。沈太太彻夜在祠堂里念经,家里有人谣传,说,“太太疯啦,整天念经,嘴里咕噜咕噜的,说什么我活该我遭报应了我活该我遭报应了……”
“这念的是哪门子的经?!碎嘴的臭丫头!”资历老点的女人总会这样堵住说者的嘴,在她手臂上狠狠拧一把,说,“小心撕烂你的嘴!剪了你的舌头!”
那丫头也不怕,说,“太太剪了一个大活人的舌头,还把人投进了井里都活得好好的,我怕什么!”
老女人一抬眉毛迅速捂住了丫头的喋喋不休的嘴巴,瞪着眼睛说,“死丫头,你不要命了,我还想多活些日子呢!”
“枯井里又有怪气了,我们还是趁着夜里去烧烧香吧,听厨房一个老婆子说,当年二太太的尸体都没捞上来,不闹鬼气才怪呢。”丫头不以为然。“想不到太太年轻的时候这样心狠手辣,二太太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胡说!”老女人颤了颤声音,身子前后晃了晃。丫头看见女人眼底在突然之间蓄了一泓的枯泪,她的舌头在嘴巴里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被这将落未落的老泪镇住了,终于闭上了嘴巴。身后一股阴风袭来,凉到彻骨。好像夹杂着一个巨大而隐讳的秘密,想诉说,却又无从说起,只好趁黑呜咽着,再呜咽着。
沈太太神态安详地坐在祠堂侧面,当然这是乍看之下,实际上,她正在全身哆嗦,脸颊边的下垂的皮肤松垮垮地耷拉着,皱纹就是在经年累月中被挤压出附在脸上的符号,这些符号长短不一,深浅不同,它们在她的脸上纵横着。沈太太猝不及防地从木椅上站起来,一手的手指紧紧地扣住桌的边缘,另一手使劲而徒劳地在她的眼前挥动着,“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这是一个人在疯前的所有的征兆。不过沈太太并没有疯,倒是那个到处放话的丫头疯了。她被人从离枯井不远的草垛子里找到,浑身都是水,湿嗒嗒的,身上的土布衣裳已经结成了硬邦邦的冰,她用指甲在袖口处来回抠着,抠破了衣裳,又抠自己的皮肉。血染红了袖口,她却抬起脸来,笑了。
年关将近,整个沈宅陷入了一种史无前例的落魄之中,寒风灌进了院子打转盘旋之后,化作了一声类似于人的叹息,深深的。这声音让所有人都焦虑不堪,关于闹鬼的传言开始以一种酷似火舌肆虐的姿态在整个宅子里风行。说沈家的二太太也就是四小姐如歆的生母是被太太趁着老爷不在的时候,剪了她的舌头然后扔进了西院的枯井之中,这一切被苦婆婆亲眼看到,不久后就疯癫了。这就是太太的作风,那个疯掉的丫头便是第二个苦婆婆。
如今空口无凭,死无对证。
更有人说,四小姐呐,是知道这件事嗒。不过她和二爷关系秘讳,太太就是抓住了她的这个把柄。一人攥住对方一只辫子,也就相安无事了这么久,不过这些事情,老爷可都不知道,否则不得气的吐干了血。老爷也怪可怜的,那天隐约知道二少爷去了,手伸出来连在墙上捶几下的力气都没有。
哎。一声叹息,长长的。
成璧开始在夜里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难得睡着了,隔天醒来的时候枕头一定是湿的。她的眼睛红的好像被人趁她睡着时偷偷抹上了一层血,眼睛完全崩溃了,一睁眼就流眼泪,到了后来,眼珠上开始长白白的膜,随着眼泪剥落下来,然后再长,一层又一层。忍冬也哭,哭到肚子猛得一抽,开始打嗝。
成璧的眼睛不是突然之间看不见的,起先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一觉醒来,就一片阴暗了,她却整日恍惚不自知。忍冬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叫了声二少奶奶,说,“你看看我伸出了几根手指?”
成璧别过头去忽然挥了挥自己的眼前,说,“三只!”
忍冬用双手使劲绞了绞手里紧紧捏着的帕子,咬着唇颤声说,“对对对,二少奶奶,你没事,忍冬就知道。”然后低下头来,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手背上。她知道成璧看不见了,因为她刚刚根本没有伸出自己的手,又哪里来的三根手指头?
