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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剧痛中睁开了左眼,看见沉睡的天际在晨曦中苏醒了,云朵翻腾,急速掠过头顶。
然而,渐渐地,他就只能看见红光了,那是他的血,染红了视线。
第五十一章
碎玉等何逸舟像从前一样再次出现病房的门后.然而却始终不见。她的心情如同这秋一样,渐凉了。她看见何逸舟遗留在矮桌上的一方手绢,她下手粗鲁地一把将它扯过了,攥在手里,绞了绞,然而却远远不够解气,正翻箱倒柜的找剪子,想把它剪烂了,却闻见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来自于何逸舟,是烟味。
他猛得松了手,对着手绢,愣愣地发起呆来;
隔天,她收拾了东西,毅然出院。
回涂家,想到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事是睡觉.睡得天昏地暗,双耳打鸣。三更天的时候终于醒了,窗外又起了风,她的心直发毛,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再也睡不着,只好起身了.点了灯铺开了纸,提笔写了三个字,何逸舟。想想揪烂了,重写——【创建和谐家园】何逸舟。
何逸舟名前的这【创建和谐家园】二字让她的心一下子就冷静了.似乎想着他那张【创建和谐家园】的脸就踏实了许多.不由得竟翘起了唇笑了笑。笑罢.又继续写道:多日不见你,我精神舒畅,吃什么都香喝什么都爽。当然也多亏不见你,我这早孕的呕吐感才得以早早消褪了去。
写到这儿,碎玉不由得轻声地随笔念了起来.顿下了笔.一滴墨晕花了纸.又一滴晕开了那滴晕.那是她的眼泪。
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她的屋子临近后院,于是推开了门,往后院的门外张望,只看见一个单细细的身影.背对着院门站着,似乎正对着院门外的人说着什么话。她返回屋里从包袱里找了块脸帕,往院里的井边走。
一空闪烁的星子.那光华搬下来,被牢牢圈在院子里,照得满院亮如白昼。
碎玉站在井边闻着初秋凉而燥的夜风,她伸手将五指浸在冰凉的井水里,俯下身来,看见井缘处爬满了墨绿色的青苔.她的心一阵空旷旷的寂寥。呕吐,险些吐进井里,连忙向一侧退了一步,弓着身子。吐完了,她掬起了一捧清水,漱了漱口,再将手里的脸帕一把扔进水里,反复拧干了水,拿起了,擦完了脸和脖子,才看见院门外站着的人竟是凌霄。
凌霄看见碎玉显然吃了一惊.吓得手里拿着的一包东西掉在了脚边。
碎玉撇了她一眼.说.“做贼去了?吓成这样。”
凌霄哆嗦着唇,颤声问道.“你是人是鬼?”
碎玉就着月光摊开了自己的双手,随意地弹了弹指甲,说,“我要是鬼才不跟你废话,直接把你拽下井。”
凌霄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几步,似乎是看见了碎玉脚边的一滩秽物和她脸上的淡淡潮红,才伸手拍了拍胸脯.说,“太平码头出事啦,你那个什么何老板和他的手下全都被人用枪射了脑袋,用麻袋装了推下了海,早晨,好几个麻袋浮了上来,一掀开,脑袋都被海水泡得发白发烂了。”凌霄说完,一边暗暗啧啧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碎玉。
她看不见碎玉的表情。
碎玉是面无表情的。
怎么可能,何逸舟那个【创建和谐家园】,近得就在他的嘴边.她动动唇都非把他够到嘴边自言自话地将他从头到尾骂一边。然而.又怎么不可能呢?他也是个人,是个人,那祸福朝夕,人算天算.命有时比纸还薄。碎玉怎么也想象不到那样一个大男人会这样不声不响地就不见了,死了。她动了动唇.然而,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
