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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的黑影忙一躲,嚷道:“大胆,难不成太子让你现下杀了本王?”
陈安一怔,嘿嘿笑道:“原是王爷,我以为有贼子进来了呢。烦请王爷点个灯让我等搜查搜查。”
萧煜在黑暗中阴恻恻笑了笑,一言不发坐着等被吓醒的小镜子点灯。
昏黄的烛火将房中所有都拉出或长或短的阴影来,若是寻常人家寻常时候,便是再温馨不过的夜里场景。萧煜看着,不知为何似是看到桌旁烛光中映出一对人儿。一人聚精会神地一手揽着一小儿一手提笔在纸上游走,俄而偏头笑问“是否识得了”。小儿笑靥如花,点头回应。那人又要提笔,却顿了顿,偏转过头来笑对萧煜。萧煜吓得心窝似是在激流中一般回旋震荡着,转开眼去,心不在焉令道:“搜完了?出去,莫扰了本王休息。”
陈安瞪他一眼,道:“不要得意,明日便是你死期,好好再当一日活人吧。”
萧煜亦不恼,翻身躺下,紧闭双眸。
陈安一干人等出去了,房中又重新被漆黑覆盖。萧煜缓缓睁开眼来,痴痴凝望着桌旁,似是那幻觉中的两人仍在一般。
那孩童,是他孩子么——他与他夫人的孩子?在他心中,凭空出世的夫人远比他萧煜重要得多。从前自己嘲笑世人囿于儿女情长,故而绝大多数人只能平凡中做着平凡之事并以此为不凡。今日,他竟羡慕起来。若是他们庸庸碌碌,是否更能平淡厮守?可偏偏······自怨自艾自是无甚用处,既不得情,便弃了情。他的手中,还有一幅深深浅浅的铁马金戈。任他朝堂高坐,任他江湖快意,两人各自循着自己轨道,忧乐不相与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曾几何时,他萧煜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他现下却为了一人瞻前顾后伤春悲秋。更为可笑的是,那人却对他无一丝恋慕之心。原本的筹措满腹,到只敢思念,再到今日如掌心血泪再放不下,一步一步,揪其因由,罪魁祸首竟是自己当初有意利用。怪得了谁?
他从不知晓李容若究竟要何物,那时问及,笑言天下,却不知真假如何分配。然而此是唯一他所知,不论真假多少,于己于他,亦需拽入手中。
萧煜闭眼,静静等待惊雷到来。
第41章 进城
今日天气晴朗,艳阳高照,加上普天同庆,令人忽略了东南角一片阴沉。这雨究竟到不到都城,只看天意。
内成河上的吊桥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有人大喝:“排好,排好,不排好接受检询不得入内。”
可陵看这一片兴奋激动来瞧热闹的人,内心亦着实掩饰不住的高兴。人一多,便容易混进去。
可陵朝身旁两个农妇打扮的弱女子招招手,道:“小心莫被人群挤散了。”
秦紫沫拉紧了小芷,朝他笑笑,而后蹙眉望着前方。
黎民百姓今日涌入内城,不消说皆因萧澈的登基大典与祭天。登基,见证一代帝王的加冕;而祭天,则是最为令百姓心神向往的。大曜这片土地,千年以来虽曾改朝换代,然皆是本族人统领,故而尚巫鬼的风俗亦延绵至今。今日祭天,定然能见到御用巫觋的神通。据说若是见了活祭品离阳那刻升腾到空气中的青烟,此辈子皆求甚得甚。相传蚂蚁村有一乞丐当年进城乞讨,遇着祭天,见着青烟,第二日便被王侯子弟看中,从此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长寿更是无人能及,如今传闻削发为僧,依旧鹤发童颜,颇有升仙之势。故而,虽禁了六十载五石散,长生或是成仙之求依旧烙印在人们心中。不得求药,便只得求巫觋之术了。
由于皇家举事,内城虽说可允许百姓接受检询后进入,然内城即便大亦是承载有限,而况皇家部队还需考虑皇家安全与人手问题,故而到了一定人数,便不再放人进去。
似是百姓们预感到城门即将被官兵堵住,便不管不顾往前冲挤。一排一排,恰似海浪拍打岸边,然海浪却是有秩序多了。
混乱不堪中,看着城门就在眼前,可陵一回头,发现那两人已不见。四顾寻找着数十熟悉的面孔,前方者已走过城门,后方的依旧在隐忍着与人群一同推搡。四散的人手,找人不算难事,奈何无法昭昭于众。焦急四顾,眼前颗颗人头不住地起伏,可陵不多久便觉眼前昏花。
“余下的人,不得再入。”
“官兵大哥,求你,让我也进去吧。”
“我也要进。”
“放我们进去吧,行行好。”
“官兵大哥······”
官兵头头弯刀横挡,厉声喝道:“若想死,尽管过。”众官兵闻得,齐刷刷便站好队列,抽刀相对。
可陵望了一下四周,估摸着还有两三熟人未进城。心下自然是想令他们皆进去,毕竟孰能料想境况如何,帮手越多自然是越好的。眼光一扫,一定,发现秦紫沫与小芷正站在城门下焦急望着这边。他赶忙挥着右手,朝前挤去。
到了官兵人墙跟前,一脸急切,道:“官兵大哥,内人与家妹在城门处,可否把我放进去?”
