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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太冷笑一声,“你倒还有闲心去瞧别人的孩子?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歌女诞下的赔钱货,很稀罕么?”
林二姑奶奶笑道:“娘您别这么说,这不寒碜三妹妹么,咱们娇娇儿可是成婚五年肚子都没过动静呢,歌女生的再贱,人家也有人家的本事嘛。”
林娇气的脸都歪了,正欲回呛几句,又给林太太斥断,“一个两个都没甚用,倒有功夫在这闲闹口舌!”
扬声朝外令道:“去,把那个叫顾倾的喊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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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倾拂开帘幕走入,规规矩矩立在炕前行礼。
晴好的阳光下,少女面容润泽,秀美端庄。只是身量太纤细,看起来有点弱不经风。林太太蹙了蹙眉,开口道:“你与五爷,可行过房了?”
这话说得直白粗鄙,丝毫不顾人脸面,就这么明晃晃地当众问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前面字数写超了,所以这几章都稍微短小了些,周四以后就会是正常篇幅了。
第18章
顾倾面红如血,低低垂下头去。
来时路上林氏交代要她哄着林太太高兴,可万万想不到,劈头盖脸就是这样的问题。
“娘,您问的这是什么?”林氏接过话头,怕顾倾说漏了嘴,“人都送到五爷房里去了,整晚没出来,您说有没有?您那些耳目没告诉您知道么?”林氏自己那些隐秘的心思,明显并不准备给林太太知晓。
林太太轻哼,“这有什么?若是她连问一嘴都受不住,手段又能高明到哪里去?”
上下打量顾倾,虽脸蛋漂亮出挑,想到是要替自家闺女固宠的,眼光便又高起来,觉哪哪都不如意,“黄毛丫头似的,也能给五爷生养?我瞧不合适,回头还是把忍冬胡萍也开了脸,全靠这丫头一人,只怕不济。”
林氏恼道:“您不如把林家没配人的丫头都塞五爷房里去!您当他是什么人,随便什么样的女人都行?”
林太太自然也知薛晟眼光奇又洁身自好,她这般说,也不过是心急如焚,病急乱投医罢了。
林太太挥手命顾倾出去,仰靠在枕头上,“这丫头信得过?当年她姐姐的事——”
林氏垂眼饮茶,眼皮都懒得掀起,“那时候她才几岁,知道些什么?前些日子我探过口风,您只管放心,那丫头什么都不知道。”
林太太耷下眉眼,长叹一声:“若非你蠢笨无用,何须我到这个年纪还为这些琐事烦急?”
林二姑奶奶接口道:“依着我瞧,母亲也别为撑面子失了里子,如今三妹妹和三妹夫的事紧要,丫头再如何忠心听话,总不如自家姊妹齐心,不若,就按堂婶提的法子试试,人家闺女都不介意顶了丫头的名,咱们又介意些什么?安排得隐秘些,只要薛家不张扬开,谁又能知道?”
林氏听得一头雾水,直觉自家二姐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蹙眉问道:“什么丫头闺女,哪里又来了个出主意的堂婶?”她房里的私密事,到底还要拉着多少人掺和进来!
林二姑奶奶修长的眉头舒展开,抬手拨了拨鬓边滴溜的垂珠,含笑说:“前日咱们远房的堂亲来认了门,祖父那辈的弟兄有个庶出孙女儿,因着未婚夫婿早丧,耽搁了亲事,求到娘这里,说哪怕给高门做个良妾也甘愿。那姑娘我瞧了,生的真是明艳动人,连我都有几分怜惜,更别提他们男人了。”
单闻话音便知,打得又是薛晟的主意。林氏垮下脸来,恼道:“娘上回还说,姐妹同嫁那是破落户不要脸面的下作手段,咱们林家如今也跟着不要脸了?父亲哥哥的前途名声不紧要了?”顾倾她可随意拿捏,若是族中的姐妹进门,却不是可随意搓磨的了。自家亲眷,也不能起个【创建和谐家园】契来,从前又是没甚交情的,不知根底,哪知对方到底藏着什么私心。
林太太冷笑:“若你聪慧能干,何用出此下策?那闺女不过是个旁支的庶出,已经说好,先用丫头的名头顶着,若是真有福气能怀上五爷的子嗣,再言明了身份提上来不迟。到底是高门出身,从小琴棋书画样样教导,便是落魄了,也有那风致底蕴在,五爷一向心高,寻常丫头怎和她比?今儿只是随口与你一提,至于要不要走这步棋,我尚在考虑,这些日子断不可轻忽,我听说,上头的旨意就要下来了,等女婿一跃成了新贵红人,还不知多少人上赶着给他生孩子,届时再想法子,可就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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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太正院西庑房,顾倾揣着小包袱走进去。
茶水炉前一个老妇,身躯佝偻得厉害,走上几步就要停下来咳嗽几声。
顾倾喊声“干娘”,老妇抬起头来,用浑浊的眼睛瞥了眼她,认出人来,也并未露出什么欣喜的表情。
顾倾不以为意,走上前亲热地挽住她手臂,将她弯腰欲拾的炭炉提起来,走到茶水炉前,用黄铜夹子填新炭进去。
忙完这些,才回身又把老妇搀扶到一旁小杌子上坐下,蹲身在她面前,将小包袱里头的东西拿给她瞧。
“干娘,这是我这几个月的月银,几乎没有动过。这是我给您做的夹棉鞋,底子比寻常鞋子厚实,穿着暖和。还有薛家老祖宗赏的一块料子,没舍得裁,给干娘拿来做衣裳穿……干娘,您这些日子身子骨还好?倾儿惦记您,只是困在伯府不自在,没法时时来探看。”
老妇瞥一眼那些东西,面上露出不屑的表情,“这些个花花绿绿有什么用?我只问你,林家这一干禽兽,什么时候死?”
