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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是仇家,未免不实。她从未与人结仇,何来的仇家。若说不是仇家,那些人又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
萧桓止住咳,略略有些喘。“那两人分明是冲着姑娘来的,而且他们的路数并非江湖人氏,似乎是世家或是皇族养的死士。”
禇容心口发凉,她当然看出来那两人是什么来路。不是什么世家养的死士,而是皇族培植的暗卫。
背后的冷汗已冰,内衫贴在皮肤上寒彻人心。这些年她不来东原城,怕的就是这一天。她知道一旦露出丁点形迹,自己一定会被人灭口。
而今还多了一个清阳郡主。
贼喊捉贼,黑白颠倒。
世事如此滑稽,何其可笑。
眼下她既盼着父亲尽快和自己联系,汇合之后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又希望父亲不在东原城,千万不要被自己连累。
夜色中,有什么微妙的东西在滋生。
或是信任,或是依赖,也或者是算计之余的复杂。
萧桓眼神一如黑夜,声音却是轻淡如风。“孤无意窥探姑娘的私事,只是姑娘已然被人盯上,如果离开东原反倒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孤虽是一介质子,但手下的王侍卫尚有几分本事,应该能为姑娘抵挡一二。若不然姑娘再留些时日,待危机解除后再走。”
对方的善解人意让禇容长松一口气,这也是自己刚才冒出来的想法。她略为羞愧之余,很是感激这份恩情。
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
她遂凝重点头,再三道谢。
风起,夹杂着血腥气。
血腥气离她如此之近,且越来越浓。她心下一沉,连忙惊问:“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无事。一点小伤。姑娘早点休息。”
萧桓没走两步,身体微晃。
禇容赶紧上前,将他扶住。一点小伤怎么可能有如此重的血腥之气,这位太子殿下明显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太子殿下,您要不要先回我的屋子歇一歇?”
“不用,姑娘名节重要。”萧桓的气息似乎更乱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她的名节。
“要请大夫吗?”
萧桓轻轻摇头,“孤是质子之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公公会一些医术,这点小伤不碍事的,麻烦姑娘扶孤回去。”
禇容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既然他说李公公会医术,确实也没必要再请大夫。她暗自感慨萧桓身边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每个人都身兼数职,不止以一抵三。
两人在夜色中扶持前行,形影双双踉踉跄跄。萧桓身量极高,哪怕是轻靠在禇容身上借了一点力,对她而言都是极其的吃力。她感觉到手上的粘腻,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咬咬牙蓄满力,脚步也快了一些。
“太子殿下,您可还受得住?”
“无事,不是致命的伤,孤已经习惯了。”
谁会习惯受伤?
难道这位太子殿下经常遭遇刺杀吗?
萧桓又咳了起来,气息越发紊乱。
“孤早年遇刺,险些丢了性命。孤看着那血不停地流出来,像是永远也流不完。孤从不知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的血,却是第一次知道濒死的痛苦。”
遇刺的原因有很多久,可以是越国宫斗,也可以是两国暗争。禇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濒死的感觉她也有过。
“我幼年时也差点死了,那种感觉我知道。”
“孤能否冒昧一问,姑娘当时在想什么?”
