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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红的起床气一直很大,加上血糖低,往往不到自然醒是不会起来的。什么时候被我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啪!”手里装朱砂的玻璃瓶生生给捏了粉碎,赤红色的粉末簌簌的洒了一地。
“你怎么了?”他从床上支起上身回头看我。我低头看看手掌,握住揉搓了几下,怎么又走神了。放下针找出烟:“注意力不大集中罢了,我出去抽支烟。”
我一直不渴望有一天会有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他们娶妻生子,打仗时可以带着家眷细软跑路,过个安定的晚年,也会有正常的情绪,愤怒,嫉妒,高兴……甚至是罪恶感。
我曾经为何会那般仇恨二月红?因为他毀了我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成为泡影,血液里的暴怒和施虐的因子被发掘,激发,己经影响到了正常生活……所有该有的情绪统统不见,只知疲乏和【创建和谐家园】。
可刚才那负罪感算什么?残留的朱砂渗进手上的划伤处,丝丝入扣的疼痛让我不由打了个寒噤。
“怎么了?”他披着我的大氅出现在我身后。我突然很想回头问问他对我究竞是个什么感情,虽然十有【创建和谐家园】是不尽人意的回答,但我还是想听听,只要不听到“毫无感觉”便好。哪怕只有一点情绪,我们……我们就有救,或者说……我还有救。
“朱砂……弄进皮肤里,真的很疼。”我说道,可这不是我想问的。
她站到我面前,两只手牵起手掌低头看着,低着头我只能看到他的头顶。长头发相当有重量感的下垂,便托起一缕想好好看看。真是奇怪而尴尬的场面,他看着我的手,我看着他的发,该说点什么,张启山,该死的,快说点什么出来。
“这种朱砂……毒性不大,所以不必担心会丧命。”
我说道,他纹身需要不少这东西,所以选了品质最好的,我不想让这些意外的东西把他毀了。
“去洗洗手,你没事便好。”他放开我的手转身离开,手心里的那缕头发踉着他的动作从我手里溜走。讲的不是我手里的毒,我在说你……握紧拳,我想叫住他解释清楚,只是他走得太快,全都来不及。
“若被这朱砂毒死了,会不会记恨我?”用酒拍打他的后背,待昨日的图案显现出来,我捏着针,找对线路,轻轻的挑破他背上的皮肤。
他咬着牙开始适应背部的疼痛,过了好一会儿才张口说道:
“不会。”
“为何?”
他到吸一口凉气,忍着痛艰难的说道:
“毫无感觉……罢了。”
那一针一定扎深了,血珠很快滲出来,一颗接一颗的冒。
毫无感觉……哈,张启山,这下你真没救了。
亏得你还有分负罪感!
这样的想法迅速出现在脑海里,何必呢?何苦呢?各种念头纷纷涌至,下针的速度不由加快,像喝醉酒的杰作,酒精【创建和谐家园】的所有感官都疼到麻痹。
“张启山,下手慢些,”医生伸出手挡住我,我才发现针下的人己经痛至晕厥了。”“弄醒他,继续。”我抬头对审讯员说道。
“速度太快,会疼死他的,打雾都还没开始,你小心点”医生顿一顿,又说道:“针太深,注意轻重。”
不是毫无感觉么?这下可有了?
半个月后割线完成,准备打雾上色的前一晚他却受了风,高烧不退,纹身暂时停止。医生开了些性子缓不与朱砂冲突的药,并叮嘱他好生歇患几日。
他从棉被下伸出胳膊,紧紧抓住我袖口的铜扣,问道:
“明日不再来了?”
“不了。”
原来仍旧这般不愿见我,碰巧生病,如此便遂了你那心愿罢。
我坐在办公桌前,推开战报……捷报也好,噩耗也罢,浓茶都压神不住的暴躁,无时无刻不再疯狂滋生。或许是压抑了太久了,需要去发泄一下。驱车去了监狱,别误会,那身子现在经不起我折腾,他身子骨可是越来越差了,大大不如从前,我能感觉得到。
只是照例先来看看可退了烧,有时赶上那烫急时,自己也常有整夜不眠,衣不解带照看他的状况。心中还有半分私心和念想,若她清醒后第一个看到的是我,会怎样?