凌霄拾起了方才地上掉下的那一包东西,拍了拍上头的灰尘,转身看见碎玉已经走到了屋门外。咿呀一声,门被她打开了,她衣角上的那抹月白顺着月光滑进了门缝里。砰得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碎玉一整夜都没睡好.隔了一早,她去太平码头.没有看到【创建和谐家园】袋,亦没有看到何逸舟,只是看见了一点木板夹缝里的血迹,她跪尘在地上任风吹。耳边除了风声,还有远方的大渡轮,鸣笛声闷闷的。
一个裹着蓝头巾的拾荒老太太递给她一只包裹.只说.一个瘸腿瞎眼的男人让我给你的,快拿着。
碎玉哭着仰起脸.说你认错人了,你怎么知道就是我。
那老太太指了指她的眉毛说,我没见过第二个长你这样眉毛的姑娘,错不了,快拿着。
碎玉的怀里被揣进了这个纸包,她解开了,看见一大叠纸币用一截黑绸布紧紧捆着,静静躺在纸上。她颤抖着解开了那截黑绸布,递近眼前,眼泪就这样滚了下来。她认得这绸布.分明是何逸舟临走前穿的那件衣棠的料子。
碎玉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三夜,滴水未进。
到了第四天,窗外艳阳高照.她醒了.放声大哭。
第五十二章
远方的乌云还未抵达这里。午后的暖风穿过头发.如同一只羽毛丰满的大鸟低低掠过了头顶,它有一双温柔的翅膀。阳光起初是撒在井边左侧的,而后,渐渐寡淡了,最后在移去右侧的途中不见了。
碎玉在午睡,她在多年后仍然记得沈太太那双枯老厚硬的手,抬起了,轻轻捻动她的眉尾,她修长的眉尾从此后便不再洒脱自由地生长了,它们只能簇拥在一起委屈着卑微着。她痛恨那双操纵她眉毛的老手。她不止一次地怀疑,她的背后是否也有一只手在妄自操纵着她的人生。
她又梦到了血。被惊醒,鬼使神差地匆匆奔向镜子前。
窗外的阳光进不来.因为它们已经消失了去。
碎玉站在镜子前,抬高了手,使劲抱着自己的眉。渐渐的,她不再想着了.捂住了眼睛,终于捂不住.她尖削的指甲一点点地伸向了眼睛,如同已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惨叫声惊醒了屋顶闭眼气息的黑白鸽,它们扑棱棱的飞走。
碎玉一头栽在地上.她仰躺着,透过眼里蔓延开的血,看见窗外被风吹起的云,涌起了再散开.漂浮不定,像她的心。她抬起手看见自己的指甲里有自己的血,她微微抬起了手,试图像平时一样漫不经心的弹去,然而,却怎么也弹不开。
闻声而来的女人看见碎玉仰躺在地上.她的一只眼睛还在汩汩地地住外渗着血,再看看她的身边没有任何利器.只有她尖削的指甲上滴着血,然后猛地推门飞跑出去,大呼,“快来人啦!碎玉小姐疯了!碎玉小姐疯了!碎玉小姐用指甲抠瞎了眼睛!……”
碎玉在这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声里沉沉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她明白自己抠瞎的不是眼睛。
远方的乌云就是在这一刻抵达的。
下雨了。是秋雨,萧瑟得让人心慌。
碎玉再醒来的时候,模糊糊地看见涂泊隽正抱着一个笑女娃站在她的床边,蹙着眉头。小女娃是安云.她总是在午睡过后,粘人得紧,而且会哭闹,所以只好抱着她来了。
“碎玉……”他叫了她一声,毫无反应,只是顿了好一会儿,才转眼看了自己一眼。
一眼的空白,什么也没有。一个多年前一双眼睛里灌满神采的女孩依然失却了所有往日令他记忆犹新的一切,他的心底涌起一股惆怅。他伸手摸了摸安云的脑袋,轻轻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低声说,“乖,不要看。”
安云却不怕,或许她也不懂得那一块血痂究竟有多可怕,她问他,声音脆生生的,“爹爹,她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丑?”
