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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立刻起身跑过来,像个学生一样恭敬地站在一旁。
冷绪对他乖巧顺从的模样很满意,在紫檀木圈椅上坐下来,拿起搁在笔山上的毛笔,舔了墨汁,便在宣纸上写字,边写边道:“你瞧好了,颜氏前期的字工整细致,平稳严谨,刚劲秀丽,初学者如你,最先要做到的,便是工整、平稳,随后方可追求刚劲秀丽,因此临摹时需有十二分的专心,听明白了吗?”
话毕,一个“佛”字便赫然纸上。
江怜南不懂赏字,但他觉得冷绪的字是极好的,与那颜真卿的字有几分相像,却自成一家,别有一股自己的凌厉、雄浑之气在其中。
他点点头,忙说:“省得了。”
冷绪便把毛笔递给他:“你写来朕瞧瞧。”
江怜南接过毛笔,与冷绪换了位置,认认真真地照着原帖写了一个“佛”字,这次的字虽说不上有多好看,但比起之前写的,却是端正、工整多了。
冷绪瞧了瞧,眉头微锁,道:“你握笔的姿势不对。”说着,竟伸手亲自去矫正他的握笔姿势。
江怜南受宠若惊,只觉冷绪与自己离得极近,都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龙涎香的气味,而且他的手与自己的手触碰的地方,有点温热,又有点痒痒。
他的脸都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冷绪替他调整了姿势,也不急着把手撤去,又直接把着他的手教他写字:“该如此写。”
江怜南哪里听得进去,他只觉脑袋里一跳一跳的,像装了条离岸的小鱼,弄得他根本不能好好静下心来,脑子里一团浆糊。
心中更是胡思乱想……这是我哥哥,他在教我写字,他的手真好看,写出来的字也是顶好看的……
一个字写完了,冷绪便侧头问他:“会了吗?”
江怜南冷不丁被问着,就像一个心不在焉的学生突然被夫子点名了似的,猛地醒转过来,忙点点头:“会,会了!”
冷绪看他面色发红,正要想些什么,突然被人打断了:
“陛下,左仆射吕公梁吕大人有要事禀报,正在崇明殿外候着。”
冷绪抬头看了眼秦三,道:“知道了,叫他等一会儿,朕这就去。”
“是。”
江怜南见秦三退下,忙抬起头对站着的冷绪说:“陛下政务要紧,不要耽搁了。”
言外之意便是你快些走吧!
冷绪垂了垂眸子,并不与他计较,只道:“你好好习字,朕要检查的。”
江怜南有些不情愿地说:“哦。”
他心血来潮习字,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若是有人检查,弄得正儿八经的,那多无趣?
眼看冷绪大步,他自然连忙下跪送他:“恭送陛下!”
不过他对冷绪是越发看不明白了……他不是不希望自己读书习字的吗?怎么还教自己写字、检查自己的功课了?他就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吗?还是如今的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学点什么也不足为虑?
也许他只是试探自己呢?
江怜南一想到这个可能,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或许是的,他名义上是要督促自己的功课,可实际上就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否喜欢读书写字,自己若是一旦表现出热心于读书写字,或者在某方面有些天赋,他或许就会起杀机吧?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处境惊险,手握着毛笔,便是半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算了,自己本就不爱读书写字,既然冷绪也不希望自己读书写字,那不是更顺了自己的心思吗?与其人才出众等着被毒杀,那还不如做一个什么都不会却平安活着的废物。
庄子怎么说来着?
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涂中乎?
往矣!吾将曳尾涂中。
打定主意,江怜南将毛笔一扔,到院子里玩去了。
……
这日冷绪政务繁忙,抽不出空来读书,便免去了江怜南的侍读,晚上掌灯时分才想起来自己留了功课这回事,便叫了绿绮轩的人来。
今夜轮到碧扇值夜,故而来的人是碧佩,碧佩为人活泼些,说话也利索些:
“今日公子玩了一整天,陛下走后,半个字也未写。”
冷绪挑眉:“哦?玩什么了?”
他竟不知,他长信宫还有如此好玩之地?
碧佩望着不远处整齐华丽的汉白玉石地面,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却是有些为难的说:“公子、公子捉虫子去了……”
闻言,忍不住偷眼去瞧皇帝的脸色。
果不其然,冷绪的脸色一下子黑了起来,凤眸又眯起来,唇角带着冷笑:“他倒是天真童趣,半点不将朕的话放在心上。”
但仔细想想,自己不就是希望他贪玩不知人事,好将其养成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吗?
怎么听见他如此荒废学业,却是不高兴呢?
他挥手让碧佩退下,自己忍不住起身来回走……伺候他时间久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的特有动作之一。
等他走了几个来回,终于停下脚步来。
因为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也许是因为他的不听话而不高兴吧,毕竟自己生性如此,最不喜旁人不服管教不听话。
……
第8章
翌日侍读的时候,江怜南呈上来一张写满鬼画符的纸。
冷绪看了一眼,面部线条没有半分变化,可江怜南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心情变化……他不高兴了!
他瞥了恭敬站在一旁的江怜南一眼:“你这字什么时候写的?花了多少工夫?”