“多谢几日来的照顾。”他开口道,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喃嘀的动着。
我定在门口,怔怔地看他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眼睁睁的看他对床边那审讯员一字一句道谢着。
掩住门退回去。我需要一场……杀害程度的【创建和谐家园】,任谁现在都别拦住我,千万别。
死人对一个军人来说太常见,我站在床边狠命吸烟,背后的床上躺着一个死人,也不知死透了没,可能还有半口气。深吸一口几乎是燃掉小半支烟,满床的血,染血的床单通过蜡烛映在玻璃上,使窗外的景象看不大清。反正也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反正这样的夜晚,窗外没什么可看的。
泻了火,好受多了。丢掉烟蒂碾灭,再点支续上,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如此大的火气,忿怒从掩上门开始便轰的烧上了头顶,床上那娈妾……我回头看看他,叹口气。无缘无故承受了这不本应你得的怒火,还不曾问过你的名字。下辈子投胎可莫要做了那娼妓戏子,平白来祸害我们这些情深之人。
既然高烧己退,纹身之事就不必再耽搁。当晚便瓶瓶罐罐带了一箱子,专门打雾上色的针也准备齐全,医生很是兴奋,我叫他提前准备好可供发泄的人,若是到时忍受不住【创建和谐家园】,赶快滚了出去,可不要留下让脏我的眼。
我搞不清我在计较什么,一句道谢而己。
整晚过得都很闷,医生也没有出状况。除了和医生之间偶尔交流和询问指导之外再无他言,好几次他主动问我近日的情况,我专顾低头上色,实在不愿说话。几次下来他也就学乖了,不再搭话,复得安静。
纹肩膀至锁骨的那朵红莲是最有乐趣的事,医生不再跟从,他坐在床上面对着我,努力挺起腰将身子送到我面前。我用手压着他的后腰防止他乱动,一点一点螺旋打雾。他一手搭在我肩上,一手抉着我的腿,小脸儿满是汗,看我一会儿再把头转向别处,难得的多种表情在我面前上演,实在有趣的紧。
“看我。”我对他说道,他转回头看着我。
“啊?”
“我叫你看我,别看别处。”被注视著是件……好事。
—如眼睛里只有我一个,再无他物的……满足感。
“看我。”
他背对着坐在我身上,仰着头枕上我的肩膀。听了这话,难耐的扭动脖颈对上我的眼睛。眼下一片火红,炙热的颜色从肩膀处延伸到锁骨,他抬起胳膊及抱住我的头,纤细柔轫的腰身扭动,引起内部一阵细小的摩擦,登时便觉得爽利到头顶,低头狠狠咬上他的嘴唇,顶弄时鼻腔的气息和嗯啊声离我是如此近。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捞住他的腿弯抱他站起来,【创建和谐家园】紧紧含着【创建和谐家园】,走一步动一下,我要看他的后背,要看那天火红莲究竟能给我带来多大惊艳。
走至床前把他放在床上,站著从后面进入。满头黑发垂落在两侧,唯独有几缕薄薄的遮着背部。从腰际伸展出的红莲完全在后背绽放开来,血红的直灼人眼,白瓷的肤色上这片红莲,我看得都要发狂了,一遍一遍摸着细腻的皮肤,美的太不真实,粗糙的手掌一遍—遍的确认着,真的,真的存在,二月红。我伏下身喊着他的名字,重复着不知疲倦。这身子多久没有享用过了,依如如记忆里那般美味。
“太……大了……”他艰难的说道,双手紧紧攥住床单,骨节泛白。
我想说些什么调剂情趣,奈何实在太过【创建和谐家园】,只得咬着牙守住不让自己泄出来。
“你果然……在生我气……”他终于撑不住胳膊趴倒在床上,我双手提着他的腰跨,没有离开他。“很久不曾开口……开口对我讲话……为何?”
