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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見了周瑞家的,便問:“你老人家又來作什麽?”周瑞家
的忙起身拿匣子給他看道:“送花兒來了。”平兒聽了,便打
開匣子,拿了四枝,抽身去了。半刻工夫,手裏拿出兩枝來,
先叫彩明來,吩咐:“送到那邊府裏,給小蓉大奶奶戴去。”
次後方命周瑞家的回去道謝。
周瑞家的這才往賈母這邊來,過了穿堂,擡頭忽見他的女
孩兒打扮著才從他婆家來。周瑞家的忙問:“你這會子跑來作
什麽?”他女孩兒說:“媽,一向身上好?我在家裏等了這半
日,媽竟不去,什麽事情這麽忙的不回家?我等煩了,自己先
到了老太太跟前請了安了,這會子請太太的安去。媽還有什麽
不了的差事?手裏是什麽東西?”周瑞家的笑道:“噯!今兒
偏偏來了個劉姥姥,我自己多事,爲他跑了半日。這會子叫姨
太太看見了,叫送這幾枝花兒給姑娘奶奶們去,這還沒有送完
呢。你今兒來,一定有什麽事情。”他女孩兒笑道:“你老人
家倒會猜,實對你老人家說:你女婿因前兒多喝了點子酒,和
人分爭起來,不知怎麽叫人放了把邪火,說他來歷不明,告到
衙門裏,要遞解還鄉。所以我來和你老人家商量商量,討個情
分。不知求那個可以了事?”周瑞家的聽了道:“我就知道。
這算什麽大事,忙的這麽著?你先家去,等我送下林姑娘的花
兒就回去。這會兒太太二奶奶都不得閑兒呢!”他女孩兒聽說,
便回去了,還說:“媽,好歹快來。”周瑞家的道:“是了罷!
小人兒家沒經過什麽事,就急的這麽個樣兒。”說著,便到黛
玉房中去了。
誰知此時黛玉不在自己房裏,卻在寶玉房中,大家解九連
環作戲。周瑞家的進來,笑道:“林姑娘,姨太太叫我送花兒
來了。”寶玉聽說,便說:“什麽花兒?拿來我瞧瞧。”一面
便伸手接過匣子來看時,原來是兩枝宮制堆紗新巧的假花。黛
玉只就寶玉手中看了一看,便問道:“這是單送我一個人的,
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這兩
枝是姑娘的。”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麽!別人不挑剩下的
也不給我呀。”周瑞家的聽了,一聲兒也不敢言語。寶玉問道:
“周姐姐,你作什麽到那邊去了?”周瑞家的因說:“太太在
那裏,我回話去了,姨太太就順便叫我帶來的。”寶玉道:“
寶姐姐在家裏作什麽呢?怎麽這幾日也不過來?”周瑞家的道:
“身上不大好呢。”寶玉聽了,便和丫頭們說:“誰去瞧瞧,
就說我和林姑娘打發來問姨娘姐姐安,問姐姐是什麽病,吃什
麽藥。論理,我該親自來的,就說才從學裏回來,也著了些涼,
改日再親自來看。”說著,茜雪便答應去了。周瑞家的自去,
無話。
原來周瑞家的女婿便是雨村的好友冷子興,近日因賣古董,
和人打官司,故叫女人來討情。周瑞家的仗著主子的勢,把這
些事也不放在心上,晚上只求求鳳姐便完了。
至掌燈時,鳳姐卸了妝,來見王夫人回說:“今兒甄家送
了來的東西,我已收了。咱們送他的,趁著他家有年下送鮮的
船,交給他帶了去了。”王夫人點點頭兒。鳳姐又道:“臨安
伯老太太生日的禮已經打點了,太太派誰送去?”王夫人道:
“你瞧誰閑著,叫四個女人去就完了,又來問我。”鳳姐道:
“今日珍大嫂子來請我明日去逛逛,明日有什麽事沒有?”王
夫人道:“有事沒事都礙不著什麽。每常他來請,有我們,你
自然不便;他不請我們單請你,可知是他的誠心叫你散蕩散蕩。
別辜負了他的心,倒該過去走走才是。”鳳姐答應了。當下李
紈探春等姊妹們也都定省畢,各歸房無話。
次日鳳姐梳洗了,先回王夫人畢,方來辭賈母。寶玉聽了,
也要逛去,鳳姐只得答應著。立等換了衣裳,姐兒兩個坐了車。
一時進入寧府,早有賈珍之妻尤氏與賈蓉媳婦秦氏婆媳兩個,
帶著多少侍妾丫鬟等接出儀門。那尤氏一見鳳姐,必先嘲笑一
陣,一手拉了寶玉,同入上房裏坐下。秦氏獻了茶。鳳姐便說:
