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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大人,我今天算是来过了。”韩弋一脸不耐烦,冲着孟庆眨了眨眼,“那你忙你的,我也忙我的去了。”
今天韩弋骑着一匹孟庆从未见过的黑马,这马比他之前见过的都要高大,尤其是那乌黑亮丽的皮毛,在阳光下好似乌金般耀眼。
孟庆有一肚子的话要问韩弋,急忙挡在马前,“小侯爷,昨天……”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那黑马狂叫了一声,嘶鸣之声震耳欲聋,孟庆心头一震,就见它健壮的前蹄高高抬起,两块闪着金属光泽的马蹄铁对准了孟庆头顶踩下。
孟庆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眼见马蹄即将落下,就听到韩弋一声轻斥。
“乌霄!”
那黑马动作一滞,孟庆急忙就地一滚,马蹄砸在孟庆身边,青石板的地面被砸出两个一尺长的裂缝。
韩弋长腿一跃,潇洒的从马背翻身而下,“孟大人,你没事吧?”
孟庆惊魂未定,这黑马高大神俊,自己被它一声嘶叫声吓得心惊肉跳,再加上精神萎靡,这才当众出了洋相。
“没事,没事。”
孟庆喘着粗气,用手顺了顺胸口。
韩弋舒了口气,“当真是抱歉,乌霄从小便被我惯的无法无天,脾气又臭又大,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碰不得,别说是你了,我父亲上次都差点被他踹了。”
孟庆还是第一次听小祖宗和他道歉,刚刚那点不快顿时丢到了九霄云外,但他心中一直牵挂着昨天的事,见韩弋就在身边,急忙抱住小侯爷的大腿,“小侯爷,你昨天带我去西城究竟什么意思?那古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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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死了。”孟庆顿了一下,急忙解释道,“【创建和谐家园】的。”
“【创建和谐家园】了?”韩弋也是面露诧异,过了半响又道,“你先起来,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又吃?”孟庆胃里一阵翻腾,他昨天最后得知那些烤肉全都是死老鼠,结果吐得天昏地暗,今天走路腿都发软。
“这回绝对不是老鼠肉。”韩弋哈哈一笑,显然早就知道那些烤肉是什么东西,拍了拍孟庆的肩膀道,“走吧,我带你去个清幽的地方。”
两人走了片刻,经过妙音坊那条大道后又绕进一条小巷,约莫又走了半刻钟眼前出现一颗大槐树。
大槐树后有扇木门,高有丈余,不知什么材质,看上去透着古色古香,门后乃是一处院落,占地颇广,周围人声稀薄,只闻得几声鸟叫。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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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庆迟疑道:“这里是吃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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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童,见到韩弋深深一辑,也不多话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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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庆越过门槛,眼前乃是一处明净小道,青石铺路,蜿蜒通幽。
孟庆一直紧绷的神经也随着清幽的景色放松下来,不到片刻小道已到尽头,层层芭蕉叶中露出一处青绿角檐,又走往前走了几步,一间造型别致的竹舍映入眼帘。
竹舍三三两两坐着几人,大是些鹤发老翁,面前的竹几上放着一盏香茗与几碟糕点,手中几上放着几本黄卷,一片安静祥和。
小童将两人引到窗边,等二人坐定,又上了些茶点,便径自离开。
孟庆心中嘀咕,小侯爷怎么选了个这样的地方?他都不敢大声说话,而眼前这么几碟子小玩意,他吃上几十盘都不一定能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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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庆见他吃了这才放心,但心中还是嘀咕道:“小祖宗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跑到这来,最后就说了句凑合?”这些豪门贵族的想法真让人摸不清头脑,他心中正在嘀咕,猛不丁韩弋将一卷书册丢到他面前。
“你看看这个。”
孟庆往那书皮一瞧,上面用大篆写着“韩国通史”四个大字,孟庆一楞就听韩弋又说。
“你想知道的东西全都在这里面,这竹苑主人身份神秘,我也算费了不少功夫才混进来的。”
孟庆心中大喜,迟疑了一下,偷偷问道:“公子,你这一个月不是在家中闭门思过吗?怎么有本事知道这些东西?”
韩弋咧嘴一笑,“闭门是闭门,思过是思过,又没人说闭门思过一定是要在门内思过,我把房门关上,跑到哪不是思过呢?”
