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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裳拨浪鼓一样摇头。她好奇地越过明华章,看向后方雪地。那只猞猁从地上爬起来,前肢降低,威胁地朝他们这边呼噜,但到底不敢再靠近了。
明华裳真实感受到什么叫文武双全,什么叫胆大心细。明华章的反应速度和动态视力也太强了吧,她甚至都没有看到这只猞猁藏在哪里!
可能是因为有明华章在,明华裳自信心爆棚,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反而有心思观察这只大猫:“这里怎么会有猞猁?”
谢济川也靠过来,顺着雪地上的脚印望了一眼,说:“某位客人带过来的吧。”
明华裳不可置信:“客人的?谁出门做客还带这么大的猫?”
虽然明华裳叫它大猫,但猞猁的杀伤力可比猫强多了。太平公主的宾客中有一半都是女眷,万一女眷撞到,被咬上一口或者抓上一下,足以致命。
如果刚才不是明华章,明华裳就要成为第一个受害者了。
怕什么来什么,后面又一伙客人来了,还正好是女眷。女子们看到雪地上趴着一只似猫似豹的长毛动物,吓得大叫。明华章皱眉,将明华裳交给谢济川:“你看着她,我去那边抓猞猁。”
谢济川点头,上前半步,站到明华裳侧前方。明华章正要走,忽然一杆枪飞来,重重刺入雪地。
猞猁被扬起的雪粒吓住,往后退了两步,一个红衣女子高喝一声,疾步跑来,一脚将雪地里的红缨枪踢到手中:“孽畜,还敢伤人?”
明华裳眼睛瞪大,震撼地看着这一幕。来公主的别庄赴宴,有带猞猁的,竟然还有带枪的?
她真是大开眼界。明华裳突然觉得自己只带了吃食,实在太正常了。
那位红衣女子一杆枪使得虎虎生风,激起层层雪雾。明华章将刀收回,他回头见明华裳紧紧靠在谢济川身后,不动声色拧眉,握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说:“好了,没事了,去放行李吧。”
明华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出门少,没见识,她好奇地张望着女子大战猞猁,问:“这是谁?那只猞猁看起来好凶,我们不用帮帮她吗?”
谢济川笑着摇摇头,说:“不用。妹妹你出门少,可能不认得这位娘子。她在神都也颇有名气,乃平南侯的千金——任遥任小姐。这只猞猁不是她的对手,我看反倒是猞猁的主人要担心呢。”
明华裳咸鱼太久,很多脸不认得,但说起名字她还是知道的。她又探身看向后方,原来这就是任遥,平南侯的遗女,大名鼎鼎任家枪的接班人。
任遥在京城里也很出名,但她和明华章、谢济川不一样,她的名声并不是那么好。
平南侯一门儿郎全都战死沙场,大家都说任家要绝后了,可惜了任家枪。任遥是平南侯唯一活着的孩子,她不甘示弱,从小苦练枪法,誓要发扬任家绝学,接替父亲、兄长的班,上战场浴血杀敌。
这样一个女子在社交圈里自然是不受欢迎的,明华裳只出门寥寥几次,都能听到贵女们聚在一起阴阳怪气任遥,还开玩笑叫任遥“女侯爷”。
哪怕任遥确实是平南侯唯一的血脉,但女子是不能承爵的,这话无疑在讽刺任遥满门男郎死绝,无父无兄。
明华裳最开始听到的时候就觉得一个女子有志气继承父兄衣钵,这是好事,为什么要嘲笑她呢?她没有搭那些闺秀的腔,今日见到任遥真人后,她发现任遥的枪使得确实极好,完全不逊于男子。
明华裳自己是条咸鱼,却很崇敬那些有志气还能付诸实践的人,比如她兄长明华章,比如任遥。明华裳一步三回头,忍不住拉明华章的衣袖:“任娘子的枪法使得真好,我们要不要留下来打个招呼?”
“你是镇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想结交谁都可以。”明华章当真停下脚步,他叫来躲在树后瑟瑟发抖的引路侍从,说,“去江安侯府落脚的院落传话,说他们世子养的猞猁跑出来了,再不过来,就只能收尸了。”
明华裳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江安侯世子?二兄,你怎么知道这是江世子养的宠物?”
