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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忙活,忽然见莲齐面色有些不安的溜过来,拉着她过去,两人悄悄走到了大厅旁边的门后,餐厅有人说话。
韩费扬正在羡慕哥哥:“我可没有哥哥这样好的命。我家那个蠢笨如猪,连个面都煮不好,更别说这样好吃的东西了。我要是天天能吃就好了。”
韩费凡就说:“你天天都过来就是了。这本来也是你家。”
韩费扬:“家?有孩子的地方才有家,我都一晃要四十了人了,家里连个蛋都没有。哥,你说,我是不是对不起咱韩家。”
韩费凡:“孩子的事情急不得。”
韩费扬:“急不得那大哥还老吃药老想找医生?你儿女双全了,弟弟可是什么都没有,你说咱妈要知道该多伤心啊。我想,当年要不是妈偷拿所有的钱给哥你出来闯,也不能有现在的日子吧。”
他说罢长长叹了一口气:“哎,我这一辈子真是作孽啊,小时候生病家里没多的钱,脚瘸了,大一点去厂子上班,个子不够,只能垫着脚尖涮瓶子,辛辛苦苦挣的钱我都交给妈,因为妈说给我存着娶媳妇。最后等我好不容易谈好一个,你猜怎么着,回家一看,钱都没有了,一块钱都没给我留。”
韩费凡放下酒杯,看弟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费扬嘿嘿一笑:“我就想大哥可怜我,再帮帮我。”
韩费凡:“刚刚你说问我要煮饭的小孩子回去养,就是为这个?”
阮颂心里一紧,手上火烧火燎的泡更痛了,这才知道莲齐叫她来是为了这个,她转头看莲齐,莲齐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出声。
韩费扬咋吧咋吧了嘴巴:“有,总比没有好吧。”
韩费凡说:“那么大一个孩子,早就记事了,又是个丫头,能养熟吗?”
韩费扬似乎早有所料:“我知道大哥舍不得——其实我也不是非想要,谁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呢,有那条件,我肯定想要自己的崽啊,只是你看我家那蠢货能成?实话说,其实我是看上了大哥这里一个人。”他压低了声音。
但阮颂还是从他的唇形准确读出了那个名字。
莲齐。
4. 第 4 章 扔了吧
莲齐早就十四岁往上了,她身段修长,在家里做事不比外面受晒,皮肤也养白了,看起来颇为青春可人。
这一回韩费凡抿嘴想了一下:“这个我要问晚娜,是她那边的人。”
阮颂使劲给莲齐摇摇头,莲齐脸色也白,呆呆站在那里。
阮颂拉莲齐的手,两人蹑手蹑脚先向房间走去。
莲齐表情还有点恍惚,阮颂蹲下来,撅着屁-股将柜子最下面的东西掏出来,里面是她所有的钱。
“莲齐姐姐,要不你就走吧。你不要跟这个人走。”
莲齐问:“为什么?”
阮颂说:“我不喜欢他,他的眼睛吓人。”
和那些曾经矿区里面挥动鞭子的人一模一样,明明含着笑,但是却像冷血的蛇,死死盯着,仿佛要将人连皮带骨吃掉,叫人毛骨悚然。
不像有些人,即使那双眼睛里是戾气和冷意,但你知道,他并不会伤害你。
莲齐看着阮颂手里的钱,一张一张,零头碎脑的,这都是她这大半年各种各样方式甚至卖废品攒下来的。她知道,这也是阮颂全部的家当,是为了有一天想起自己的身世去找父母用的。
外面的蝉鸣一声一声。
莲齐茫然说:“可是我能去哪呢?”
