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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乙一]玛莉亚的手指》-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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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告别式上,我听他提起戒指的约定的事情。他说,基于这个理由,他必须找到玛莉亚的手指头。]

        芳和先生深爱着鸣海玛莉亚。但是如果没有找到戒指,会让他对她的爱产生质疑。

        因为鸣海玛莉亚有前科。

        [对芳和先生来说,找手指头的行为就等于是找鸣海玛莉亚的爱。他找遍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那枚戒指。要说还没有找过的地方,就只剩下她遗失的手指头上了。]

        [万一那根手指头上也没戴着戒指的话……]

        [那可能是送给某个人。或者卖掉了吧。三石小姐也曾对他说“她一定把戒指送给其他人了,鸣海玛莉亚就是个这样的女人,你还是快醒醒吧”。]

        [姐姐认为呢?]

        姐姐垂下目光,把筷子放到桌上。

        [……我不像三石小姐那么肯定,鸣海也有很多优点啊。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我所认识的鸣海玛莉亚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那个女孩甚至连自己都不爱,可以面不改色地做出危险的事情。她曾经面无表情地走在一失足肯定没命的桥栏杆上。就算那枚戒指如今戴在别人手上,或者在垃圾场里,甚至被卖给了当铺,我都只会觉得果然不出所料。我觉得鸣海玛莉亚无法接受人类的爱情,因此让自己的肉体从地球上消失。]

        我想起今天早上看到的芳和先生的脸孔,一阵心疼顿时油然而生。

        和姐姐谈过话之后,我怀着忧郁的心情回到了房间。身体感到无比的慵懒,使不出什么力气。我没有打开电视,也没有放任何音乐,只是躲进无声的房里,从抽屉里拿出了玻璃瓶。

        日光灯的灯光穿过透明的液体,映照着横躺在圆形瓶底的她。她的肌肤白得耀眼,仿佛自己会发光似的。手指头的关节微微弯曲,仿佛正在敲打着电脑键盘;或者是轻轻按着钢琴键,弹出一声清澈的声响。

        鸣海玛莉亚在和芳和先生见面前【创建和谐家园】了。一个自行了断生命的人,为何刻意选择那样的时机寻死?难道他是以突发的【创建和谐家园】来拒绝芳和先生吗?还是她的死和那约定完全无关?

        但是,如果是他杀的话怎么办?或许是某个在事前捏造遗书的人,在她和芳和先生见面之前,把她约了出去,然后把她推下桥的?

        确切的证据在哪里?一切都是你的猜测吧?

        这个疑问在我的心头浮现。没错,我自问自答道。我没有任何证据,那只是在听了别人的流言后产生的想象罢了。

        我根据许多人的话,一点一滴地开始拼凑出鸣海玛莉亚的形象。但总是欠缺个中心点。对我而言,她依然是个如朝雾般朦胧的人。

        在一切都模糊不清的情况当中,我只拥有她的手指头。存在我眼前的一根手指头,远比大家口中所提到的她,更具有不可撼动的存在感。

        我凝视着玻璃瓶,对她提出形形【创建和谐家园】的问题:你为什么理由而死?那枚戒指在哪里?你死时心中有爱着任何人吗?但是,嘴巴和喉咙都被车轮辗碎的她,只能默默地沉在瓶底。

        我望着沉默不语的她,决定把一个推论搁在心里。那就是如果她的死亡是他杀的话,那么和她的关系亲近到足以伪造遗书的人犯案的可能性就很高。

        也就是说,我问过话的每一个人都是嫌犯。

        3

        和姐姐一起吃过晚饭后,躲回自己的房间睡觉成了我每天固定的行程。

        我家跟铁路之间仅隔着一道铁丝网。因此可以听到外面电车的噪音,而且常常会被噪音从睡梦中吵醒。

        到了深夜末班电车经过后,一切就恢复了宁静。但一到那时候,闹钟就会把我给吵醒。

        末班电车发车之后的深夜成了我活动的时间。

        每晚我都会溜出家门,前往等等力陆桥帮芳和先生的忙。他几乎每天一到深夜两点左右就会离开大学的研究室,开着小汽车来到等等力陆桥。短则一小时,长则三小时,他会四处寻找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然后再回家去。我只在第一天看到土屋先生和三石小姐,之后他们两人并无意帮他。倒是在大学熬夜做实验的土屋先生,有好几次在回家途中会带着果汁顺路过来看看。

        我之所以接近芳和先生,陪着他找手指头,是因为我想从他口中打听到更多关于鸣海玛莉亚的事。但是,就算没有这个理由,我对他也相当在意。

        我对曾经是鸣海玛莉亚男友的他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或许是因为他的身影和自己重叠在一起的缘故吧。为了寻找她的手指头而四处徘徊的他,让我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

        妈失踪之后那一阵子,我迟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我四处寻找妈,在家里走来走去。打开纸们看不到妈时,心情便整个沉了下来,我会再去打开另一扇纸门。

        [从今以后,你就把我当成妈。]