孟庆顿时无语凝噎,他第一次听说闭门思过是这么解释的,瞧着小祖宗的样子,这一个月八成没少出去鬼混,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韩弋会对城中几桩血案这般留心。
要不是小侯爷带他到西城的烤肉店,又帮他寻到这里,他怕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想到这里,孟庆不得不对这人人口中的纨绔子弟刮目相看,看来小侯爷也并非外人口中那般荒唐。
孟庆正要打开手中书卷,忽见竹舍外走入一高瘦的老者,灰衣长袖,神情和蔼,颇有点仙风道骨,一见韩弋两人立刻双目放光走了过来。
“赵公子今日来的这般早,老夫几日未见公子,当真是思念的紧啊。”老者说着坐到韩弋身侧。
孟庆一楞,赵公子?他转眼看向韩弋,就见小侯爷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接着就听他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朱先生啊。”韩弋起身走到孟庆的身边,按住孟庆的肩膀道“这位乃是清原孟氏的公子,刚刚到了而立之年却未娶亲,朱先生你看如何?”
就见那朱先生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孟庆,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如同蚊子闻到血一般,孟庆被他看得心中发毛,猛地就想起昨天【创建和谐家园】的店家。
“朱博乃是这竹苑的主人,你帮我稳住他,我去去就回。”韩弋在孟庆耳边轻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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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庆从未被人这样盯着看,好似自他是个货物一般,而朱博则是估价的客人。
朱博也发觉不妥,干咳了一声,道:“未曾请教公子大名。”
孟庆十几年未曾被人这般客气对待,记得上一次还是随父母迁居韩原之前,朱博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他其实出生清原孟氏,一个曾经辉煌过的家族。
“在下孟庆,先父乃清原孟世兴。”
孟庆已经许久没有提起父亲的名字,此时听起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朱博脸上一喜,同样回礼道:“原来公子真是孟氏的后人,老夫久仰令尊大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公子,渊渟岳峙,英姿卓越,从中可见孟氏遗风实慰平生。”
孟庆从小颠簸流离,没读过几年书,被朱博绕的脑壳子疼,又不好直言,便干笑两声作为回应。
朱博并没看出孟庆的不对,看着孟庆好似看着一块宝贝疙瘩一般,继续说道:“公孙伪侯雀占鸠巢,我们朱家乃是韩侯麾下,百年来饱经公孙氏荼毒,今日得见故人之后,实在是喜不自胜。”
朱博的话孟庆听得一知半解,但越往后越不对劲,公孙伪侯是谁?他们朱家又是哪一个韩侯的麾下?公孙氏乃北晋王族,朱博这话已经与造反无异,他的眼光向四周扫了一通,那些老头望着朱博连连点头,看来都是一伙。
他不禁捏紧了手中的《韩国通史》,将纷乱的思绪压在心底,“朱老丈说的韩侯是?”
朱博正自激动,听了孟庆的话顿时清醒过来,笑道:“老夫唐突了,我还没有介绍自己。”他说着坐直了身体,正色道:“老夫乃韩国朱氏之后,为韩氏内史,负责编写韩国史书。”
孟庆此刻已经看出,朱博便是那店家口中的古韩国残党,从他的话中,孟庆隐隐猜出古韩国已经不复存在,而他们的敌人便是北晋,想到这里,孟庆明白了小侯爷带他过来的意思,他们孟氏与北晋王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大周皇帝号称苍天之子,国中大事在戎与祭,诸国之中北晋与大周一脉相传,将政事与祭祀分开,其中都城乃是北晋王处理政务的地方,而曲沃则是北晋宗庙所在。