“来不及想什么,如果有,或许只是当时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遗憾自己白来这一世间一遭。因为人一死,你和这世间所有的联系全部中断。或许不会有人记得你,或许有人会取代你。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你曾遭遇过什么,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甚至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也没有知道你什么来过,又什么时候离开。”
譬如她。
或许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她渺小得一如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萧桓低头,眼神无比晦涩。
凉风如水,夜寒如冰,如果多年前的那个夜,艳红刺目的血,从温热到冰凉的躯体。来不及多想,更来不及说什么,可不就是白来这世间一遭。
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个人,她和你是如此的相似,却又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她是谁。
他又是谁。
除了他们自己,又有几人能知。
*
李公公一见自家主子受伤,大惊失色。
萧桓白衣上的殷红血迹,如一朵朵艳丽的曼珠沙华。其中颜色最深处在他的肩胛骨,隐约还能看见鲜血在不停往外渗出。
他没顾得上细问,连忙将自家主子扶进内室,也没顾得上禇容。
一进内室,萧桓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嫌弃地脱掉染血的衣,随意丢弃在地。那原本应该受伤的地方,被擦拭之后毫发无伤。
灯影孤寂,摇曳出乍寒乍暖的火光。火苗上下窜动,忽明忽暗地出现在那双幽深的眼中,似寒潭夜火,又似冰雪燃烧。
更了衣,他背手而立站在窗前。
窗外漆黑一片,一如他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李公公低声禀报,“禇姑娘还在外面。”
禇容坐在厅堂,后背的汗慢慢变冷。她脑子里有点乱,同时又无比的清醒。似乎有很多事要想,又似乎没什么可想的。
黑夜掩藏了太多的阴谋诡计,笼罩着整个苍茫大地如同一间暗室。暗室之中纷争不断,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骂有人唱。
事到如今,她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回不去,也离不开。想杀她的人隐在暗处,如今她除了借力萧桓寻求庇护之外,再无其它的路可以走。
不知不觉中,她睡了过去,迷梦中前世今生交替重现。
睁开眼时,天色已亮。微光从门窗的缝隙中透进来,恰如密林中的光。哪怕再弱哪怕再稀薄,却给人以无尽的希望。
活着的感觉,真好。
她身上不知何时被人盖了一白狐毛的大氅,闻着清冽的冷香。她重新闭上眼睛,静静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过了一会,她听到脚步声,鬼使神差般没有睁开眼睛。
萧桓一步步走近,目光所及皆是那窝成一团的人。晨光熹微中女子如同一朵沉睡的睡莲般静谧娇美,颜如玉唇如花,皎洁无暇芙蓉春面。
他下意识伸手,惊觉之后落在她身上,掩饰般替她盖好大氅。
她忽地睁眼,似睡莲初绽。
“太子殿下…”
“你的脸…”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请多多支持~
◉ 第 26 章
禇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摸到的是满手的滑嫩,再无涩手粗糙之感。心知药水的作用已逝,她应该是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她自知时机不对, 却又无可奈何。
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萧桓颀长的身体微倾, 与她离得极近。微光成晕成圈,将他们团团笼罩。团成的光圈朦胧了他们的容颜,虚幻又美好。
气氛太过奇妙, 禇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我说过我长得不丑, 是不是没有骗人?”
“姑娘谦虚。”
如果这样的长相只能称之为不丑,那世间焉有女子能被称之为美人。
禇容自认为脸皮挺厚,却是不知为何脸颊发烫。明明萧桓的话连夸奖都不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害臊个什么劲。
她清了清嗓子, 羞赧一笑。
“太子殿下, 您的伤…”
“没什么大事。”
“那您好好休息,我…我回去梳洗。”
说完, 她半掩着面告辞。
萧桓望着她的背影, 目光如漆。
*
禇容一口气跑回去,坐在镜前。
镜子里慢慢出现她的样子,散乱的乌发如泼墨生黑瀑,一双秀眉如翠羽, 美目凝水惺忪生雾,两靥微冷似冰似玉, 朱唇一点秋露滢滢。
这张脸, 她自己也有几个月没见。
比起幼年, 她的长相变化很大。相比那位清阳郡主, 她和幼年时期的自己除了五官依稀有些相似之外, 唯一没变的就是眼睛。
但她和清阳郡主最像之处,也是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抚上自己的脸。刚才萧桓看到她的真面目,好像并不是很吃惊的样子。所以她丑也好美也好,那位太子殿下似乎都不在意。
为何会一点点小小的失落?
咦?
她在想什么?
萧桓不惊讶,一是证明他境界高,根本不会以貌取人。二是人家太子殿下那才叫真正的人间绝色,怎么会稀罕别人的长相。
该死的虚荣心,要不得。
她朝镜子里的自己挤眉弄眼一番,然后梳洗换衣。
一切妥当之后,去到萧桓那边吃早饭。
李公公和王信看到她,皆是目露惊艳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