        当时念小学六年级,已认清现实的姐姐这么说道。听到这一席话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不再找妈;但我至今依然记得当时的心情。

        搜寻手指头的作业从等等力陆桥的正下方开始,朝鸣海玛莉亚尸骨四散的地方进行。芳和先生将手电筒照向铁轨和枕木之间的缝隙,每次看到有东西亮起小小的反光,他就会急急忙忙把它捡起来,但见到的尽是些破碎的镜片或空罐的拉环。这时他会把那些东西丢到铁丝网外,然后带着疲惫的表情再度往前走。

        鸣海玛莉亚的尸块不可能从等等力陆桥散落到几公里之外,但是芳和先生为了谨慎起见,从陆桥开始一路搜寻三公里以上的范围。他还想到,她的手指头或许滚到铁丝网外头去了,所以不但等等力陆桥四周的水沟、也拨开草丛,甚至跑进别人家的院子里。

        在一般人眼里,我们的行为实在太异常了。夜里拿着手电筒走在死过人的铁路上,这种行为实在太偏离正轨。再加上芳和先生的外表一天比一天憔悴消瘦,下巴长出来的胡子更增添了他的落魄,让他原本看起来就不甚健康的外表更加颓废。不知不觉当中,仿佛变成了一具穿着衣服的行尸走肉。

        还好附近的居民没有人严重看待这件事。万一有人把我们视为可疑人物而去报警的话,要进入铁路就不容易了。不过曾经有一次差点有人报警,那一次是在我不注意的情况下发生的。

        要找手指头就得先越过铁丝网,但是握着手电筒攀爬铁丝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我企图从路边将手电筒先丢进铁路里。

        凭我在棒球社锻炼出来的臂力,要做这种事实在是绰绰有余,再加上铁路与铁丝网之间的宽度比我想象的还要窄。

        手电筒越过两道铁丝网,敲到铁路另一头的民宅墙上,此时响起一阵巨大的声响。窗口的灯亮了。看来屋内的住户被吵醒了。

        我跟芳和先生互相凝视了好一会儿。之后我们的行动真是迅速无比。原本在铁路上的芳和先生惊慌失措地越过铁丝网,坐上停在路边的车子一溜烟地逃离现场,我也立刻跑回家去。

        还好没有人报警。第二天晚上,我们依然默默找着手指头。我们之间甚至连一句[昨天真是惊险啊]都没说。之后,要越过铁丝网前,我总会把手电筒【创建和谐家园】裤腰里。

        [恭介,虽然在守灵那天才第一次看到你,其实我从玛莉亚那里听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趁着找手指头的空挡,芳和先生这么对我说。当时我们坐在铁轨上,我坐在他的斜对面,透过长裤可以感觉到铁轨坚硬冰冷的触感。

        [我的什么事?]

        [听说念小学排路队放学时,你曾经迷迷糊糊地一路跟着玛莉亚回家。]

        [啊,那件事啊……鸣海小姐一定都是在前面带头的,所以我总搞不清楚是要回家呢,还是要跟在鸣海小姐的后面走。]

        我想起当时的情景,不免觉得好笑。可是一想到她,不禁又悲从中来。

        [怎么了?]

        芳和先生担心地望着我。

        [你脸色很不好呢,还是赶快回家去吧。哪,站起来吧。]

        他拉着我的手让我站起来。我可不想让你说我脸色难看,我在心里这样嘟哝着,但还是被他拉着手朝我家走去。这阵子我的身体状况变得好奇怪,甚至只要走几步路就会感到晕眩。

        不知延伸到何处的铁路融入远方的黑暗中。我无法用晕眩的脑袋判断自己的家在哪个方向。不过芳和先生似乎知道方向,并很笃定地带着我走。他的手是温热的,在黑暗中一样有着明确的存在感。

        我听他说过,鸣海玛莉亚解除对他的警戒那天,正是他带着他爸闲逛的时候。我想,或许这个叫芳和的人也是排路队放学时走在前头带队的类型。

        一开始我只是打算假装帮忙他找手指头。可是当我和芳和先生一起爬上位于铁路沿线的【创建和谐家园】屋顶时,我竟然在黑暗中定睛凝视,企图找到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她的部分身体。我不由得觉得或许她就站在深深的黑暗彼方。

        [有吗?]

        扶着我的芳和先生满怀着期待问道。

        [不,没有……]

        当我必须给他这样的答复时,我们共同尝到了遗憾的滋味。芳和先生将我放了下来,开始找别的地方。

        [你要继续这样找到什么时候?]

        我朝芳和先生拨开路边草丛的背影问道。

        [土屋也这样问过我。]

        [反正就算找到,她的手指头也已经腐烂了。]

        [但是不会连戒指都腐烂。]

        [不是还不确定她是否戴着戒指吗?]

        [她一定戴着。]

        他的语气充满了肯定。

        [万一鸣海小姐送给其他人了呢?以前她不也曾做过这种事吗?]

        [她后来变了。]

        说完芳和先生回头看着我。由于夜色太深,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语气中隐含的怒气直教我喘不过气来。

        可是,她的手指头上并没有戴着戒指!

