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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枝道：“奴婢奉掌事之命，前来禀报御膳房选拔宫人之事。”

  　　“选拔宫人？”佟佳氏微愕，旋即反应过来，“是皇上之前吩咐的吗？”

  　　“正是。皇上爱重娘娘，因而命御膳房举办选拔宴会，所有宫人尽数参与，各做一道自己的拿手好菜，再由娘娘品尝后选出最满意的人选来承乾宫小厨房伺候。”琼枝一面说，一面瞟了蓉月一眼，见她笑容一顿，不由得得意地勾起唇角。

  　　佟佳氏想了想，看向蓉月，道：“几日后便是选拔，那时若是皇上也满意，本宫再把你要来承乾宫。”

  　　蓉月心中暗暗叫苦。她之前听闻了为承乾宫小厨房选拔宫人之事，康熙为显公正，特意吩咐了选拔宴上做的每道菜都是匿名呈上，不得事先公布做菜之人。她并无十足把握能够在几十道菜中拔得头筹，因此才想着先下手为强，若是能提前得到佟佳氏的赏识就再好不过了。

  　　谁知没等来佟佳氏的青睐，却惹得琼枝突然横插一脚，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她无可奈何，只好微笑着行礼：“奴婢遵旨。”

  　　佟佳氏目光一转，看见一旁的胤禛正垂首喝茶，忽然想起什么，道：“禛儿，听你身边的人说，这些日子你进膳进得都不香，却依然日日念书到深夜，是吗？”

  　　胤禛握住茶盏的手腕僵了僵，道：“让额娘担心了，儿臣这些日子确实......无甚胃口。”

  　　佟佳氏瞧着他，只觉得这孩子似乎清减了不少，忍不住叹道：“夏日暑热，你每日读书辛苦，更要好好用膳才是。”

  　　胤禛应了声是，起身道：“额娘，儿臣还要去演武场练习骑射，先告退了。”他一丝不苟地行了礼，这才转身离开。

  　　佟佳氏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想起方才他的举止，心中一动，向蓉月道：“今日你做的那道菜不错，本宫看四阿哥也很是中意。这样吧，以后每晚你都做一道小食送去他那里，并且务必亲眼看着四阿哥吃下去。”

  　　蓉月没料到佟佳氏会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个活，想到那个年岁不大却看着十分冷峻严肃的四阿哥，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娘娘，奴婢人微言轻，若是四阿哥执意不肯用膳……”

  　　佟佳氏道：“他若是问起，就说是本宫的意思。若是四阿哥往后都能规矩用膳，本宫定会好好赏你。”

  　　蓉月虽然心中对这位未来的天子有些畏惧，但是仔细一想，如今他不过还是个尚未成熟的少年，或许并没有那么可怕？她打定主意，便答允了下来。

  　　回御膳房的路上，琼枝的脸色明显没有来时那么好看。在她看来，虽然阻拦了蓉月提前进入承乾宫，但是却阴差阳错让她得了给四阿哥送膳的差事。

  　　虽说四阿哥生母出身不高，但他自打出生便跟着佟佳氏，几乎可以视作是皇贵妃的亲子，身份也是不容小觑的。

  　　蓉月心里则有些犯难，听佟佳氏的话，这位四阿哥挑剔得很，夏日原本就胃口不好，自己该做些什么呢？

  　　回了御膳房，琼枝自然是去和秦姑姑汇报，蓉月便待在厨房里苦思冥想。

  　　她想得头痛，索性出去散散心。

  　　御膳房门前种了不少槐树，翠绿的槐叶随风招展，有淡淡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蓉月望着高大的槐树，忽然有了主意。

  　　*

  　　戌正时分，白日的暑热散去，天空如同沉入了一池墨汁，晕染上了浓郁的夜色。

  　　乾清宫东西两侧是康熙的众皇子居住的内寝，分为东西五所。胤禛六岁后便不再跟着佟佳氏起居，而是挪到了东五所的二所居住。

  　　他喜静，晚间读书常常不喜有人在侧，侍奉他的太监只在殿外廊下守着。

  　　苏培盛自幼便在胤禛身边伺候，熟知这位主子的喜好。因而此时他只安静侍立在殿门外，偶尔挥挥拂尘驱赶蚊虫。

  　　他估算着时辰，正要进殿送茶水，却见一个面生的宫女提着食盒缓步走来。

  　　“你是什么人？”

  　　那宫女腼腆一笑，眉眼盈盈：“奴婢是御膳房的宫女，奉皇贵妃的命令前来给四阿哥送膳。”

  　　她声音清脆，模样娇俏，苏培盛不由得放缓了声音：“这样啊，你把食盒给我就行。”