人总是富有忍耐而又心存侥幸的动物,对渐渐逼近的危险对未知的未来,只要没到最后一刻,总是害怕改变,害怕面对。
莲齐说:“好不容易,我现在做事晚娜夫人已经不骂我了,上一次还夸我来着。说不定……她也不想我走呢。”
~*
当天晚上,韩费凡就把事情跟晚娜说了。
软床温香,外面是夏夜急雨,韩费凡闭目靠着床头抽烟。
晚娜听完便坐直了,起先很有点不愿意,但韩费凡一句话就直接戳中了她,韩费凡说:“既然你说的莲齐那么体贴懂事,那不如让她到我身边做事。”
他这么一说。晚娜顿时不吭声了。
她当初靠着温婉的性子漂亮的脸,还有身后和北地矿区隐秘的人脉关系,是费了不少心思和代价才拿下韩费凡的。这么多年了,以前她手里还有一些北地的矿区的上线可以为他所用,但现在那里早就翻天覆地另外换天,她的价值大打折扣。更何况,随着年龄增长和迟迟没有儿子,韩费凡对她早不像之前了。
在还没拿到结婚证之前,她容不得一点威胁。
第二天很早晚娜先来问莲齐的意向,她说得可好听,说是因为韩费扬家缺个可靠的人,莲齐要是去了就直接是总管,基本不用做什么事,合同契约都另外签,工资也会涨一倍。而且韩费扬常年现在有了新工作一般在外,那家的女主人又是个老实的,关系简单好相处。说得这样的机会如何的好,就跟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样。
最后,晚娜还说:“当然,不是强迫你做什么,你不愿意也可以,现在就回去福利院呆着吧。”
莲齐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说她同意去了。
临走,莲齐悄悄额外给了阮颂两百块钱:“老爷给我一笔转工费,这个你留着吧。”
阮颂红着眼睛扯着莲齐的手不肯松,她伸手摸阿颂的脸,轻轻叹气:“我不是小孩子了。其实仔细想一下,我也不想一直都天天这样打工的,更不想回去孤儿院。也许过去不是坏事呢,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跟晚娜夫人一样这么多钱。好阿颂,快快的长大,好好的读书,等你长大了就走吧。你看你这张脸,以后……那时候,谁来保护你呢。”
阮颂似懂非懂看着莲齐,手上的水泡火烧火燎,稚嫩的肉生出尚未起茧的痛。莲齐是她来到韩家的第一个温暖,带给了她无尽的抚慰。
她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莲齐姐姐,你不要走。”
莲齐说:“好阿颂,等你长大了,以后你会懂的。”
莲齐走的那晚上,阮颂一晚上没有开灯也没有出门,她坐在小小的床上,蜷缩在莲齐留下的被窝里,将那两颗银珠子和自己的那个贴身玉坠子用编的线穿成了一个小小的手链,捧在手心,将脸埋进去,眼泪慢慢顺着指缝流出来,然后顺着下巴滚在衣襟上。
外面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冰冰凉凉照在地上。
只言片语的词在脑子里翻滚。她几乎喘不过气,太阳穴一鼓一鼓的痛。
“八月。阿颂。阿哲。屏山。上洋。大雪。”
八月是她到达矿区的日子。
屏山是矿区。
阿颂是她现在的名字。
阿哲是她贩卖留存记忆那濒死的唯一同伴。
上洋和大雪……
是什么,是家和爸妈的信息吗?
头更加痛了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她只觉脑子里轰轰隆隆的。
在昏暗中一切一瞬间空白。
她张了张嘴,轻轻喊了一句:“莲齐姐姐。”
那天晚上,她作了一个很混乱的梦。梦里面莲齐姐姐果真过上了她说的好日子,穿着漂亮的衣服,坐着汽车,回到了韩家,给自己带来了好多好吃的还有漂亮的衣服。听到莲齐姐姐站在门口等自己,阮颂立刻从房间里跑出去,一路跑到了门口,然后看着莲齐向自己走来,一步一步,笑容跟以前一样,但渐渐的,莲齐姐姐的脚步越来越奇怪,变成一跛一跛的,等到了面前,牵着自己的手时,她看见莲齐姐姐的脚在流血,正惊讶抬头时,却赫然发现牵着自己的手的哪里是莲齐姐姐,而是那让人厌恶的韩费扬。
阮颂一下惊醒了。
看外面月亮的位置,不过才四点多。她一身冷汗,拉过被子盖住自己。
大概是晚上没睡好又受了凉,第二天阮颂就浑浑噩噩有些低热。
韩真真见她这样,就要她在家别一起上学了,免得传染自己就麻烦了。
可惜在家也不能休息,她略躺了一个小时,厨房的张姐来叫了三次,催着她起来做点心吃,可这回再没有莲齐帮她打配合推脱了。
因为难得今天主人都不在,几个资历年长些的大妈就点名想要吃手工露楚。
纯手工的露楚做起来很麻烦。
要把熟绿豆和椰奶加上糖手工搅拌很均匀,再加热继续搅拌,直到椰奶充分融合开始干燥再放冷。
然后才是塑形着色涂抹果胶,最后根据做的是蔬菜还是水果的形状,再加上一点九里香的小叶子点缀才算完工。
阮颂推不掉,只好顶着肿的像个核桃的眼睛在厨房忙碌。
旁边的张姐和几个帮佣的大妈在一旁一边吃小零碎一边叽叽喳喳碎嘴。
张姐神神秘秘:“你们知道今天夫人他们去干嘛了?”