身后轻笑一声,谢济川拢着衣袖,笑道:“二妹妹,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出门。西域给女皇进献了一批猞猁和花豹,女皇将其赐给太平公主。江安侯爱子如命,特意去和太平公主求恩典,给世子要了一只猞猁和一匹豹子。江陵出门时处处带着这两只宝贝,神都还有谁不认识江安侯世子的爱宠?”
江安侯世子江陵,也是一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明华裳慢慢哦了一声,她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好歹知道江安侯是太平公主的左膀右臂。江陵是江安侯唯一的儿子,溺爱程度大概可以类比镇国公对明华裳。
如果是他的话,难怪能将这种危险动物带入宴会了。
明华裳暗暗啧声,一个任遥,一个江陵,都是硬茬。他们两人对上,恐怕不好收场哦。
她想法才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哀嚎:“宝宝,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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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相识
◎年少初识。◎
明华裳听到那声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的“宝宝”,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惊诧地看向明华章和谢济川,谢济川笑了笑,指向前方那只龇牙咧嘴的猞猁。
这只猞猁足有四尺长,扑起来有一人高,四爪上的指甲又尖又利,一爪子下去能报废一个明华裳。这样一个凶残敏捷的大杀器,到底哪里像宝宝?
明华章低声和明华裳解释:“江陵此人……看的书有限,他得了猞猁和豹子后非常宠爱,一个取名宝宝,一个取名贝贝。”
明华裳嘴角抽了抽,突然明白明华章听到她丫鬟名字时的感受了。
江陵这起名水平,唯有她的招财进宝能与一战了。
江陵听到下人传信,急匆匆跑出来,果真看到有人迫害他的宝宝。江陵气得咬牙切齿,怒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对本世子的爱宠动手?还不速速住手!”
往常江陵这一套无往不利,只要他报出名号,对面的人要么立刻哈腰讨好,要么赶紧偃旗息鼓,最有骨气的御史都敢怒不敢言。毕竟江陵可是江安侯的独子,得罪江安侯就是得罪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不高兴,随便去女皇跟前说些什么,那他们全家就等着倒霉吧。
但今日江陵的招数不好使了,他报出家门后,对方并没有停手,枪反而使得更密集了。江陵以为这个乡巴佬不认得他的脸,便又明明白白喊了一遍:“小爷乃江安侯世子江陵是也,尔还不速速跪下求饶?”
任遥此生最烦纨绔子弟,尤其是江陵这种不学无术,仅因为是男子就能得到一切的废物。她挽了个枪花,将红缨枪背在身后,冷笑道:“原来这只孽畜是你的,那本小姐更要替天除害了!”
她说着抡起手臂,将红缨枪高高举起,看着就知力度不轻。猞猁察觉到危险,撒腿往江陵那边跑去,然而任遥哪会放它逃跑,她高叱一声,全身用力,重重将红缨枪朝猞猁掷去。
江陵刚才只看到有人耍枪,在风中抡得呼呼作响,他下意识以为这是个男人,现在才看清竟然是个女子!江陵眼睛瞪大,震惊地看着那个女子扔枪,以完全不像女人的力气朝猞猁投去。
任遥的枪杀气腾腾,势如破竹,江安侯府的人根本来不及阻挡。江陵眼睁睁看着枪尖逼近他的爱宠宝宝,嘴都无意识张大了。
就在江陵绝望时,雪地上掠过一道金光,随即叮当一声利响,枪尖偏了几寸,擦着猞猁的皮毛,深深刺入雪地里。
枪杆剧烈摇晃,红缨没入雪地里,颜色刺的人眼睛疼。江陵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屏息,他长长吸了口气,赶紧接住自己的猎宠:“哎呦宝宝,你没事吧?我瞧瞧,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口,毛都脱了一块,哎呦……”
江陵抱着猞猁唉声叹气,可惜除了江安侯府的下人,在场没人关心江陵的心情。
此刻正值日中,不断有贵客到场,山庄里本来就人来人往。这里的动静不小,很快吸引来许多视线。大家看到刚才那一幕,俱又惊讶又震撼,一时没人说话。
寂静中,明华裳挠了挠自己有些松散的发髻,迟疑地说:“那个,我的发簪……”
是纯金的,还挺值钱,她能捡回来吗?
