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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笔直站在岸边,看碧水翻涌,他的影子落在地上,与日晷的影重合。
年轻的匠人说:我名昆吾,誓死以证天工大道。
男子问:这条路太过长远,人类是无法企及的,即便如此,也要走下去吗?
昆吾答:如此日日月月——即使悠古永固的群岩,也会在漫长的时光中崩解,化为砂砾尘埃——而人类手中的日晷却毫无瑕疵,时间在它上面永不错误一般。
“是因为人类世世代代,都在创造新的日晷,一生又一生,一代又一代,他走不完这条路,自然会有另外一个人接替他的路,直到这天工大道走到尽头,走到不能走为止。”
都不用我问,钟离继续说:“后来昆吾拜那个男子为师,男子教他天工之道。”
“男子说,契约是需要双方的东西,我教你天工之道,你就要为我做一件事。”
可钟离没有说那是什么事,也许他也不知道这传说的末尾是啥。
朱老板叹惋道:“这传说我还是第一次听,不过昆吾我是有印象的,我记得他好像有一把剑,没有剑鞘,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匣里龙吟吧!” 渌华池·何以为匣
在我们二人抵达之前,渌华池就已经有了客人。
长有树的池子,水位低,小孩赤足踩在池水之中,大概六七岁的样子,水淹过他的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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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四下看了看,周围除了我们,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那孩子啃完半个莲蓬的莲子,才回答说:“我家里人都知道我在这里。”他身旁是三个岩石做的兽像,也不知是什么兽类。
往生堂客卿站在池边那薄薄一层池壁上,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保持平衡的,看他行走自若,如履平地一般,鞋面上一滴水都没沾到。再看看我自己,已经是脱了鞋袜,老老实实踩在池子里,跟那男孩一样的做派。
还好是酷夏,站水里更凉快。我想着,索性把东西都放进包里去。
孩子将他手里的另外一半莲子分给我,自己又重新去扯莲蓬。他有些矮,还得抱着植物的枝干使其弯曲才行。
我拿着莲蓬,问:“你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钟离在池壁蹲下,替他把莲蓬摘了,递给他。
小孩接过来,一边剥开,一边说:“你们身上没有恶意呀……再说了,我家里人都说,在渌华池,我是绝对安全的。”
“你的衣服。”我喊着。
男人蹲下的时候,长长的衣摆就落到了水里。
他自己看一眼,“无妨。”倒是洒然的模样。衣摆上的方胜纹在水滚过后,流光也淌动起来。钟离站起身,索性脱了外衫,也一并赤足踏进来。
我跟小孩两个人靠在树下抱着莲蓬吃,莲子清甜,是不可多得的好零嘴。
小孩跟我讲:“小的时候,不小心摔进池子里面了,差点淹死,结果有什么东西把我托上来了,”他拍拍树底下其中一个岩石兽像,“跟它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也是如此坚硬的质感。”
他分明才几岁,老气横秋道:“岩石是会沉底的东西,但是渌华池的兽像却不一样,我很早以前,就听家里人说,这兽像是有灵的!”
我觉得好玩,调侃道:“再有灵也是石头啊,莫非石头还会长脚?”
钟离将外衫挂在树桠上,还顺便拍了拍衣服,他听了我的话,笑着说:“天工大道将成,玉碗也能长脚跑,更何况这些原本有足有脚的石兽呢?”
“在璃月的土地上留存着许多石兽,它们大多是璃月人为祈求风调雨顺,山岩稳固而塑造的。而另一些,则来自于璃月更加悠久的过去了。”
“可惜我们的旅途无法经由轻策庄,在那里,你可以听到关于石兽的传说……岩王帝君出征之时,身边也相随有仙兽三万三千。魔神之战以千年为计,最后残余的仙兽寥寥无几。帝君镇压潮汐乱流,立下天衡不移,璃月复归和平,可是仙兽就失却了在战争中保护凡人的意义,以麒麟为首的仙兽选择了隐居。”
“然而,有些仙兽仍旧怀念追随岩之神行走大地的时光,依然渴望着守护帝君座下的城池。它们的年岁长久,远不是凡人所及,即便如此,也被寿限所羁绊。因此,它们向岩王帝君【创建和谐家园】,签下契约,将肉身化为永恒的磐岩,以世代守护璃月为责。”
“帝君应允祈求,将它们化为了永不腐朽的山岩。”
小孩听了客卿的故事,反而说道:“这真是残忍。”
为何残忍?