他又撑起身子来,保持着被进入的姿势,抬高腿翻身,正面对着我。我扣着他的大腿……舒服得直颤,肩膀的红莲不似后背,就那么一朵,是大片苍白皮肤衬着的一朵,我闭起眼睛,双重【创建和谐家园】,会忍不住的。
“看我。”他开口道。
我睁开眼,看着那张禁欲的小脸,面色潮红。咬着牙,细短的头发被汗粘在脸上,我顿时全数缴械投降。
【创建和谐家园】浓稠,从【创建和谐家园】流出来,他再也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何时变的这般体力不支?从前很少有晕厥……我看着他,拍拍他的脸。
“二月红……你看看我,醒来看看。”
第九章
公历1941。民国三十年。隆冬。
一场新雪盖住了肮脏的污泥旧雪,天澈的如兑水蓝墨泼过般的净,无风的晴阳头,倒是个好天气。
难得战事不再吃紧,张启山靠在太师椅上,欠身伸手从桌上拿起几瓶西药,出神的拿捏着,像是这药比那战况更加棘手。眉峰愈锁愈重,本就凝重的面庞越发带了戾气。
窗外桃树的枝子被冻得硬邦邦,脆生生,无家可归的鸟雀儿胡乱唧啾愤懑一嗓子,忽地用力蹬开树枝飞走,干净松软的的雪簌簌的落下,露出如深褐色同古稀老人手臂般的一截树枯瘦枝。终是丢了药瓶,捏紧拳头,手心的温度从拳缝溜了去,在玻璃板上留了拳头吻合的一团热气。
预感很强烈,就像大战来临之际收到前线战报那般惶惶不安,血液不复温热,融进了凛冬的温度,剧烈的向心脏方向冲击。心脏跳的凶狠,冲的眼角发红。张启山的手掌抚上前额,冰凉的手心和滚烫的前额对比太过明显。张开五指扼住自己的脖颈,喉结在粗糙的手心上不住滑动,干涩冰凉的难过。狠咽下一口满带烟味的唾液,睁了眼,盯着玻璃板下所压的二月红西洋留影片,太阳穴突突直跳。
张启山一生面临过许多紧要关头,也作过无数大胆的决定。早些年每每冒险时,都当作为自己了断。做对了便算是捡回一条性命,错了也大不了匆匆结了一生。
张启山逐渐开始发觉活着甚是重要,其缘由是遇到了二月红。不再横冲直撞的打仗。虽然一直到最后他的冒进仍是不曾少有,只是再不孤注一掷,将那身家性命尽数投了进去。
位子爬的越来越高,待到终有了一天打仗再不必担心自身难保时,张启山却发觉,自己再也拿不出来当年激进赌命的样子。
潜移默化?张启山摸出烟盒,点支烟,烟雾在肺里打了个滚,再吐出来,灰尘似的融进阳光里。
权当是罢。张启山信佛,俗谛之桎梏,无竟之欲念。情爱,贪恋,责任。得了二月红,穷极索命也好,延寿享乐也罢,到了终是不枉白走一遭人世。只可怜了那些个年轻的生命,还未曾在着淤泥里打个满是尘世味道的滚,便因铁命军令早早丧了命,惜痛死耳,嗟。
何时有了这般妇人仁心肠?