她声音粗粝刺耳,像喉咙里吞了把生炭。顾倾回身看眼外头,见四下无人才稍放下心来,抬眸不赞成地道:“干娘,人多眼杂,隔墙有耳,慎言。”
老妇冷哼一声,把膝头摆着的包袱扔在地上。
“当初是我眼瞎心盲,错救了你这么个贪图富贵的白眼狼,你走!”
顾倾无奈将东西拾起放在一边,她出来一趟不容易,不愿为争口舌而耽搁机会。
她抚了抚老妇的双膝,“干娘听我说,凭你我之力,想弄垮林家谈何容易?自然大可一把鹤顶红洒在水里,可杀伤人命自己也要逃不脱,咱们苟活到今日,难道是为着陪他们一起去死么?”
她耐心地低声哄劝,“顾倾自是命贱,可干娘不能死,二弟幼文还要干娘照料。干娘听我说,适才在窗下,偶然听得屋里说起一位旁支小姐,似乎对薛家也有意,干娘可见过其人?”
老妇还是一副冷漠不悦的样子,倒也勉强答了问话,“林春瑶?是个美人儿,擅音律,说是未婚夫过身耽误婚事,实则是奇货可居,前两年齐国公下江南,此女行辕献曲,得过齐国公一句夸赞,便悔了婚约,一心要等齐国公接她回京。耽搁了两年,只得来齐国公病逝的消息,眼见攀高枝无望,大了年纪,父兄又得罪了南边的大官,走投无路,只得舍脸进京,求林家谋婚。”
老妇随意三言两句,未有半句废话,句句都是寻常人难以打听到的秘闻。
她常年屈于林太太的院子里,躬身耷背少言少语,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六年前顾倾就见识过她的手段,知道她的厉害。
“京里现如今都传,上头那位要留薛家五爷重用,林春瑶自然心动。坏了名声毁了家业,总不过只能当个玩意儿,与其嫁个年迈国公老侯爷之流,还不如委身薛家五爷这等年轻俊俏的小郎。”
老妇浑浊的双眼一翻,紧紧盯住顾倾,“瞧你身段行止,尚还没跟薛五爷同床?”
顾倾垂眸一叹,没接这问话,握住老妇人的手轻柔【创建和谐家园】,“干娘,您助一助我,我要林春瑶与薛晟见个面,而又刚巧被林娇撞见。”
“您放心,薛晟那边的行踪,我会叫人递消息给您,林家这边的安排,就全仰赖干娘您了。”
第19章
顾倾难得寻个空档来找她说话,上院人来人往总没清净时候。她说完要交代的要事,又把小包袱郑重塞在老妇手里,“干娘,顾倾这一去又不知何时能来瞧您。”
她双膝叩地,认真一拜,“干娘您多保重。”
老妇没有言语,目光幽幽望着她转身。
才从庑房出来,就见一个盛装小姐被奴婢簇拥着跨进门来,烟青色团花褙子,茜红织金马面裙,头上莲花坠金冠,招摇而过,富丽明艳。乍一看以为是哪个公侯伯府的千金,只是神色带着些拘谨,身边服侍的人穿着并不体面。
林家这一脉堂亲,大抵当真走投无路,只得将余下的全部家底招待在自家闺女身上,只图能用她这份出众美貌,攀上个京都贵勋。
林春瑶在门前与迎出来的婆子招呼,“听说三姐姐来了,我特来请安问候,妈妈您受累,请代为通传一声。”
那婆子笑的温和,“瑶姑娘言重了,太太早发下话来,您来了不必通传,直接进去就是,姑娘也不必太拘谨了。”
“这怎么好?”姑娘笑得有些腼腆,回身招呼落后一步的小丫头,“把我今儿调的杏仁糊给妈妈尝尝。”转过身来笑着道,“天寒地冻的,妈妈当值辛苦,喝一碗热的,也好好暖暖身子。”
婆子一脸温笑,显是很受用这位堂小姐的示好。林春瑶扶了扶头上的冠簪,含笑步进厅堂。
屋里很快就传出林太太的笑声,顾倾立在门檐下,嘴角轻弯。
这位堂小姐上进心十足,怕是林氏心里要不安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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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院落了钥,今晚风疾,吹起残雪拍拂着菱花窗格。
林氏刚刚沐浴罢,穿身嫣红色的寝袍坐在妆台前梳发。铜镜昏黄的晕光映照她依旧年轻的面庞。堪堪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不知为何,竟生出几许苍凉憔悴的无力之感,仿佛鬓边明日就会生出霜白碎发,催着她弯腰低眉,向岁月臣服。
许是今儿见了林春瑶太年轻明艳的模样吧。
人总是这样,一旦有了危机感,就会不由自主地拿对方与自己比照起来。
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她的身份,林氏嫡女,薛晟发妻。
可这两样如今也是摇摇欲坠,站不稳脚跟。身为嫡女她尚不及林春瑶这个旁支远亲受母亲疼爱,只要能给她兄长林俊带来助益,母亲甚至不会在意薛晟的妻子是她还是林春瑶。
而身为薛晟的妻子,她和透明人又有什么区别?现如今要靠着别的女人为自己去笼络丈夫的心,还有比她活得更可悲的么?