在北晋还没有六大家族的时候,国内最强的势力乃是桓侯一脉,恒侯掌管北晋祭祀大礼,乃是天神在北晋的代言人,就连当今北晋王公孙诡与韩侯韩定伯两人的祖上也属桓侯一脉,而与桓侯势力相对的便是游侯与富侯。
十七年前,公孙诡采用长大夫祁为的计谋,挑拨游氏与富氏之间的关系,引发两族火拼,之后唆使桓侯进攻游、富两族封地,借机尽杀游、富两族。
第二年,公孙诡谎称旧都翼城不祥,让人在聚城修建新都,那时桓侯一家独大,势力如日中天,这兴建新都之事除他之外无人敢接,桓侯原本住在曲沃,距离聚城约有两百里路程,那一年冬天,天寒地冻,桓侯为了加快进度,便听从手下的建议,将宗室聚集在聚城过冬。
周天历三百七十七年,十二月初八大蜡,公孙诡突然发兵围攻聚城,正在祭祀祖先、神灵的恒侯一族被打的措不及防,除了几人逃往南虢国之外,其余的人全都埋入了绛城的地基。
孟庆祖上便属于当年的游氏麾下,清原城位于翼城与曲沃之间,那时还归孟氏掌管,北晋王尽诛游氏子弟,孟氏受到牵连,族人也被发配边疆,但公孙诡心眼极小,偷偷派人前往边境,将孟氏全族杀光,所以孟氏与北晋公孙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朱博想必是看上了这点才对他另眼相待,但朱博不知道的是,孟庆之父孟世兴先知先觉,赶在北晋王处理孟氏之前带着家人逃入韩原城,孟庆一家受到韩侯庇佑侥幸活了下来,之后孟世兴去世,孟庆也在韩定伯的帮助下当上了韩原城的司理左监。
孟庆怨恨北晋王,却不恨韩定伯,甚至对韩定伯感恩戴德,朱博如果想在韩原城闹事,他孟庆便第一个不答应。
“朱老丈原来是先贤之后。”孟庆装作惊讶,联想昨晚听到的东西,奉承道,“古韩国雄踞一方,领天子九锡,统辖北境百蛮,韩侯更是仁厚睿智,实墉实壑,实亩实藉,朱老丈祖上效力于韩侯,当真让我敬仰。”这些话都是孟庆从昨天店家唱的歌谣中推测出来的,他读书不多,找了遍了韩原城的先生才解读出这点内容,今天全都奉承给了朱博。
朱博惊愕的望着孟庆,孟庆说的话就连他这个韩国内史之后都不甚了解,他不禁激动道:“这些事赵公子告诉你的吗?我之前听他说有韩侯遗史,我还有所怀疑……”
古韩国灭国之时大量史料遗失,对于朱博这样的内史来说,将古韩国的历史编写完整比什么都重要,他满眼期待的望着孟庆,“公子……能将知道的全都告诉老夫吗?”
孟庆摸了摸下巴,装作为难道:“我也是从赵公子那里听到的,原文不长,但也不能随意说给别人听。”
“我不是别人啊!”朱博激动道,“我是韩国的遗民,公子告知我才是正途。”
孟庆叹了口气,“原本告诉朱老丈也没什么,但如今城内风声鹤唳,古韩国本就是忌讳,我可不想惹祸上身。”
“公子是说最近那两起凶杀案吗?”朱博似乎有难言之隐,左右看了一下,低声说道,“世代生活在韩原城的人全都知道这事,公子不是这的人,未灭大惊小怪。”
孟庆皱了皱眉,他对被人叫做公子还是觉得有些不适,问道:“什么事?”
朱博低头思索了一会,“我要是告诉了孟公子,可否将那遗史留给我?”
孟庆要的便是他这句话,他怕朱博看出破绽,沉吟了一会,笑道:“这原本不关我的事,但我好奇心重,朱老丈如果告诉我,那遗史我也就双手奉上。”
朱博大喜,随即说道:“韩原城古时叫做韩城,乃是韩国都城,一百年前北晋、东齐等国还没有封王,韩国便雄踞北方,与宗周帝都相隔不到百里,韩侯更是与北晋侯齐名的诸侯,可后来北晋文侯眼红我们韩国,私下扇动平帝东迁,导致韩国远离大周皇廷,这才逐渐失势。”
孟庆知道那段历史,但是世人传诵的故事之中大都是歌颂大周平帝与北晋文侯的,当年宗周帝都被天灾所毁,平帝在北晋文侯为首的诸侯帮助下迁都到洛江附近,平帝迁都之后,为了犒赏那些有功之臣,便将其中六位封为王爵,这便是东齐、南虢、西秦、北晋、正泽、宋商六王的由来,但其中并没有关于古韩国的记载。
朱博继续说道:“北晋文侯凭借尺寸之功日益骄纵,天子甚至赐予他代天征伐的大权,北晋军队在他手下肆意杀戮,不到十年时间便将北晋疆域扩大了一倍,这时大周北方唯一能与他抗衡的便是韩国。”
说道这里朱博深深的叹了口气,“可惜苍天无眼,韩国此时遭遇百年难遇的大地震,还没等韩国渡过灾害,北晋的军队便已经杀到,他们声称韩侯无道,所以苍天才会降下地震,趁着我韩国军队尚在北境救灾一举攻破了韩城。”
孟庆从未听过这段故事,古韩国的历史好似被人摸去了一般,按照朱博所说,古韩国盛极一时,想要抹去这段历史,花费的精力何其巨大,又有谁会这么做呢?
