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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铜镜,上面有一道白影飘过。我放在琴弦上的手停了一下,但很快继续弹奏,心想这里阴气太重,动不动就能看见鬼影。我又拨动两下琴弦,那道影子又在铜镜上晃了一下。于是,我终于鼓起勇气,看向那面镜子——里面倒映着漂在窗外半空中的白衣鬼。因为这天杀的眼睛不好使,隔这么远我还是看不清。
雕花窗栏半掩着,那鬼影穿过木窗,直接飘进来,还带上一阵呜呜声。终于身影慢慢清晰,我看见那鬼穿着白衣、头戴白色高帽,手里拿着题字“你也来了”的招魂牌,红舌伸出来,直接拖到腹前。他的黑眼球只有两个点,盯着我眨也不眨。
手下的琴弦嘡啷一声刺响,我第二次眼前一黑,趴在古筝上。
*** *** ***醒来的时候,白无常已变回初次见面的模样。他坐在我身侧,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蔑然道:“自己是鬼,还会被鬼吓成这般德行,这是一种能耐,值得我们效仿啊。”
我哭丧着脸:“无常爷,我才死没多久,您别这样。”
“我的鬼身和人身差别很小,你若见了其他鬼的鬼身,岂不是更害怕?”
看着他那半埋在茶盏中的侧脸,那雪峰般的鼻梁,细长斜飞的眼睛,我差点把筝撞下桌子——这也叫差别小?只不过舌头长了数尺,眼睛瞪大到快要爆出来是么?
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每个鬼都有鬼身?”
“嗯,每个鬼都有鬼身,但不一定有人身。有人身的鬼往往当过人或仙,因此地位比没人身的高,像汤王爷,孽镜大人,阎罗王,崔判官……你看到的其实都是他们的人身。”
这样一说,我想起了汤少卿原形的鬼样:“少卿是什么鬼,长得真吓人。”
“罗刹。”白无常用茶壶盖子拨了拨茶叶,“十殿王爷都是罗刹鬼,是地府里最强的鬼种之一。”
“无常爷您是什么鬼?”
“勾魂鬼。”
原来是勾魂,我还以为是吊死鬼。“那阎罗王是什么鬼?”
“判官。他和崔判官都是判官鬼,不过阎罗王的地位要高一些。”
“我爹也是判官吧?”
“不,他是赌鬼。”
我头上又冒出一大颗冷汗:“……这样说来,我也有鬼身了?”
白无常低垂着眉目,又喝了一口茶:“你现在就是鬼身,还魂日过后才有变幻人身的能力。”
我大松一口气:“还好,方才以为我会变得很吓人。”
“你以为你现在的样子不吓人么?”
他拿起桌面上的铜镜放在我面前,我一看那张蓝幽幽的鬼脸,又一掌拍掉了镜子:“无常爷,还没问您来这里是有何贵干?”
“孽镜大人让我领你在幽都逛逛。”白无常放下茶盏,眼神犀利,如丝般横扫了我一下,“不过就你这脾性,还没走出回魂街,便会晕回来罢。”
老爹真有面子,带我观光,居然都请个白无常。
和白无常走出停云阁,我道:“对了,无常爷,你和黑无常是兄弟么?”
“是义兄弟。”
“那你们称号这么像,是因为结义之故?”
“不,寻常勾魂鬼差就叫‘勾魂’(4),道教阴阳八卦二分,白天司阳当差的叫白勾魂,晚上司阴当差的叫黑勾魂。勾魂阴帅叫‘无常’,因此我和范无救统称黑白无常。”
原来黑无常叫范无救。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无常爷您叫什么?”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还未请教。”
白无常鄙视地看我一眼:“谢必安。”
注释(1): “忘川”和“三途河”的关系有两种,一种说法是三途河与忘川河为同一条河,国外称之为三途河,国内称之为忘川。另一种说法是忘川乃三途河的支流,且是汇入三途河的最长支流。本文参考自后者。
注释(2):关于黑白无常手里拿的棍状法器,有说叫“哭丧棒”的,有叫“勾魂棍”的,有叫“丧魂棒”的……说法不一,这里取“哭丧棒”, 即出殡时孝子们拿在手中的仪仗。
注释(3):原本中国阴间的十殿应该是“十殿阎罗”,但因为文中出现了阎罗王,这里为了不混淆改成“十殿王爷”。少卿的原型是“十殿转轮王”。
注释(4):传说中的阴间勾魂使者只有黑白无常两个,但这样听上去好像不是很科学,人间那么多鬼两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所以本文增加了小鬼差“勾魂”的设定。
第三章 还魂
“原来是谢公子,失敬失敬。”
我笑着朝白无常拱了拱手,心中早已天翻地覆。也不知无常爷是否已经收到老爹的信。我试探道:“谢必安谢公子,何以觉得这名字在别处听过?”
“你若听过我的名字,这很正常。”
如此模棱两可,让我更加坐立不安:“那是那是,无常爷的大名理应听过,不过特别耳熟,仿佛还在其他地方听过。”
白无常冲我挑挑眉:“哦?那是哪里?”
真不愧是阴帅,一直和我玩阴的。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退一步说话,笑盈盈地指着大门口:“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起来。爷还请先。”
白无常拿起招魂牌,似笑非笑地站起来下了楼。
随他走出停云阁,我总算看清回魂街的模样。楼宇绛红,重重叠叠,均挂满了常满幽灯(1)。灯火莹黄,盘绕七蟒五狰,光亮从街的这一头,延续到另一头。据说这是幽都最热闹的一条街,街上妖鬼们攘来熙往,但与人间喧哗不同,传遍街头巷尾的,都是妖鬼的呜咽或哭嚎。
更糟的是,白无常身为知名阴帅,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鬼向他点头哈腰,有的刚死,鞠躬一个不小心就把脑袋鞠掉了,真是吓坏了我的小命。他显然没什么同情心,看着我被吓得失魂落魄,也只是在一旁淡淡笑着。
阴间植物和阳间花草不同,连桂花都带着寒凛幽光。花开得旺,重重压下,压得枝头都弯了腰。花香衬着白无常的笑容,阴气十足,让我觉得浑身上下冷飕飕的,像是快要犯风湿。走了一段,他用哭丧棒指了指马路对面,那里有个排长队的铺子:“那是纸钱行,最近七月半快到了,上面家家户户都在烧纸钱,这里生意也爆满。”
异兽拖拽着马车,呼啸而过,起风吹落满枝头的桂花,也把纸钱行前铜钱白纸吹得四起。生前为金钱困扰,险些死成穷鬼,我对花销的源头颇有兴趣:“在这里只能靠取纸钱生活么?”
“当然不是,等你还了魂,就有机会找一份符合你鬼种的工作。例如产妇鬼,便是因生产而死的女鬼,多半都是当童子鬼的保姆;野鬼,便是死在荒郊野外的,多半都是当巡逻兵或诗人;僵尸因为反应迟钝,一般都做重复机械的苦力活……总之,死法决定了你在阴间的司职。”
“那水鬼呢?”
“恐怕要先送下了十八层地狱,回来以后才能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