屋外又起风了,这个冬,究竟怎样才能度过去?忍冬这样想着,眼泪就溢了出来。
第十八章
沈如卉从没经历过比这更温暖的冬。她的一颗心被所有可能降临到她身上的喜庆充斥的满满的,她怎么也没想过那个在自家撞上她的清冽男人竟然就这么撞进了她的心里,百合园的那个眉目深邃的男人微微勾起的嘴角犹如镶上了一层夺目的琉璃彩,在她眼底,他是无所不能,并且流光溢彩的。她总是骄傲仰起的尖俏的小下巴,在目光触及到他,哪怕只是下巴处的一团阴影,都会不自觉地低下去。
她在百合园里曾经问他,“涂先生,怎么会这么爱听戏?”他笑声清朗,说,“戏里红粉如云皆是无情,戏里戏外,演得好的就骗别人,演不好就骗自己,这戏根本便是人生,如何能不爱呢?”她怔住,心跳如雷。
后来的如卉才知道,这男人真的是在邀她共演一出戏,无论结局多么悲戚,她都必须和着自己的眼泪血渍一并吞下去。那一季温暖的冬根本挥霍尽了她人生中的所有原本该有的温暖,他给她的是残忍的欺骗,比背叛更深入骨髓,她恨他入骨!所有的爱在恨里面目全非,她也一夕忽老,年华不再。
沈太太最终答应了这门婚事,不过她有个条件,就是让如卉留在家里,而涂泊隽竟然二话没说答应了,他的爽快难免让沈太太疑惑猜忌一番,后来左思右想,这个家里竟然还有什么可图?横竖都是一个空壳子。就这样,婚事被定在腊月二十八,等待的期间,他扔了一大笔礼金,一次也没有出现。沈太太问他要了八字,特意找了个师傅拿着如卉的八字合了合。
那师傅眯起了眼睛说,“这两个八字里隐含了一个局,拴在一起是必然,不过是相斥的。”沈太太连忙让丫头塞了些钱,又问,“怎么个斥法?”师傅没接,笑道,“既是必然,夫人又何苦问呢?”沈太太当然明白那必然是怎么一回事,涂泊隽确实厉害,软硬兼施。软,让如卉念着他,硬,一张单据,全是沈家债务账目的漏洞。是以至此,她也只能顺水推舟。
沈太太正要走,师傅又叫住她,状似无意地说,“夫人若想要家里安宁,务必要拆了这二人之间的一枚‘玉’字。”
这“玉”究竟指的是什么?沈夫人怎么也想不出来。她日夜伺候沈伯钊,无事就说给他听。沈伯钊这时候几乎已经神智不清了,不过他听完就立即吃力地挥动了自己的双手,并且艰难地抬起了一只手,指向了屋子的南边,嘴里吱唔,口齿不清的。
沈太太按下他的手,心想南边住的是成璧,这又什么不妥的?沈伯钊再次抬起了自己的手,指了指她腕上的玉镯子,还是说不出话来,额头上已经因为着急而渗出了汗。沈伯钊忘了,沈太太不识字,怎么会知道成璧的璧字底下是枚“玉”字?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
成璧每日被忍冬搀倚在窗边晒太阳,迎着光,她是能够看见一丁点模糊的光影的。她总是觉得自己迟早会死的,可能也快了,因为活着没了盼头,就好比被抽了棉绳的蜡烛,燃着没有火星,而且那蜡消融得也十分快。不久,就该到头了。
忍冬看着她整日的消沉,心里不舍,说,“二少奶奶,三小姐要嫁人了,这热闹难道您不想看么?赶快把药喝了,眼睛就该好了。”
成璧摇摇头,想起曾经为了如安,吃药的时候连一滴糖水也不用碰,如今,就是一颗糖塞进嘴里也是苦的。
忍冬把碗放在桌上,又说,“今天太太找了裁缝来量尺寸,做身衣裳,快过年了……而且,三小姐好事也近了。”
成璧还是不说话。
突然屋外传来了一道声音。“二少奶奶,太太三小姐四小姐都在露水亭里等您呢!”
忍冬推了门,高高应声,说,“唉,就来,就来!”
成璧最后还是被忍冬牵着去量尺寸,正午的阳光暖烘烘的,成璧却十指冰凉。忍冬牵着她,走得恨慢。再次路过西院的时候,成璧突然闻见一股气味十分特别的花香,她停住了脚步让忍冬去找,忍冬没办法,明明眼前是一片荒园,却不得不照她的吩咐下去“找花”。
成璧站在廊边等,等着等着便闻见那气味随着风慢慢飘离了自己,她不自觉地动了动脚步,独自一人摸索着寻着这股芬芳往前走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等到意识过来的时候,她大声叫忍冬的名字却无人答应。
她在慌张之余,竟然摸到了一双手,一双男人的手,骨骼匀称并不宽大。这都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双手竟然紧紧握住了她的,一股久违的温暖,她颤着声,叫了一声,“如安——”声音短促而急切。
“手”不出声,却更加紧实地包裹住了她的,一股莫名地哀伤缓缓渗透进她的指尖。
她想是如安,一定是如安回来了。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