江怜南不敢说谎,只好垂头耷脑地说:“刚刚写的,花了一刻钟的功夫。”
冷绪不就想看见他贪玩不务正业的样子吗?他就演给他看!反正这种拖拖拉拉到最后一刻才完成的坏孩子他是信手拈来、本色演出,都无需费多少心思。
可他不开心做什么?瞧自己这幅模样,他该满意才是啊!
江怜南真是纳闷。
冷绪见他低着头瓮声瓮气的,完全就是一个功课敷衍了事而被父亲/兄长/夫子教训的小孩子,忍不住就绷不住笑容,不过很快又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你看看你这字,写得同睡趴下似的,与昨日有什么分别?分明就是没有听朕的话去好好练!”
江怜南把头垂得更低了。
冷绪拿起一旁放着的戒尺:“把手伸出来。”
江怜南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陛下!”
“伸出来!”冷绪用幽黑的眸子望着他,满脸凌厉。
江怜南只好可怜兮兮地把手伸出去,小声地求饶:“轻一点。”
“哼!”冷绪冷哼一声,“叫你不听朕的话!十下!”说着,戒尺高高地举起来,“啪”一声落在江怜南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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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怜南痛得眼泪都出来,可顾忌冷绪,硬是咬着嘴唇没让自己哭出来。
“啪”,第二下落在手掌心上,江怜南觉得自己都痛得麻木了。
“啪啪啪”,又是连续三下,然后后面这六下,江怜南几乎是打一下躲一下,他在家虽调皮,但还算是听话,不会惹江锦笙太过动气,因此也不曾受过这种折磨人的惩罚,心底委屈极了。
明明就希望自己贪玩不勤读书,自己都已经贪玩了,怎么还要打自己的手心?
“你欺负人……”江怜南含着哭腔说完这句话,连自己都愣了。
冷绪也是一愣,随即道:“谁叫你不听朕的话?”
江怜南无话可说,毕竟他是皇帝,他管教人、折磨人,还需要理由么?
只是他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得也越伤心,总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如此不容易,为何对方还要这样刁难自己?惩罚自己?
冷绪见他哭得甚是伤心,人都一抽一抽的,心底闪过一丝异样。他看了他好半响,态度这才软下来,只是面上仍是板着脸,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江怜南乖巧地把手伸出去,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像是撒娇又像是控诉:“都紫了,写不了字了,要废了,呜呜呜……”
冷绪冷不丁被他的话逗笑了,再绷不住脸,道:“我看分明还能再打几下……”
江怜南立刻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惊骇地看着他,见他脸上带着笑容,这才知晓他是在拿自己开心,越发生气,道:“哪有陛下这样的,打了人家,还要拿别人取乐……”
冷绪的唇角扬得愈高,忍不住用右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今日不用你侍读了,回绿绮轩吧。”
江怜南捂着额头被弹的地方,愣了愣,随即连忙说了句“臣告退”就转身一溜烟跑出去了。
冷绪见他小跑出去,转头看了眼一旁伺候的秦三,道:“吩咐十一,拿盒伤药去绿绮轩。”
秦三连忙道:“奴婢明白。”
冷绪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再带三颗糖渍梅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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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也纳闷皇帝为何会对一个小小的侍读这样好,但这种事总归不是他们做奴婢该揣测的,他们只需认真完成陛下的吩咐便是了。
只不过,也许这个江公子,自己还需好好上点心了。
于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江怜南便像是个大爷一般,摊着右手,被碧扇一勺一勺的喂饭。
“您怎么就惹陛下不高兴了呢?”碧佩在一旁问道。
江怜南说到这件事就不开心,撅了撅嘴不高兴地说:“还不是因为练字的事,我没认认真真练字,他就要罚我,打我的手心儿,你们不知道,他打得痛死人了,还打了整整十下!连我爹爹都没这样打过我!”
心想,冷绪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这样欺负自己!
事后还赐了药和糖渍梅子,算是打个巴掌给颗枣么?他才不稀罕!
正给他喂饭的碧扇闻言看了看他那又紫又肿的手掌心,觉得他也怪可怜见的,道:“公子您不知道,咱们陛下是顶不喜欢别人忤逆他不听他的话的,您这样敷衍他,可不是叫他生气吗?打了手心儿还算轻的,要是旁的人,说不定就挨板子了。”
江怜南还在赌气,忍不住说:“哼,挨板子就挨板子,叫他打死我算了,尽会欺负我!”
碧佩忍不住“噗”地笑出来,说:“哟,公子胆子还挺大。”
江怜南闻言,猛地反应过来……周围可全是冷绪的人,这话若是被冷绪听到了,自己有几颗脑袋呀!
他立刻有些怂包地说:“我、我也不过赌气罢了,只允许人打,还不允许人自个儿生闷气嘛!”
这下碧扇和碧佩两个人都捂嘴笑了起来。
江怜南越发郁卒,只觉得冷绪这个人果然是皇帝,翻身为云覆手为雨,自己怎么着都摸不准他的脾气……他到底是要自己如何才好?
若是读书写字,他不高兴,怕自己生出异心比他更优秀。若是不读书写字,他又不高兴,因为自己不听他的话……
哦,那他的意思,就是要自己听他的话读书写字,但是读书文章狗屁不通,写字歪七扭八怎么也不如他,他就满意了?
江怜南揣摩了半天,总算觉着自己揣摩到了几分冷绪的“圣意”,并且打算日后就奉行这样的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