一络腮胡子官兵喝道:“自然是不能。”
“官兵大哥,求你了。内人与家妹两个弱女子,若是小人不在身边,怕会出事儿,那家中父母,谁人来照顾?求你了。”
人群扰攘中,那官兵嗤笑道:“既要照顾父母,为何今日离开父母?”
“唉,大哥有所不知,只怪家父对在下志向太高又不看家况,总想有朝一日成为高门之士。家母又年老多病,小人想沾沾太子与巫觋祝、离的光,即便无法巴蛇便猛虎,起码求得父母健朗。求求大哥,内人与家妹在等在下,可否让在下进去?小人必定铭恩于心。”
络腮胡子颇有趣味看了他一眼,转头看了看身后,果真见了两个农村女子站在城下翘首切盼。“他日飞上枝头了,莫忘了我老大张啊。”
“一定,一定,叩谢,叩谢。”
可陵千恩万谢弓着身子以表感谢,开开心心朝那两人冲去。知晓身后络腮胡子仍在看着他,他干脆冲到秦紫沫身前一把执起她的手,笑着轻声道:“属下无礼了,望夫人原谅。”
秦紫沫偷偷扫了一眼络腮胡子,微微一笑,道:“我知晓,进城吧。”
街上笙箫锣鼓响动,安王府内却寂静不已。萧煜正坐在案旁将李容若字画一张一张细细翻开,细细体味。内心无有牛羊马兔奔腾跳跃,而如山中平湖,平和到底。
他在等······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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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谁?
他一把起身,却倏忽间被人按住。萧煜一掌朝后打去,那人堪堪避开,躲到了窗子侧边。
萧煜阴冷着转身,只见白纱轻拂,白衣袅袅,清清冷冷嵌在窗框里。他大喜过望,朝他跨去一步,良久方道出一句:“容若。”
李容若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朝身后随着翻窗而入的两人点点头,那两人便除下外衣与萧煜两人换了,而后在脸上贴来抹去。待两人换好衣物,道:“走吧。”
奈何萧煜却不愿走,只深深望着他。半合的眼帘,遮住了他的忧伤,只将稀薄的从容从眼光中安然流出。萧煜薄削的嘴唇轻轻拉了拉,展开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道:“从前,容若为我伤,为我痛,而我却往往不知,甚而怀疑你、伤害你。如今,你以身犯险深入虎穴,不知又会交给阎王多少成性命。若是与我作伴,要令你如此不得安生······容若,你走吧。”
李容若听闻他言,忍不住讽道:“王爷原是这般优柔寡断之人么?李某所为,不过都是为己。”
萧煜走过去双手扶住他肩膀,轻轻地,又生怕手中着实握着的念想随风而逝,分明想紧紧握住,却偏偏只能若即若离。“何为‘为己’?”
李容若冷哼一声,只道一句“王爷现下仍要探听李某秘密”便抽身往前,抬起右手,正欲一把手刀砍在萧煜身上,却正正被萧煜挡下了。
“容若要做什么?”