        我差点脱口而出,但还是赶紧住了嘴。他对她的盲信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后悔了,研究室就像一个忏悔室。对她而言,我就像个神父。她甚至没办法直视土屋。]

        [没办法直视土屋先生?]

        [那个上吊的男孩,是土屋高中时代的好友。]

        难怪当我问起遗书的内容时,土屋曾露出复杂的表情。这就是原因吗?

        白天的生活也出现了变化。我不再参加社团活动。也不再根同学们一起玩。我心中对学校生活已经没有任何眷恋,一天当中真正有价值的,是太阳西沉后的时光。

        等姐姐睡着之后,我会从自己房间的橱柜里拿出玻璃瓶凝视一阵子,之后再去帮芳和先生找手指头。只要一回到家,就可以看到我们一直在寻找的手指头,然而我却依然靠着手电筒的灯光,认真地在黑暗中寻找着她。

        我失去了告诉芳和先生我捡到手指头的机会。我不想看到他知道手指头上没有戴着戒指时的表情。

        他无疑就是另外一个我。虽然立场和年纪不一样,然而当我们一起走在铁路上时,有些时候我能理解他在想些什么。

        早上照镜子时,我发现自己的脸在不知不觉当中变得跟芳和先生一样憔悴。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茫然的脑袋里仿佛始终罩着一层薄雾。不知不觉当中,肌肉从我的身体上消失,让我连站着都觉得累。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吗?某天晚上,姐姐竟然叫我“芳和先生”。

        [芳和先生,请你喝咖啡吧。]

        当我正在玄关穿鞋准备去找手指头时,被出来上洗手间的姐姐发现了。姐姐跟到了等等力陆桥,看着我和芳和先生一起找手指头。然后她到便利商店去买了三罐罐装咖啡,递了一罐给我。

        [姐姐,是我呀。]

        [啊?是恭介啊?天色这么暗,我看不清楚。]

        姐姐惊讶地说道,然后便靠向了铁丝网上。我们并肩站着喝咖啡。

        [喂,你有没有闻到烂柿子的味道啊?]

        姐姐的视线射向路边并排的围墙上。院子里的树越过围墙,黑漆漆的树叶朝着夜空茂密地生长着。

        [我公司前面的路上种的是柿子树。一到秋天,熟透的果实就会掉到地上。腐烂之后,路上就会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甜味。我一直很怕那种甜味,觉得柿子明明都烂得看不出原型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甜的味道啊?那是一种又浓又甜、让我头晕反胃的香味。每次闻到那种味道,我都觉得那一定就是死亡的味道。]

        说完姐姐凝视着我,然后又把视线投向继续在铁丝网另一头找着手指头的芳和先生。

        在开始帮芳和先生之后十天的晚上,我坐上姐姐所开的轻型汽车到大学去玩。那所理工大学位于距离我家徒步不到三十分钟的地方。姐姐在鸣海玛莉亚生前借了很多CD给她,这些CD似乎全放在大学的研究室里,姐姐计划去拿回CD,顺便跟大家吃顿很晚的晚餐,而我也要求参加。

        我对大学这种地方很感兴趣,以前就一直想来看看。高中二年级的我也该开始决定自己将来的前途了。我知道就经济上的考量,要继续升学是困难了点,不过我姑且也把进大学念书列为考量之一。此外,我也想看看鸣海玛莉亚念书的地方。

        坐在助手席上时,我的身体窜过一阵恶寒。我擤了擤鼻水,姐姐便说[我才刚刚铺上椅套,可别沾到鼻涕哦]。太迟了,我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擦掉滴到椅套上的鼻水。

        不明的细菌侵入了我的身体。体力一天一天迅速衰退,连坐在椅子上都觉得痛苦。待在自己房间里时,我甚至可以听到耳鸣。耳洞深处回荡着女人拨头发的声音。我觉得自己一步步接近死亡,仿佛玻璃瓶里的她随时要把我带往某个地方。

        姐姐的轻型汽车开进了大学校园,在高大繁密的树木背后,是一群巨大的建筑物。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周遭已是一片漆黑,不过建筑物的窗户亮着一盏盏的灯,看来仍有许多人在里头。姐姐将车停在停车场里,息掉了引擎。

        [三年前,我在这里的餐厅和玛莉亚重逢。]

        姐姐一边在校园内走着,一边向我解释。

        [那是自从国中的毕业典礼之后第一次见到她,所以我有点害怕。虽然之前就听说她进了这所大学。]

        姐姐一边看着在校园内熙来攘往的大学生们,无限怀念地眯起了眼睛。

        在夜晚的校园里行走的学生很少,但不是全然没有。我想,大学根高中毕竟是不一样的,大学里似乎没有昼夜之分。

        那是一栋全新的校舍,里头还有电梯,看来活像个医院。鸣海玛莉亚所属的研究室就位于这栋巨大校舍的三楼。我担心外人是否可以擅自进入,但姐姐一点也不在乎,径自打开门,把头探了进去。

        [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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