他跺脚几下,回答:“说变石头就变石头,万一,有一天,它不想继续守护下去呢?这也太残忍了。”
男孩还小,暂且不明白“岩王帝君”这几个字的实际意义,家又住在渌华池这种偏远地方,他尚未到敬神的岁数。
他仰头,看着钟离,叉着腰,说话是憋足了声音。
钟离抬手,为他擦去嘴角的莲子碎屑,“可这是契约,当它们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永远按照契约来前行,这是双方都明白的事情。”
“可是那么久……!”男孩避开钟离的手,嘟囔着。
“对于人类来说,确实时岁长久,可是对它们而言,兴许也只是睡一觉的时间。”客卿浅笑着,喊我过来给这倔脾气孩子擦擦嘴。
我拿了帕子,试图抹小孩脸上。他四下逃窜,跟鱼一样在池子里,以这棵树为中心晃悠。
“哎……!你这个熊孩子!”我用手臂遮挡住他泼过来的水。
渌华池没有多少人来,小孩也很久没遇到过玩伴了,很多大人都是来了看了就走了,也不会坐下跟自己讲故事。他起了玩心,又是泼水,又是挑衅。
“看我今天不收拾你!”我跳起来,追赶上去。
我们玩闹时,钟离走近那棵树,他长得高,那枝叶有些就在他肩上。他微微侧目,看了一眼摆在树底的三个石兽。
曾经有一位年轻的匠人一边雕刻着,一边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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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只……这一只不是我刻的啊,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好奇怪。”
年轻的匠人挠挠头,最后也没管,高高兴兴地给自己刻画的两只石兽雕上了眼睛。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第三只石兽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嘘……”树下,钟离将食指放在唇上,那石兽摇摇尾巴,原本张大的嘴巴又闭上了。
我撵着这小屁孩乱跑,从这边池子跑到那边池子,一时间,到处都充满欢快的气息。
小孩慌不择路,又跑了回去,一头撞上了客卿的腰背。
“嘶……”我倒吸一口冷气。
不管是看似“纤腰”的客卿被这样一撞,还是……此刻委屈地捂住鼻子喊痛的孩子,我都很同情。
“你这人,怎么硬得跟石头一样!”小孩哭闹着,指着钟离的背,眼泪花子都出来了。
钟离转身过来,看这熊孩子那委屈劲儿,也笑了。
“不哭,”钟离摸摸他的头,“以前这棵树,才长到你这样高的时候,渌华池是用来丢东西的……”
人们都说,碧水河的支流止于天衡山的北麓与石林的交界,仙人的血落进渌华池,在奇特矿物作用下,形成如此美好的景致。
彼时的璃月远离战乱,追逐兵器之理的匠人数目锐减,这也导致了冷兵器传承的缺失。
在这样的时代之下,一位年轻的匠人开拓了原本的道路,他名:昆吾。
传说昆吾一生追逐天工大道,至死不休,所作之中,可称得上佳作的兵器只有三个。
其余的他看不上的,全都丢进了渌华池里。可能是仙人血液在吧,那些兵器都融进了水里,形成了奇特的矿物,才形成如今渌华池的风采。
在他临死之前,他为了将天工之道传承下来,就给后人留下了一枚宝玉。这宝玉是昆吾恳求自己的师傅所作,玉中自成天地,内含天工至理。
其实还有一枚,与其说是宝玉,倒不如说是残次品……
昆吾自己也尝试制作传承用的玉璧,结果失败了,另一枚就是这失败品。
失败品也一起被丢进了池子里。
说到这里,钟离看着这小孩,他蹲下来,就跟刚刚蹲下身摘莲蓬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摸了摸自己的颈子,还红着眼圈呢,答道:“昆钧!”
他脖子上红绳挂着一枚青翠如池水的玉璧。
钟离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只道:“你日日来渌华池,是为了什么?”
男孩抽噎一下,说:“找东西,我的父亲,我的爷爷,我的家里人都在找的东西。”
“宝玉在身上,为什么追逐鱼目呢?”钟离二问。
“找到它,然后让它消失!”小孩将自己脖子上的玉璧拿出来,握在手里,“家里人世世代代都在找它,总是说,这块玉璧不是真的传承,大家都说这是普普通通料子好的玉璧罢了……我不信,因为我听得见……”
小孩抬起头,看着钟离,又看了看我,像是在渴望某种认可。
“我听得见,真的……我听得见……它说它就是那个时候,被仙人做出来的东西,它就是传承。被家里人那样骂,它很难过,我能感觉到它的难过。”
“我……我想,如果能找到那个失败品,比较一下,那些大人就不会说它了。”
“人在伤心的时候会哭,但是玉石无法哭泣,你别看我!”昆钧用袖口擦自己的眼睛,“我只是……我只是代替它哭一下。”
“很少有人能听见岩石的声音,你有这样的才能。”钟离仍旧蹲着,他平视着这个孩子,就像隔着他,在凝视某个故人。
“是吧!我就说,我就说,这都是真的。”孩子高兴起来。
钟离三问他:“若是找到了鱼目,鱼目才是真的传承,你要把它放在何处呢?”
这个问题对一个孩子来说太难了。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找不到词汇。
“昆吾昔日所作有三,法器匣里日月,长枪匣里灭辰,宝刀匣里龙吟。”
“匠人将暗金宝珠也吸满日月天地之光,放入匣中,宝珠晦暗但力量不散。传说其磨削将成之时,天降异彩,血月盈空,如有神助。”
“长枪盘龙,锋芒毕露,甚至还有收纳枪尖的龙形木匣,无论什么灾厄横在它前方,都能以流星之势穿透。”
“而宝刀……最欠慈悲,即使是沉香为根基、云母为装饰、雕刻有战争图景的的剑鞘也镇压不住。”
钟离顿了顿,“三者都没有鞘,也没有匣。”
往生堂客卿缓缓说道:“昆吾前半生都在制造兵器,后半生却谋求能够装下这等金锐之物的匣子,在他临死之前,昆吾做出了人生最后一件失败品,然后他将自己全部的天工至理封存在玉璧里。”
昆吾的师傅所制,用来传承的玉璧,这是宝珠宝玉。
昆吾自己最后的作品,那件失败品,这是鱼目。
鱼目混珠,分明宝玉在身,却渴求失败的残次品。
分明错不在金锐本身,错不在制作者身上,而在使用者身上,为什么一直渴求能够收纳兵器的东西呢?
做出匣里龙吟那日,璃月里别的老匠人,纷纷扼腕叹息。
欠慈悲!欠慈悲!
年轻的匠人沉思三日,却只得出:要找能收纳兵器的物什。
“若是找到鱼目,鱼目才是真的传承,你当如何呢?”
第三问久久回荡在心中。
昆钧忽地笑起来,托着自己脖子上的玉璧,说:“这是我的朋友,我能听见它说话,哪怕它是鱼目,它也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