“打晕你。”
“然后带本王走?容若,何必要淌这趟浑水?这分明只是我们大曜内部事情,何需你一个江湖门派插手?”
李容若扫了一眼两个已变装完成的下属,道:“王爷是要本少主下属枉死?”
萧煜一怔,侧耳倾听房外动静,料想不多久官兵便会进来查看,道:“为了让李少主下属保存多些,李少主应让千机台远离权力争斗核心。”
“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李容若被他气得满心饱胀得生疼,不再言语,脑中却不忘急速思考着如何把他救走。
萧煜亦跟着静了静,忽而来了一句:“容若,我只是······不愿再看你受伤。”
李容若闻言,心头泛起了波澜,明明欣喜,却故作冷然道:“王爷曾言,要带我去看你那一点真心。而我,”李容若一把扯住他胸前衣裳,“要去拜见拜见新帝,怕是日后再无法看你那微不足道的真心!”
萧煜突地大喊一声:“不准。”房外人影愈渐变大,李容若拉上萧煜与小镜子一把跳出窗外藏了起来。
“大人,王爷还在。”
“看好了。”
萧煜默默看了那假扮他们的两人几眼,叹口气,摇摇头,闪身入了竹林。
“王爷,你是没心肝的么?”三人林中悄悄游走,小镜子忍不住埋怨他。
“怎会?”
“哼,想我小镜子为你奔劳已过七年,吃喝拉撒玩都是我服侍左右,你刚刚竟然忘了拉我,要不是李公子眼疾手快顺带拉了我一把,想我已成肉泥了。王爷心中,怕是皆被李公子占满了,一丝缝儿都不愿留给他人了。”
萧煜小心看了前方之人一眼,见其无甚反应,知其明明听闻却不愿做任何嘲讽或惊诧,心下顿时凉了一截。“小镜子啊,误会了,本王满心想着的可是如何捣乱呢。”
小镜子闻言一脸表示明了,然眼中却满是不信。
天坛上,早已摆好登基告天、昭民所需物品。更有八仙桌九张,中间一张尤其厚重宽阔,其余八张分置八方。每一张八仙桌上皆有香炉三个,符咒若干。其余行太牢之礼之物便不一一赘述。
此时,天坛上只有布置的官员与奴仆忙来忙去,而天坛边迎风招展的各色旗帜正喜迎四方神明、八方来客。天坛下全是守卫,一排排一列列好不严整以待。而离天坛稍远之处,整整齐齐站着端端正正的满朝文武。文武百官外又有一圈厚厚的官兵围着,而后方到来此观礼的百姓。
情理中百姓一聚在一起,便多少是是非非都能被挖掘传扬,故而定然叽叽喳喳不止。而今日,内城中的人们却不知不觉中似是受了感染,竟都矜持肃穆起来。故而整个天坛,只有杂夹着吩咐命令声的风声在大胆地招摇过市。
内城比外城要高端大气上档次,故而内城中住着的,除了商贾外,大多是贵族之家。故而登基这般大日子,这些贵族便与其余寻常百姓一样挤在一起等待。可想而知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贵家公子女子,此时此刻究竟有多么委屈隐忍了。只可惜,捂鼻捂嘴敢嫌弃却不敢言语。这一点倒是寻常百姓多少年来唯一可以报仇的方面,因而他们着实享受这难得公平公正的时候,有人更是忍不住将它加进见证新帝登基的欢乐里。
一群风华正茂男子与女子着红色宽袖大衣,登上天坛四处分散,而后随着巫觋祝和离的上台而在天坛外围翩翩舞动。祝与离则拈香、舞剑、吹火、扬符、念咒,须臾间,天坛最外围便燃起一道火圈,将其中人全数包围。在百姓禁不住发出的惊呼声中,萧澈领国相、礼部尚书、监察御史、太傅、张公公与一众宫女太监缓缓登坛。霎时,火光又向飘着白云的蔚蓝天空冲了冲。
萧澈扫一眼左右楼宇中不露声色的人群,眸中精光流窜,扬唇得意笑着。
要从他萧澈手中夺取江山,简直痴人说梦!