“韩国国君姓韩,继承了文帝传下来的风水堪舆之术,受天地龙气护佑,怎会被苍天惩戒,北晋人的借口实在低劣。”朱博说道这里脸上充满了愤恨,“北晋人何等凶戾,当年韩城被破,千百万韩氏子弟被北晋人屠杀,他们才该受到天谴,当时韩城血流成河,韩侯无颜苟活,他死前大骂苍天不公,既然它不管韩氏子民,韩氏子民便自己寻仇,他立下诅咒,韩氏子民死后定要化为厉鬼归来,到时候便生吃公孙氏的心肝,痛饮公孙氏的脑髓。”
孟庆听得眉头直皱,朱博口中诅咒的内容与最近的血案一模一样,死掉的人难道真是被古韩国的恶鬼吃掉了心肝吗?他想到这里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凉意,这小小的竹楼之内似乎也变得鬼气森森起来。
就当他准备继续追问之时,远处传来一声大吼,朱博蹭的站了起来,脸色变得好似雷劈一样,急道:“赵公子呢?赵公子呢?他怎么还没回来。”他疾步走到楼外,颤声道:“完蛋了,他不会是跑到后面去了吧。”说着居然丝毫不管孟庆,往竹楼后面的小路跑去。
孟庆一怔,急忙跟了过去。
话说韩弋这边,他借着尿遁先一步偷入了竹楼后面的小路,小路上铺着一层鹅卵石,他以往想要入内总被朱博拦住,今天借孟庆相助才得了机会,一个错身便钻了进去。
小路两旁花草繁茂,排排青枝修剪的极为整齐,往后走了一段,就见层层竹影随风晃动。
秋色已浓,竹叶已经凋零,竹茎上挂有无数雨点般的泪斑,竹枝随风晃动,看上去好似雨幕层叠,自带一番异样的韵味,他心中一奇,上前仔细一看,原来竹身上带着片片云纹,竟是难得一见的云妃斑竹。
云妃斑竹乃做洞箫的绝佳材料,向来为雅士所喜,韩弋没想到会在这看到如此大的规模,此刻有事在身,他未及细看,又往前走了百步,忽见一扇院门挡住去路。
这里面居然有人住?韩弋心中好奇,绕着院门外的白墙走了一圈,只见墙上青瓦带彩,又有几支梅枝探出院墙,梅花未开,枝梢上带着一丝晨露。
韩弋微一迟疑,这院子看上去与外面截然不同,不知何人住在其中,他轻轻一跃,用手勾住院墙,正想往内探望,不想青瓦之上带有一丝湿意,他手底一滑差点跌了下来,只好足尖一点顺势上了墙头。
正巧几支梅枝随风摇动,蓦地刮到他头上系带,梅枝上无叶无花,枝干直接插入了韩弋的发髻,他心中不禁懊恼,正想用手解开,低头间看见梅树下放着一张斑竹躺椅。
韩弋不禁向下看去,只见一公子正在椅上在小憩,侧头斜躺,一身白衣胜雪,竟是韩弋从未见过的清俊样貌,韩弋心头微微一颤,忽觉这位公子在哪见过,旋即又想,如若自己当真见过这绝俗的面容又岂会忘记?
他愣愣得望着树底,那公子脸颊消瘦,脸色略显苍白,闭合的眼角带着一丝倦意,手中握着一卷翻开的书册,几缕青丝从耳边垂落,又染上了几分慵懒之气。
韩弋心中蓦地生出一份怜惜,他怕扰了树下公子休憩,本打算悄悄离走,眼光方一挪开顿觉不舍,转头回去想多看一眼,不想这轻轻一动扯动了头上那段梅枝。
就听“咯吱”一声,那梅花枝桠断成两截,一断掉了下去,一断还挂在自己发间。
树下那人眼睛微微张开,漂亮的好似星辰一般,他的目光往梅枝断裂处投来,清亮的眸子似清泉般澄澈,又似藏有无限的星光闪耀。
韩弋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一时失神,目光竟与那公子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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