  　　前来送膳的正是蓉月。她见苏培盛如此说，忙道：“公公，娘娘千叮咛万嘱咐了，让奴婢务必亲自送到四阿哥手里，确保他按时用膳，您看……”

  　　苏培盛自然也知道自家爷这些日子一直没胃口，但是皇贵妃的命令又不能不从。他犹豫了一下，道：“你跟我来吧。”

  　　蓉月跟在他身后踏进了内殿，转过屏风到了书房外。苏培盛先进去通报了，才让蓉月进入。

  　　她进了书房，克制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却见整间屋子布置得颇为简单，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

  　　胤禛正伏案读书，眉头微皱，手中的笔不时写写画画，听到动静也不曾抬头，只淡淡道：“食盒放下，出去吧。”

  　　蓉月定了定神，轻声道：“四爷，皇贵妃娘娘叮嘱了奴婢要亲眼看着您进膳。”

  　　胤禛闻言，抬头看过去。

  　　蓉月对上他不带温度的目光，脚底有些发软，但依然硬着头皮道：“娘娘一片苦心，还请四爷容许奴婢在此。”

  　　她上前一步，在书案旁的一处炕桌上把食盒放下，揭开了盖子。

  　　淡淡的槐叶香飘了出来。胤禛目光微微一凝，沉默地看着这道槐叶冷淘。

  　　槐叶冷淘是一道历史悠久的食物，其实就是一种凉面，用槐叶研磨的汁水和面做出面条，以酱汁调味，吃起来既有槐叶的清香，又不会显得太过寡淡。

  　　槐叶青碧，用汁水做出的面条也有淡淡的翠色。如今宫中凉面式样很多，但是甚少有用槐叶做的。蓉月却隐约觉得，或许四阿哥会喜欢这样清淡的口味。

  　　除去凉面，她还准备了一碗绿豆汤，用来解暑是最好不过的了。

  　　苏培盛站在一旁，已经做好了自家爷吩咐撤下膳食的准备，却见胤禛起身来到了木炕旁坐下，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吃了起来。

  　　蓉月松了口气，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试图看出来这位爷对今日的食物是否还满意。可惜胤禛那张脸太过平静，眼神也波澜不惊。

  　　自小受过的良好教育使得胤禛用膳的动作不紧不慢，咀嚼起来也没有什么声音，一时间殿内似乎只有轻浅的呼吸声。

  　　蓉月站在原地，双手交握在身前，就着烛火看胤禛慢腾腾地吃完了凉面，又开始喝绿豆汤。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量他，又在脑海中回想着自己从前在网络和书籍上看到过的雍正。

  　　渐渐的，后世画像中那个眉眼锋锐的男人与面前这个清冷的少年慢慢重叠，最终停留在了一双湖水般深邃的眼眸中。

  　　蓉月正在神游，忽然身旁的苏培盛咳嗽了一声，她回过神来，却撞上了胤禛的目光。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碗筷，正蹙眉盯着她。

  　　他取过手帕拭了拭唇角，声音淡淡：“你在看什么？”

  八宝豆腐

  　　蓉月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非常不合规矩地盯着四阿哥看了很久，难怪苏培盛一直低声咳嗽，原来是在好心提醒自己。

  　　她忙俯身告罪，道：“奴婢失礼，还请四阿哥恕罪！”

  　　胤禛抬手，道：“罢了，你退下吧。”

  　　蓉月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福了福身告退了。

  　　一路上她都在反思自己，在宫里待了一年多了，方才怎么会这样失礼？

  　　直到晚间歇下了，蓉月才暂且把此事放在了一边，开始想明日又该给四阿哥做些什么吃食。

  　　接下来几日，蓉月一直不间断地给胤禛送膳，瞧着他用膳的模样，想来也是满意的。

  　　这一日，蓉月直到天色微亮才勉强睡去。不过睡了几个时辰，她又被唤了起来。

  　　与她同屋的是个名叫云萝的宫女，一张鹅蛋脸，笑起来眉眼弯弯，观之可亲。云萝与蓉月一样，也是不曾对秦姑姑低头的，因此也始终不得重用。

  　　“蓉月，快醒醒了，今日万岁爷要在御花园宴饮，我们的活儿多着呢。”