第42章 人质
天坛高筑,香烟袅绕,锣鼓渐息,众人屏息。
张公公朝萧澈拱拱手,后从八仙桌上拿起昭文,打开,徐徐念了起来。
只要念完昭文,萧澈再敬上皇天后土一杯,便算是真正成为皇帝了。正当张公公念及一半,天坛最外层便有许多百姓异动。
可陵朝身旁秦紫沫与小芷叮嘱道:“本便不该让夫人进来,属下一时心软同意夫人请求,现下若属下与夫人在一起,不若夫人自己混入百姓中更为安全。请夫人乖乖与百姓们待着,若是出甚事,属下无法向少主交代。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城外凉茶铺有人接应,恳请夫人稍后与百姓们一同逃出去。”
秦紫沫担忧地望了望天坛,涩然点了点头,道:“可陵放心,紫沫会保全好自己等公子回来。”
可陵郑重朝她点点头,抽剑而出。霎时四散的千机台飞花阁众人亦抽出刀剑,撞开百姓,朝新帝而去。官兵闻风而动。
现场一片混乱,百姓东窜西逃,呼喊声震天。更有甚者被人推到,好运些的便侧身蜷曲身子保住了性命,运气差些的便被人一脚一脚踩着窒息而死。
坛下鸡飞狗跳,坛上镇定自若。火圈内,众人对坛下情况置若罔闻。张公公依旧铿锵庄严地念着昭文,待最后一句落下,祝便请起三杯酒,让萧澈敬酒拈香。
礼成。
旁边一个小官殷殷拿起一叠纸,小心铺开,原是大曜版图。
萧澈伸手从桌上一个暗红云锦小盒里拿出一块碧绿清透的水滴状小物件。这物件在阳光下透着清凉,通体莹莹欲滴。外沿反射的阳光向一层月晕般袅绕着它,而中部则被日光穿透。穿透也有个程度深浅,物件影儿投在铺开的大曜版图上,恰似两只站在草泽中相偎相依的白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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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曜六十载朝国以来,萧澈为第三任国君,天下是第三次见此玉符。民间年老的人一遍一遍往下传,到了今日,依旧能记起玉符之意——大曜建朝的证据。而若是要一代一代往上问老人们:大曜本身便在,为何仍要双鹭符来证明?老人们多是摇头不语。是感慨亦或是当真不知晓,孰知道呢?
将描了双鹭影儿的版图往身旁大鼎一投,隔着十二道珠帘望着坛下,萧澈露出不屑的笑意。又转眼望了望右侧一座三层小楼廊上的一人,两人目光对视,皆轻笑不语。
坛下不知谁喊了一声“双鹭符”,飞花阁众人更是加紧了进击。奈何坛上众人似是处于另一个空间,对坛下之事不闻不问,只通通交予侍卫。
“登基礼成,祭天。”
张公公一声指示,坛上众人又活动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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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公朝萧澈【创建和谐家园】,萧澈一点头,张公公便右手一挥,巫觋祝和离便在天坛右侧又跳又唱。侍卫将那两人架过去,并命令那两人跪下。奈何两人似是缺了关节一般,硬是不跪。侍卫无可奈何,抬脚踢去。看似较为文弱的一人被突如其来的无声一击踢跪了,另一人则依旧站得笔直。
张公公瞧见,气冲冲走过去,“林将军,事已至此,何必负隅顽抗,不如尽快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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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公“你”了几声,渐渐将怒气吞下,反摆上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林将军,你我也算是旧识,何必赌气?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况你还联合欧阳御史勾结外邦弑杀先皇,死罪难逃,只望你们下一世投个好胎,莫做这些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你们害了先皇,”他微微哽咽,“先皇待你们不薄,你们才是恩将仇报大逆不道。”他仰天长啸,“先皇哪。”
萧澈冷冷走过来,道:“林将军,你还有脸面喊‘先皇’二字么?若不是你,先皇如何能遭此不测。”
欧阳度挣扎着欲站起,奈何肩上皆有人按着。于是扬勃忿忿,“萧澈你狼子野心,勾结外邦弑杀先皇,你······”
一个侍卫瞧见萧澈眼色,伶俐走过去抬手便一大巴掌。
欧阳度哈哈大笑,道:“苍天无眼,乱臣贼子当道,还不快快落下响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