方才任遥的枪本是冲着猞猁去的,千钧一发之际,明华章随手拔出明华裳的发簪,掷向任遥的枪尖,将红缨枪打偏了寸余,刚刚好保下猞猁的性命。
任遥习枪多年,任家枪是她的信仰也是她的骄傲,今日,竟被一个少年随随便便破解了?
他甚至没有用武器,而是拔了身边女子的发簪。这对任遥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任遥冷着脸拔枪,对着明华章说道:“你是何人?”
“在下明华章。”明华章完全不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仿佛只是顺手摘了朵花,负手平淡道,“这里是太平公主的庄园,十五未过,不宜见血。猞猁多少是条性命,既然它没伤到人,小惩大诫就好,没必要赶尽杀绝。”
任遥脸色极难看,她手臂使力,枪尖抖出凌厉的风声,将地上的雪都震开了。她指向明华章,说:“我任家枪宁折不弯,我在祖师爷碑前立过誓,不敢不战而败。阁下能震开我的枪,可见非等闲之辈,请赐教。”
明华章正要开口,忽然手臂被人拉住。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回头看去,见明华裳用力抓着他的衣袖,一双眼睛如会说话般,对他摇摇头。然后她笑着走向任遥,语气轻松愉快:“相遇就是缘分,打打杀杀的做什么?任娘子,刚才多谢你救我,你的枪使得真好,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威风的枪法呢。”
任遥能对着明华章毫不客气下战帖,但走过来一个精致漂亮、笑意盈盈的小娘子,任遥冷脸也不是动手也不是,硬邦邦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不要过来,刀枪无眼,伤到你我可不管。”
“我二兄也是心地善良,于心不忍,并没有针对任娘子的意思。任娘子也要去放行李吗?你住哪一间院子,说不定我们同路。”
明华裳毫不在意任遥手里明晃晃、冷冰冰的枪尖,笑着朝她走来。伸手不打笑脸人,任遥也不好意思拿枪对着明华裳,只能收起红缨枪,说:“戊寅院。”
明华裳意外地瞪大眼睛,随即欢喜道:“正好和我一个院子。任娘子,我们一起走吧,有时间的话你能不能教我一些防身术……”
明华裳亲热地挽起任遥的手臂,任遥这些年一直把自己当男子,厌恶她、嘲讽她的女子有很多,但像明华裳这样主动靠近的却绝无仅有。任遥身体僵住了,有些手足无措地被明华裳拉走。
明华裳一上手才发现女中豪杰和她这种废柴有多大差别,明华裳费力地拉着任遥,不忘悄悄给招财使眼色。
她的发簪还在雪地里插着呢,务必捡回来!
经过明华章时,明华裳小脸微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二兄,谢阿兄,我和任娘子正好住一个院子,我和她一起走,你们不用送我了。”
任遥刚才还在挑战明华章,如今就被拉到对方跟前,脸色都僵硬了。明华章扫了眼任遥,又垂眸看向明华裳,眼中十分不放心。谢济川不动声色按住明华章的肩膀,笑着说:“那就有劳任娘子了。二妹妹力气小,接下来三天还请任娘子多多照应。”
谢济川熟稔地说着客套话,自然的仿佛明华裳是他的妹妹一样。等明华裳和任遥走后,明华章拨开谢济川的手,皱眉看向他:“你做什么?她很少出门,人也呆呆傻傻的,你怎么让她一个人走?”
谢济川道:“你别操心了,我看二妹妹聪慧的很,她一个人能搞定的。听说临淄王和巴陵王到了,你不去看看?”
明华章听到这两个名字无动于衷,眼睛依然平静得如澄湖一般。江陵终于想起来还有其他人,明华章刚刚拦住那个男人婆,还替宝宝说话,江陵便觉得这是自己人。
他大步流星走过来,道:“明二郎,刚才多谢你救我家宝宝。以前我爹总夸你,我还以为你和那些世家子一样虚伪呢,没想到是个敞快人。哎,这是……”
谢济川微笑着看向江陵,道:“谢家长子,谢济川。”
姓谢啊……刚骂完虚伪的世家子的江陵窒息一瞬,随即又心大地笑起来:“你们今日帮了我,就是我江陵的朋友,今后你们遇到什么事只管找我,我江陵在所不辞!”