他愣住了,隔了许久将脸紧紧贴住了安云的,说不出话来,几乎哽咽了,只是抱紧了安云说,爹爹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你受一丁点的伤害……
安云似懂非懂,仰头看着他,又问,“那娘呢.她总是吐很多血。”
他猛地怔住,拉下了抱住他脖子的安云,正要问她却看见孩子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含糊不清的,“安云说错话了,忍冬该骂我了,娘说谁都不能说的。”
他一把抱紧了安云.往前院走,脚步急促。
午后的阳光和煦,头顶浮云稀而薄,偶尔流动时擦过太阳,也不会遮挡住一丁点阳光舍得投下一丁点阴影。他远连地看见她撩起了袖口站在花园里摆弄花草,侧脸柔美而安静。他站在远处,任凭自己再过着急.然而此刻也不忍惊扰了她。不知道站了多久,久到足以让他明白一什么。他抱起将要睡着的安云,转身,默默离开了。
安云醒来后不愿回房,围着他的书桌边打转。这几年.他越发受不了一点吵闹,然而安云百般地在他耳边吵闹,他却并不觉烦躁。这孩子竟让他耐心渐长。
直到屋外暮色低垂了.成璧才轻轻敲门,打算抱玩累的安云回房。
他起身开门.看见她仍然穿着午后的那件衣裳,手里抱着一捧【创建和谐家园】斯菊和几支待放的月季,嘴角嵌着浅浅的笑.兀自走进门来,将花插在桌角那只瓷花瓶里头,转身笑对他说,“花园里的.还算长得精神,就剪下几支给你送来。”
他静静凝望那捧花.然后又转眼看她,久久不语。
屋里灯火摇曳.成璧正要抱起安云,却被他一把抱起了,只说,“我送你们。”
他走在前面.迎着风.把安云朝怀里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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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他把安云放在床上,成璧背过他去电灯,他伫立在床边,忽而问她,“把自己照顾好,很难?”
一屋的通明在瞬间被点亮,成璧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腰上缠上了一双手,他的声音响在头顶——成璧,你一定要给我机会好好照顾你们。
成璧没动,只任他拥着.轻轻开口.“会的.一定。”
他只觉得她的承诺多少有点敷衍的味道,于是又问,“会不会来不及?你会不会吝啬到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成璧听见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连忙转过身来.竟看见他眼底有薄薄的水汽。伸手,还未触及,就被他握住了,“你会不会还恨着我,所以要给我留下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来报复我?”
成璧并不能明白他这句话里的意思,也没有细想,只是仰头笑着对他说,“一定不会。”
他似乎有点放心了,却久久不愿松开她的手,讷讷地说,“我只是害怕那种身边空荡荡的感觉.更害怕在那中感觉里一天天孤单的老去。”
成璧看着他,想到十年前.一幕幕掠过心头,泛起了酸楚。
第五十三章
安云曾不止一次的梦见那个男人,他穿着白衣服站在海上。她想念小时的那片的宽阔的海。母亲曾搂着将睡未睡的她,轻轻在她耳边说,安云,你看海的尽头就是云,你就是最远处的那片云。
云,总是漂浮的。她说。
母亲摇头笑说,不,你是那片最最安宁的云朵,乖巧的躺在我的怀里。
她仰起脸来,看见母亲笑着笑着就流下了泪来。
安云不是个乖巧的孩子。
午后的微风掠过头发,掀起她的刘海。她从一棵香樟树上轻松跃下,看见树下的少年。少年把头微微扬起,风吹起他的头发,她看见他的眼睛。
她踢踏着脚尖,试图将鞋底的泥土剥掉,然后走近他,学他的样子,把头仰起,扬起声音,问他,“喂,你是谁?你在看什么?”