垂眸轻叹,逼回快要溢出眼眶的水意,再抬起眼来,去瞧身后为她细心挽发的侍婢。
“顾倾你说,男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林氏托着腮,其实她更想问的是,顾倾你到底是怎么勾搭上薛勤的呢?
顾倾默了默,似乎在认真思索。
林氏难得耐心,一瞬不瞬望着镜子等她回答。
“男人喜欢女人漂亮,温顺,又有那么点特别。”她没有思考太久,张口笃定地说,“模样漂亮自是头一条,有了眼缘,才会愿意亲近了解。而了解下去,又不希望这个人太无趣太千篇一律。换句话说,可能就是老话里说的‘图个新鲜知趣’。”
顾倾说完,对着镜子不安地弯了弯身,“奴婢闲聊时听人家说的,奴婢自个儿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氏却陷入了沉默。
在闺中时,母亲就总骂她一根筋通到底,死都改不掉一身坏脾气。她嫁来薛家,其实已经收敛很多,在婆婆、太婆婆和妯娌们跟前,从来没露出过乖张狂悖的样子。她一直装得小心翼翼。
可对上薛晟,她就很难压抑住脾气。她见他冷淡疏离,就越发想激怒他惹他生气。
她把自己最坏的一面,都原原本本地展示给他瞧。
可她对他是用了心的。她用自己整个少女时代的热情去爱恋他,用满腔的真诚去贴近他,用从未有过的卑微姿态讨好过他。他却一概不理,视她如空气。
那种你明明站在他眼前,却被他刻意忽视的心情,实在太痛楚了。
她伤害薛晟,何尝不是伤害她自己。
抹干湿润的发尾,顾倾搀扶林氏去帐中休息。
取下金钩,纱帐垂落,隔着薄透的帘幕,林氏侧过脸来,若叹若呓般说:“顾倾,往后这段时日,不必来上值了。”
顾倾拨帘的手一顿,听林氏幽幽地道:“你想个办法,尽快要五爷接受你。”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顾倾,哪怕把他灌醉,哪怕以命相挟,你把身子给他,要他离不开你。”
顾倾启唇,“可是……”
林氏摆摆手,阖上眼睛,“没有可是,你若做不到,我就把你送给守门的老杜做二房。是五爷还是老杜,你自己看着办。我累了,出去!”
水晶帘摇摇荡荡,颗颗反射着莹光。顾倾从抱厦走出来,迎着呼号狂啸的风,弯了弯唇角。
一切比她预想的更容易。
恋爱中的人一慌神,就容易作出糊涂的抉择。
林氏不过受了丁点【创建和谐家园】,就如此六神无主。若是亲眼见着薛晟和林春瑶站在一处说话,她会不会发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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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京中众人议论已久的那道旨意终于在林家的翘首企盼中落锤定音。
一批官员调动,薛晟的名字在其间。受册刑部侍郎,兼任直隶提刑按察司副司使,掌刑名按劾、律令徒隶之事。
如一石激千浪,不仅林家惊喜如狂,就连见惯风浪的薛家老太太亦确认了几遍那官衔品级,犹不敢笃信。
薛晟却很平静。
推却了诸多朝中同僚的宴请,躲掉了不少权贵势力的拉拢刺探,他一脸波澜不惊地照常回府,陪母亲薛大夫人用过晚餐,踏着夜雾信步走在冬日静谧的庭院里。
意气风发,少年得志。受如此泼天圣眷,难道他当真是个无欲无求的假人么?
只是他素来警戒自己不能张扬,不可招摇,不得忘形。他永远记得兄长的死,记得前二十几年薛家如何韬光养晦。他用五年孤苦的江州岁月换来薛家重新开始的机会,他有抱负,也有梦想。如今他可以留在京中,一展身手,一尝夙愿。
细雪纷飞,雪粒子一颗颗落在眉头睫上,吹卷在一丝不乱的月白交领之中。
漫步走回凤隐阁,雁歌远远迎上来,替他扫落大氅上的落雪,小声说:“顾姑娘来了。”
薛晟没说话,解下氅衣跨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