  　　蓉月迟钝地揉了揉眼睛，这才反应过来。

  　　今日是皇贵妃的生辰，康熙特意下旨，令后宫众人和阿哥公主们齐聚一堂为佟佳氏庆生，御膳房的任务就繁重了起来。

  　　两人很快洗漱完，便开始忙前忙后。宴席的菜品是内务府早些时日便敲定的，御膳房只需要按着单子依次准备就好。

  　　也只有这样大的场合，人手不够的时候，蓉月和云萝才得以亲自上手做一两道菜品。

  　　待蓉月看清分给自己的食材，不由得皱起眉头。

  　　白似玉板的豆腐盛在盘中，看起来嫩若凝脂，然而她低头凑近了轻轻一嗅，却只闻到了淡淡的异味。

  　　显然，夏季高温，这豆腐已经不新鲜了。

  　　而新鲜的豆腐，都在琼枝那里，留着她做鱼头豆腐汤。

  　　蓉月捧着那盘豆腐，深知这又是秦姑姑的手段。

  　　任谁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不新鲜的豆腐去做菜呈上去。可内务府拟定的单子里又点明了要这道八宝豆腐，她既然做不了，那么最终还是琼枝接手这道菜。

  　　蓉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们一定料不到，自己凭借金手指，就可以把不新鲜的食物变得新鲜。

  　　她把那盘豆腐仔细用清水冲净，手指轻轻地拂过豆腐表面。

  　　八宝豆腐是深受宫中诸人喜爱的一道菜，口感细腻绵密，入口即化，便于咀嚼。

  　　蓉月将豆腐切碎，又取了香蕈、蘑菇、松子仁、瓜子仁、鸡、火腿，切成碎屑，与碎豆腐一同倒入准备好的浓鸡汁中，翻炒几下后出锅。

  　　她把炒后的豆腐倒入煮沸的鸡汤中，小火慢炖，煮成鲜美的羹状，这才盛了出来。

  　　鸡汤的鲜香混合着豆腐软糯的口感，蓉月用汤匙尝了一口，入口香嫩，这才放下心来。

  　　蓉月将做好的八宝豆腐装进食盒，悄悄放在角落里，自己安安静静去做些洗菜的杂活。

  　　直到内务府的人前来核对菜品，她才将食盒递了过去。

  　　秦姑姑微微变色，道：“你用什么做的？”

  　　蓉月道：“八宝豆腐，自然是用豆腐做的。”

  　　“可那豆腐明明……”秦姑姑眼尖地看见灶台上还有未用完的豆腐，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拿起豆腐便凑近了鼻间。

  　　“姑姑，怎么了吗？”蓉月语带诧异，引得周围几人看了过来。

  　　秦姑姑连忙放下豆腐，尴尬一笑：“我只是……瞧瞧还剩了些什么。”

  　　她心头狐疑：自己留给蓉月的分明是放了几日的豆腐，可是面前的豆腐闻起来却丝毫没有异味，显然是才做出来的。难道是琼枝那丫头心软，分了她一些？

  　　蓉月见秦姑姑面色深沉，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待秦姑姑走后，琼枝也袅袅婷婷地来了，想来是打算看她笑话的。

  　　“你怎么做成这道菜的？”琼枝瞪大了眼睛。

  　　蓉月含蓄一笑：“自然是用新鲜的豆腐做的。”果不其然，她看见琼枝愣在了原地。

  　　秦姑姑和琼枝虽然沆瀣一气，但其实都是最多疑之人，她今日的举动无疑会让两人相互怀疑，认为是对方偷偷放了水。毕竟按常理来说，蓉月是不可能凭空变出这些新鲜的豆腐的。

  　　所以即使两人当面对质，对彼此的说辞也是不信的，反倒会认为对方藏私。不知如今看起来关系坚若磐石的两人，会不会因此生了芥蒂呢？

  　　蓉月无暇多想，只跟着内务府的人提着食盒，前往宴席奉菜。

  　　今日极是热闹。后宫妃嫔都乐得给皇贵妃面子，纷纷出席；年幼的阿哥公主们也跟着乳母玩乐，气氛颇为融洽。

  　　此时康熙和佟佳氏还未现身，众人还算自在。蓉月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圆桌旁的胤禛身上。

  　　他与太子、八阿哥、九阿哥坐在一起。旁边一桌则坐着十三、十四等一年岁尚小的孩子。几个小豆丁乐呵呵地同其他人打闹着，太子一贯深沉，只微笑不语。

  　　八阿哥同九阿哥说着什么，胤禛偶尔应答几句，多数时候都举着茶盏自斟自饮。

  　　与阿哥们隔了一道屏风的是众妃嫔。蓉月正要细看，却传来太监的喝道之声：“皇上、皇贵妃驾到！”

  　　众人很快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康熙今日心情不错，笑着令大家起来，又亲自扶了佟佳氏落座。

  　　“今日乃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都自在些吧。”康熙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大家这才纷纷落座，渐渐说笑起来。

  　　蓉月站在一旁，却见十四阿哥挣脱了乳母，迈着小短腿跑了起来，谁知脚下不稳，直挺挺地撞向了胤禛那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