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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月站在一旁，却见十四阿哥挣脱了乳母，迈着小短腿跑了起来，谁知脚下不稳，直挺挺地撞向了胤禛那一桌。
孩子虽小，但也生得圆滚滚的，一头撞过去冲击力也不小。胤禛一惊，正要伸手接他，却被十四撞落了手中的茶盏，茶水立刻洒了出来，顷刻间将他的衣袍浸湿。
十四扑进了他怀里，咯咯直笑，胤禛无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把人扶了起来。
“胤祯？你又跑哪去了？”一个宫装女子走了过来，她看清正偎在胤禛怀里的十四，笑容滞了滞。
胤禛抬头看向她，沉默片刻，起身道：“……额娘。”
此人便是德妃了。
德妃见了胤禛也不曾言语，只略略提高了声音唤十四过来。胤禛怔怔地看着她牵起十四的手离去，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蓉月看着他的神色，心中叹了口气。
听说德妃生下十四阿哥后，康熙曾有意让胤禛回到生母身边，然而却被德妃拒绝了。她声称自己照顾十四阿哥，无暇他顾，因此胤禛依然留在了佟佳氏身边。
虽然佟佳氏把他视为己出，然而生母的冷落到底还是会让他受伤。
她的目光落在胤禛的衣角，那里方才被茶水打湿了。幸好御茶房送来的茶都是温热的，否则夏日衣衫单薄，只怕他会被烫伤。即便如此，那处布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想来也不好受。
然而胤禛呆呆地握着茶盏，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蓉月借着换茶水的功夫走上前，微一侧头，低声道：“四爷，您衣裳湿了，不如去旁边的宫殿换一件吧。”
宴席上人声鼎沸，蓉月这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胤禛听到了。
他抬头，目光渐渐在她脸上聚焦。
蓉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忙撇开目光，伸手去接他手中已经喝尽的茶盏，添了茶水便退下了。
上首的康熙又吩咐宫人给众人端上新鲜的青梅酒，除了有孕的佟佳氏和年龄幼小的阿哥公主们不宜饮酒，其余人的面前都摆上了甜中微酸的佳酿。
蓉月有些好奇这古代的青梅酒到底有多高的度数，她见太子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而胤禛则皱眉打量了片刻，才慢慢饮了一小口。
酒过几巡，不少妃嫔有些体力不支，纷纷离席小憩。康熙则陪佟佳氏去了旁边的宫殿休息，只余下年长的阿哥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四哥，这道菜你喜欢吗？”十三指着胤禛面前的八宝豆腐，眨巴着眼睛道。
蓉月恰好收拾了其他桌的残羹，便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她隔着一道屏风，有些紧张会从胤禛口中听到什么评价。
许久，胤禛终于开口了：“不错。我挺喜欢的。”他的声音不似平常那样清朗，反而有些低沉，带着几分沙哑。
蓉月悄悄松了口气。
等她忙完了手边的事，发现胤禛居然还坐在原处，太子和十三都已不知去向。
她想了想，慢慢上前道：“四爷，您要回去休息吗？”
胤禛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放在桌面，目光呆滞地望向正前方，双颊笼着一层不自然的红晕。蓉月只觉得他这模样不太正常，有些担心，又问了一遍。
他好似从梦中惊醒一般，双眼困惑地眨了眨，仿佛一个懵懂孩童，目光里满满都是天真。
……
蓉月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样的神情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
她盯着胤禛异常的模样，鼻中嗅到淡淡的青梅酒香，心中浮起一个猜测。
莫非他……喝醉了？
冬瓜火腿汤（一）
蓉月大着胆子在他眼前摇了摇手，问道：“四爷，您还认得我是谁吗？”
胤禛盯着她，思索了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好吃的。”
“……”蓉月窒了窒，顿时觉得无言以对。原来自己在这位爷的心目中，连姓名都不配拥有，只代表着好吃的？
她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手艺得到了肯定。
眼见胤禛有些醉意醺然，蓉月招手令一个小太监过来，道：“你扶四爷下去休息。”谁知胤禛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喃喃道：“不去。”
她用力挣了挣却无济于事，与小太监面面相觑，只好两人合力搀着胤禛走。蓉月又叫了云萝，让她去找胤禛身边伺候的宫人。
好不容易把人扶到了一处偏殿的暖阁里坐下，蓉月让小太监去御膳房要一盏蜜水来给胤禛解酒，她则留在这里，防止醉酒的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好在胤禛是个有酒品的醉人，只是安安静【创建和谐家园】在那里，不吵不闹。蓉月放下心来，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裳，似乎也染上了酒菜味。
她一向爱洁，可惜古代沐浴本就不如现代方便，如今又是夏天。蓉月苦恼地掸了掸袖口，心想来日等自己攒够钱出宫以后，得想办法给家中置办一处浴池，免得沐浴时只能缩在巴掌大的木桶里。
正想入非非之际，身旁的人忽然开口说了句什么。
蓉月以为他有吩咐，便低了身子凑过去：“四爷，您说什么？”
那人咳了几声，慢慢吐出几个字来：“栗子糕。”