周姐先猜:“我看夫人穿得那么郑重,是有什么宴会吧。”
张姐摇头,伸出食指朝自己背后指了指,努嘴:“北边去了。”
另一个大妈一下精神了:“我知道,是不是去玉龙寺?都说玉龙寺里面有眼泉,加持过的喝了不出两个月准有孕。那寺老住持还是个得道高僧,批命、佛牌可灵验呢。可是老主持从不见外客啊——上回听说有个富豪专程飞过来旅行,连寺庙后院禅房没能进去。”
周姐也听过:“我也听过,这老主持年纪大了身体胃口都不好,几乎都不出门了。但老爷捐了那么多香油钱,说不定——”
张姐摇头:“你说得简单,有钱又不是万能的。就拿最简单的来说。说信佛,但老爷这么多年,连个布施都没成功。这就是没有佛缘的人,在万佛里的功德簿上只能排在最下面,有钱有什么用!”
最后一句话张姐说起来只觉得痛快极了。
另一大妈道:“那也没办法啊,这万佛里到咱们这起码要走两个小时,一个僧人又不能化缘超过七家,你看前面的千叶巷子那边那么多门,哪里还能让僧人走到这里来?”
周姐有些可惜:“所以,难怪老爷会说,谁要是能布施成功,就大大有赏呢。”
一个新来的大妈问:“什么赏赐?能直接抵试工期吗?”
张姐撇嘴,带着淡淡的酸味:“什么赏赐?这个家里老爷就是皇帝,你能想象的赏赐都能有。想留下?最起码你有价值啊,不然还不是像那莲齐一样,一个瘸子张嘴一要就给去了。”她说完,噗嗤笑出声,“不过,人二老爷眼睛高着呢,只喜欢年轻的,不得要你哟。”
那大妈笑着唾了一口:“这好事,留给你吧。”
阮颂搅拌平底锅的手微微顿住。
张姐这边正说着闲话,忽然闻到淡淡的糊味,她吸了吸鼻子,转头看见阮颂,顿时哎哟一声:“小祖宗,糊啦糊啦——”
阮颂连忙关火,将平底锅抬起来,她到底太小了,两只手一起用力,差点烫到自己,还是周姐两步上来,将东西拿走。
厨房重新安静下来。
阮颂默不作声重新洗手,开始又从第一步重新开始制作麻烦的露楚。
张姐见她眼睛红红肿肿的小模样,恼意消了些,有些可怜地嘴碎道:“阿颂,怎么这么没精神,啊呀,我知道了——是不是莲齐走了你舍不得啊?昨晚哭了是不是?嗐,她啊是去过好日子哩。”
阮颂垂着长睫毛站在小凳子上开始和料,她的手指又长又细,和细细的白色糖末在一起,几乎分不清。
张姐又笑:“哎呀,阿颂,你看你生得多好,以后也有好日子呢。”
阮颂咬住嘴唇说:“我不要。”
张姐笑得更灿烂,逗她:“看小孩子又说傻话呢。”
小孩子?这些事情和这些工作,哪里是一个小孩子应该做的呢。
阮颂抬起头看她,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此刻看起来淡漠如同琉璃,安安静静而冰冷:“我不是小孩子,也没有说傻话。我不要。”
张姐微微一愣,不想阮颂会还嘴,有些下不来台:“你不要?你说你不要你就不要?你能做什么?讨好小姐有什么用?有本事你让老爷觉得你有用啊……你这样的,要不是老爷可怜你让你留下来,你知道你出去会变成什么吗?去工厂剥虾还算便宜你,要是被送到乌林去,那里可有的是喜欢小女孩的外国人……”她还要说什么,被旁边的周姐用不要和小孩子计较喊走了。
阮颂浑身发冷,孤单单地站在小凳子上,宽敞的厨房里,其他人都去料理台另一边去劝慰张姐了。
她听莲齐说过的,漂亮的小女孩被卖出去,作为雏鸡。莲齐当时以为她不懂,便收了声。
但她知道,也看到过。要不是她在矿区瘦的变了形病的要死,说不定也是那样的下场。
阮颂一个人一下一下搅拌着锅里的东西,咕嘟咕嘟的泡起来,噗嗤又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