走罢走罢,张启山,再不走怕是要来不及了。
慈悲自古苟活,不博不成佛。
二月红慢慢从床上坐起身。垂下头,长发形成两道屏障隔绝自己于外世。
很干净。透过栅栏窗看外头,白茫茫一片,新雪还不曾化开,太阳照上仍显得一片清冷。摊开苍白的手掌,圆圆粉粉的伤疤看起来也干净的紧。突然精神起来,暗淡的眼珠变得墨黑,几乎看不出眼仁,眼白倒是分明。呼出一口白气,两番叹念:“甚是晴好。”
穿好素白单衣坐在床沿上,手指尖呈现充血的粉红,面颊生红。
仍是不曾有吃汤咽饭的念头,拿来木梳子将长头发梳了个通通顺顺,站在冰凉的地上,凉意从石砖里渗透出来浸染脚底。仰起头,不知为何极想要发笑。可想笑出来还真是困难极,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便终是要来了。
念想至此,二月红心中满是自己第一次登台时情景:出场未开人未至,自己就赤着脚站在台中间,抬起头盯着龙纹大梁看,紧张到身体痉挛,不自觉就想咧嘴笑,喉结紧绷苦涩的难过。
眼泪砸在石砖上匀染开。抬起手抚住眼睛,捂着半张脸,手心一片濡湿。仍强硬的勾着嘴角,二月红半哭半笑着,不知此时到底该露出个什么表情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张启山,为何还不来看看我?怕是有朝一日我腐朽烂透了在牢里,你也不会多看这骸骨一眼罢?扼住脖颈,喉结尖尖软骨顶在粉红伤疤上,生生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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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山推门进来,两只酒壶碰撞在一起叮叮作响,二月红抬起头,对上那双凉薄的眼睛。白手套,黑大氅,墨色军装,一如初见的模样。
拂去面颊上的潮润,一股劲儿顶上来。二月红屏息,怔怔地看着他。
张启山将酒放在高窗下的木桌上,从水壶里取出热水,温上一壶酒。僵硬的坐上圆凳,张启山伸手推过一盏空杯,两盏空盅摆在各自面前,相对无言。
待酒烫好,二月红双手指尖端起酒盅,张启山将湿淋淋的粗陶酒壶擦拭干净,握着烫手的壶柄将热酒倒进面前的酒盅里。冒着热气的绵酒将醇厚的酒气融进快要凝固了的冷空气中,一时满屋绵香。
“屋外可冷?”
张启山从学不会微笑,勉强勾起嘴角,像是说念一场阴谋似的,说道:
“心寒,自当抵得了。”
自顾自的吃下一盅温酒。二月红也伸出微颤的右手,修长五指捏起酒盅,左手挡着,仰头慢慢的喝了个干净。
心平气和,干干净净,瓷肤墨发。张启山默默将这画儿印在心里,想着有朝一日自己闭眼辞世时,也好拿来作个告别的念想。
他多久不曾走出过这监牢了?张启山回想,为两人重新斟点了一盏酒,吃咬着粘稠醇香的酒,慢慢回忆。倒也不是非得想起来……张启山却一定要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免得心头那阴冷念头,盘踞而后疯狂滋生长大。
大致是……自上次戒毒成功以后,他便再未踏出牢门半步。
“喝酒暖暖身子,陪我出去走走罢。”张启山说道。
还真是……孤独。
若有来世,定还你个太平清净的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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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他身后,很久没有走过这般远的路了,双腿变得陌生,视线一晃一晃。抬起头来想看看这通道何时是个头,张启山却挡在他前面,遮住全部光明。他每一步都沉重结实,军靴厚重的鞋底将石砖踩出“咚咚”闷声。相比下……二月红低头看看自己早已麻木失去知觉的双脚,袒露在凛冬中,无声无息的触抚着不能再寒冷的石砖。裹紧大氅抱起双臂,将冻得通红的鼻尖埋进黑色细软的绒毛中。长头发挡住全部的视线,二月红索性闭了眼,听着咚咚的脚步节奏,一步步跟着他走。
不知为何,甚是安心。
迈过沉重的铁门,走过阴暗冗长的通道,宽而结实的肩膀挡在二月红面前,一堵墙,皈依,解脱。
在接触到了冬日新鲜的冷风时狠狠咳嗽了一把,二月红睁开眼,落眼一片刺痛,紧接着落入一阵阴影中。边咳边笑,二月红不知是什么惹得自己发笑,只是觉得再不笑,便再无机会。
眼睛努力适应阳光,眼泪不自觉流下来,边流泪边揉眼,睁不开。只知张启山就在自己面前,挡着光,面对着自己。
赤着的脚带着狱中能给他仅有的的温度,融化着脚下的雪地。体温渐渐散失,踩实了一片新雪。
伸手推开挡在面前的张启山,二月红向前小走两步,凛冽的冷气滚过他受过伤的肺叶,又惹来一阵咳嗽,喉头甜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