蓉月愣住，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胤禛又开口了：“粉蒸肉。”
“梅花汤饼。”
“蟹酿橙。”
“黄金鸡。”
“香椿馄饨。”
“冬瓜火腿汤。”
蓉月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他醉酒后居然在报菜名！
眼见着胤禛的薄唇一开一合，像和尚念经一般不停地说着各种菜，蓉月手忙脚乱，想止住他的话头。
“四爷，您歇会儿吧。”
然而跟醉酒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胤禛对她的劝告置若罔闻，依然一口气不停歇地说着话。
蓉月听见外间传来脚步声，心知是取蜜水的小太监回来了，而胤禛却毫无察觉。她心想堂堂皇子这样失态，万万不可让其他人瞧见了，便鼓起勇气，伸手捂住了胤禛的嘴。
“唔……”胤禛皱着眉，想推开她的手，蓉月暗暗使了点力气，又隔着屏风道：“小公公，蜜水就放在外间吧，四爷歇下了。”
那小太监不明所以，便依言放下了。待他的脚步声远去，蓉月才松开手。
胤禛原本白皙的皮肤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红印，蓉月心虚地瞧了眼自己的手，迅速将手背在了身后。
她把蜜水端了过来，好说歹说才哄得胤禛启唇喝了下去。经过这么一遭折腾，胤禛大约也倦了，便靠在榻上合上了眼。
终于安静了。蓉月在他身旁坐着，见他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振翅，微微颤抖着。
她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看起来清俊无害的少年同历史上那个心思深沉的雍亲王联系起来。蓉月望着他昏睡中的眉眼，一时间有些恍惚。
“蓉月姑娘？”熟悉的声音在外间响起，蓉月如梦初醒，忙应了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外间的正是苏培盛。见到她，他忙道：“蓉月姑娘，我们爷在里间吗？”
蓉月点点头：“四爷醉了，刚睡下。”
苏培盛挠挠头有些惶恐：“今日都是我疏忽了，竟任由爷醉了过去。”
蓉月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苏公公既然来了，我就先回御膳房了。”
苏培盛去了里间服侍，蓉月便转身离开了。
*
第二日，蓉月正在御膳房忙碌，秦姑姑走了进来，沉着脸道：“昨日宴席后你去哪了？”
蓉月看见一旁的琼枝神色诡异，淡淡道：“四阿哥醉了，我扶他去歇息了。”
琼枝按捺不住，道：“蓉月，你别妄想能勾引阿哥！以你的出身，就别做梦了。”
蓉月冷冷看着她，道：“琼枝姐姐好大的口气，竟给我扣了这么顶帽子，你且说说我怎么勾引四爷了？”
琼枝气闷，她昨儿无意间看到蓉月扶着四阿哥去了偏殿，便偷偷跟了过去，然而却并未听见任何出格的言行，失望之下离开，偏偏还撞见了胤禛身旁的苏培盛，惹得对方对她颇为提防，以为她是想探听什么。
她无言以对，只得强词夺理：“你又不是四爷身边的人，为何偏偏要去服侍他？莫不是想攀高枝了吧？”
蓉月道：“当时四爷身边的人不在，周围又没有旁人，难道做奴婢的能放任主子在那里醉倒而无动于衷？”
琼枝下意识反驳道：“谁说没有旁人的？我明明看见四爷身边的苏公公去了——”
她话一出口顿时觉得不对，然而蓉月已经反应了过来，不禁笑道：“琼枝姐姐，你既然在，为何视而不见？你我虽然是御膳房的奴婢，但阿哥们也是主子，你就这样怠慢？”
“你——”
“好了，”秦姑姑不耐烦地开口，却是对着琼枝斥责，“你少说几句，还不快去干活？”
“姑姑，明明是她有错在先……”琼枝还想申辩，却被秦姑姑的目光唬住了，讷讷地低了头，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蓉月瞧着一反常态的秦姑姑，心知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秦姑姑换上了一副和煦的笑脸，道：“蓉月，听说皇贵妃命你每晚单独给四阿哥送膳，是吗？”
蓉月点头。
秦姑姑愈发和颜悦色：“想来你的手艺也很合四阿哥的胃口，不愧是我们御膳房出去的人。”
蓉月只看着她，并不接话。
秦姑姑无奈，只得道：“你也知道，四阿哥是皇贵妃养子，他的话在娘娘面前自然是有分量的。他一向挑剔，你日日给他送膳，想来也很得他欢心。”
她循循善诱：“若是我去了承乾宫小厨房伺候，这御膳房的管事之责，我想交给你，如何？”
蓉月淡淡笑了笑：“姑姑折煞我了，我资历尚浅，哪里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秦姑姑笑得温和：“虽然你入宫时日不长，但你的手艺有目共睹，谁敢不服？”
“姑姑，你有话就直说吧。”蓉月不想再听她虚与委蛇。
秦姑姑咳嗽一声，道：“你也知道，皇贵妃身份贵重，她宫里自然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以你的资历怕是不够格，与其白费心思，不如待在御膳房好好磨炼，将来必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她亲热地拉着蓉月的手：“姑姑是过来人，才掏心掏肺跟你说这些话，旁人我可不会轻易告诉了她去。你明白我的苦心吗？”
这是试图说动自己放弃承乾宫的选拔，把这样好的机会拱手他人啊。蓉月在心里撇了撇嘴，面上笑得乖巧：“姑姑说的话我晓得了。”
秦姑姑没有听到她肯定的回答，有些不甘，正要再说几句，门外传来一个声音：“皇贵妃有旨，令御膳房的宫女蓉月前去承乾宫送膳。”
来人正是盼云。
秦姑姑忙放开蓉月，几步上前陪笑道：“姑娘来了，里面坐。”
盼云淡淡道：“不必，我只是来找蓉月姑娘的。娘娘的午膳备好了吗？”
“备好了。蓉月，快拿过来。”秦姑姑一叠声地唤着。
蓉月提着食盒走了出来，福了福身子道：“盼云姐姐。”
盼云冲她笑了笑，道：“走吧，娘娘还在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