明华章还是那样高冷又疏离的样子,谢济川对着江陵笑了笑,笑容看似和煦,眼中却没什么温度。
他们虽然听说过彼此的家世名号,但明华章、谢济川和江陵这种纨绔实在没什么交集,今日他们才正式认识。
江陵现在想起刚才的事还一肚子火,奈何对方是个女人,他没法和她算账,只能拉着明华章、谢济川大倒苦水。
明华章眸色淡淡,完全懒得搭理,唯有谢济川保持微笑,时不时应和一句。
江陵想起明华章刚才扔簪子那一下,钦佩道:“先前总听人说你文武双全,我还以为是我爹夸大呢,没想到你当真有两下子。你刚才是怎么扔得那么准的?我都没看清,你就把那个男人婆的枪打掉了!”
明华章一直没说话,此时才冷淡接了一句:“那位是平南侯府任娘子,不可失礼。”
江陵脸上表情愣住,显然没想到那个女人拿枪指着明华章挑衅,明华章不生气就罢了,竟然还指责江陵。谢济川笑着圆场:“景瞻这人最是大度,哪会在意这种小事?就是不知道今日之后,又有多少女子的芳心要丢在景瞻这里了。”
明华章扫了谢济川一眼,清凌凌的眼睛黑白分明,既无得意也无厌恶:“少来。事关女子名节,不要胡言乱语。”
此刻不远处,任遥同样在和明华裳大骂江陵:“那个纨绔子弟,酒囊饭袋,废物!他在我手底下连一招都过不去,偏偏他这种人招摇过市,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成了世子,真是老天瞎眼!”
明华裳想到任遥想继承侯府却碍于女子身份无法成功,很明白她对江陵的愤恨。平南侯府的事明华裳也不方便多说,她露出笑容,欣喜地指着前方:“任娘子,你看,戊寅院到了。”
这就是太平公主给他们准备的院落了。这次宴会人员众多,男宾和女宾自然分开住。除了那几位王爷、郡王有单独的院落外,其他人都是两人住一个院子。
哪怕如此,今日这么多来宾,再加上带来的奴仆,恐怕也要安排上千间房子了。
明华裳本以为人这么多,又在山上,居住环境想必不会好。没想到推开门后,眼前雕梁画栋,石路整齐,北面有两间宽敞明亮的正房,东西各有一排厢房,供安置奴仆和行李,院里还栽着花草树木。虽然两人同住,但条件不比洛阳差什么。
明华裳惊叹道:“连客房都如此规整,太平公主的财力也太雄厚了!”
女皇唯一的女儿,少数能享受荣华富贵的李唐皇室,同样还是武家的媳妇,太平公主富可敌国之名岂是说说而已?镇国公府和平南侯府的下人把行李搬到院里,他们看到北边并排的两间上房,犹豫了。
此时以左为尊,左边的房间要比右边的尊贵,两位小姐谁左谁右?
若按爵位,公当然比侯尊贵,明华裳理应居左。但以任遥那种刺头性格,能忍受自己屈居人下吗?
明华裳对气氛很敏感,她很快意识到奴婢们在为难什么,主动说:“我一见任娘子就投缘,娘子比我大一岁,我能不能叫你姐姐?”
任遥从未和同龄女性如此亲密过,她有些失措,紧绷地点头:“好。”
明华裳的眼睛笑成月牙,眸光温暖明亮:“太好了。我看右边这间投缘,任阿姐,你能不能让我先挑?”
任遥这些年把自己当男子,时刻警醒自己不能比男郎差。她花了太多时间练武,在人情世故上就强差人意,和洛阳的姑娘们根本说不到一起去——自然,她也不想融入那些闺秀便是了。
但哪怕任遥这样迟钝的脑子,都意识到明华裳在给她台阶下,用一种很舒服的方式让大家都有面子。
任遥越发茫然,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同龄人的好意,堂兄弟和同龄少年都是她的竞争对手,闺秀小姐嘲笑她粗野、像个男人,过往十七年中,只有祖母对她好。
可是祖母老了,那样强硬、睿智、无所不能的祖母也说出让她赶快嫁人,找个好人家庇护之类的话。任遥一直孤独而紧绷,她以为世上女子要么像菟丝花一样,只知道依靠别人;要么像女皇、祖母一样,手腕强硬,雷厉风行,像一团暴烈的火,会灼伤所有人,包括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