“你們請來作什麽?拿什麽孝敬我?有東西就獻上來罷,我還
有事呢!”尤氏未及答應,幾個媳婦們先笑道:“二奶奶今日
不來就罷,既來了,就依不得你老人家了。”正說著,只見賈
蓉進來請安。寶玉因道:“大哥哥今兒不在家麽?”尤氏道:
“今兒出城請老爺的安去了。”又道:“可是你怪悶的,坐在
這裏作什麽?何不出去逛逛呢?”秦氏笑道:“今日可巧:上
回寶二叔要見我兄弟,今兒他在這裏書房裏坐著呢,爲什麽不
瞧瞧去?”寶玉便去要見,尤氏忙吩咐人小心伺候著跟了去。
鳳姐道:“既這麽著,爲什麽不請進來我也見見呢?”尤氏笑
道:“罷,罷,可以不必見。比不得咱們家的孩子,胡打海摔
的慣了的。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沒見過你這樣潑辣貨。
還叫人家笑話死呢!”鳳姐笑道:“我不笑話他就罷了,他敢
笑話我?”賈蓉道:“他生的靦腆,沒見過大陣仗兒,嬸子見
了,沒的生氣。”鳳姐啐道:“呸!扯臊!他是哪吒我也要見
見。別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帶來,打你頓好嘴巴子。”賈蓉溜
湫著眼兒笑道:“何苦嬸子又使利害!我們帶了來就是了。”
鳳姐也笑了。
說著,出去一會兒果然帶了個後生來:比寶玉略瘦些,眉
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更在寶玉之上,
只是怯怯羞羞有些女兒之態,靦腆含糊的向鳳姐請安問好。鳳
姐喜的先推寶玉笑道:“比下去了!”便探身一把攥了這孩子
的手,叫他身旁坐下,慢慢問他年紀讀書等事,方知他學名叫
秦鍾。早有鳳姐跟的丫鬟媳婦們,看見鳳姐初見秦鍾並未備得
表禮來,遂忙過那邊去告訴平兒。平兒素知鳳姐和秦氏厚密,
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頭,兩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
交付來人送過去。鳳姐猶說太簡薄些。秦氏等謝畢,一時吃過
了飯,尤氏、鳳姐、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話下。
寶玉、秦鍾二人隨便起坐說話兒。那寶玉自一見秦鍾,心
中便如有所失,癡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個呆想,乃自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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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我爲什麽生的這個侯門公府之家?要也生在寒儒薄宦的家裏,
早得和他交接,也不枉生了一世。我雖比他尊貴,但綾錦紗羅,
也不過裹了我這枯株朽木;羊羔美酒,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
溝。‘富貴’二字,真真把人荼毒了。”那秦鍾見了寶玉形容
出衆,舉止不凡,更兼金冠繡服,豔婢嬌童,——“果然怨不
得姐姐素日提起來就誇不絕口。我偏偏生於清寒之家,怎能和
他交接親厚一番,也是緣法”。二人一樣胡思亂想。寶玉又問
他讀什麽書,秦鍾見問,便依實而答。二人你言我語,十來句
話,越覺親密起來了。一時擺上茶果,寶玉便說:“我們兩個
又不吃酒,把果子擺在里間小炕上,我們那裏去,省了鬧的你
們不安。”於是二人進里間來吃茶。秦氏一面張羅鳳姐吃果酒,
一面忙進來囑咐寶玉道:“寶二叔,你侄兒年輕,倘或說話不
防頭,你千萬看著我,別理他。他雖靦腆,卻脾氣拐孤,不大
隨和兒。”寶玉笑道:“你去罷,我知道了。”秦氏又囑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