少年不说话,阳光直射下他全然仰起的脸所呈现出的表情,安云无法用语言述说,不过多年后,长大后的她却依然能够记得。
“喂!我在和你说话!你必须得回我的话!”有些东西确实是天生的,譬如安云的个性。她的霸道究竟从何而来,忍冬在她一次无理取闹之后咬牙思索,然后她轻易地回想到安云的父亲。
少年仍然不说话。
安云气呼呼地再次爬上树,她坐在仍然年幼的香樟树上,悠闲地晃着双脚。
一只鞋从空中被摔下,撞上了安海的肩膀。他偏头,看见树上坐着的小女孩,她正挑眉冲着自己笑。她的嘴角骄傲地微微翘起,酒窝很深,眼角向上,最后他看见她的眼睛,单薄的眼皮,眼珠漆黑。
另一只鞋就是在这一刻落下的,这次砸中了他的另一只肩膀。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再不回答我的话,我就跳下来砸在你的身上。”安云依然在晃荡着自己的双脚,只是微微俯下了身笑着看着他。
安海没有挪动脚步,因为他打定主意她不敢。
“你在猜我肯定不敢往下跳,是不是?”她的声音脆生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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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吹来,安云下落时,这粒红痣在安海的眼前划过了一道十分清晰的痕迹。
安云一跃而下,双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仰头冲着瞪大了双眼瞧着自己的他爽朗大笑,笑后说,“你猜对了,我的确不敢。”
又是一段长而清脆的笑声。
安云看见他似乎弯了弯嘴角,似乎是算做笑了,便问,“现在你告诉我你在看什么?”
安海说,“你把头仰起了自然就知道我在看什么了。”
安云仰高了头,久久之后,声音依然仰得高高的,“我只看到走来走去的云。”
他说,“我就是在看云。”
安云听完,终于放正了自己的脖子,然后掸了掸了身上的泥土,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襟,用力一拽,两人就一齐向后仰去了,一声轻响之后,后脑着地,一齐枕在松软的泥土上。
安云说,“你真笨,这样躺在地上不会看得更清楚么?”
安海平躺,他看见阳光包裹着一切,大地沉睡在它的怀抱,头顶蓝天浮云,漂浮被云朵被白色的风随意拉扯成各不相同的形状。他把双手枕在脑后,扭头看见女孩的脸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听见她说,“我叫安云,你呢?”
他说,我是安海。
第五十四章
这年的冬出奇的寒,然而冬尽了,后院的几朵腊梅却还未败落,孤伶伶地卧在树杈之间的残雪里。
碎玉的肚子是在深夜开始阵痛的,她咬牙不喊不叫,一直熬到了五更时分。太阳初升的时候,她生下了一名女婴。
成璧让忍冬从箱底翻出了涟生从前拴在腕上的小野桃核,已被磨得发红发亮了,后来,安云小时也戴过好几年,她一直悉心保管,生怕弄丢了。她让忍冬系了条新红绳,替碎玉怀里的孩子戴上。
碎玉把脸别向了一边,她怕她的脸叫任何人看见了,虚弱而疲惫的声音从床的内侧传来,她说,姑娘的命不付钱,贱得可怜。她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冰凉,语气沧桑,她又说,我有预感她是活不久的。
忍冬见这孩子瘦小的可怜,碎玉的话让她的心猛地沉了沉,打了一个激灵。她逗了逗怀里不哭不闹的孩子,心疼得紧,坐在床边对碎玉说道,“你这张乌鸦嘴,小心孩子听到。”
碎玉嗤得一声,“她懂什么?她要是真能懂得人话,就该乖乖死在我的肚子里!”
成璧一直是站在窗边的,她推开了窗,闻见窗外的腊梅尚未腐朽的香气,她认为这是极好的预兆,一边的桃花沐着春风也格外的精神。她似乎没有听见碎玉的恶声恶,只是淡淡说,“已是春了,真让人打心眼里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