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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透明的糕点内里或深或浅点缀着桂花碎末，还淋了一层香醇的桂花蜜，在光线下泛着晶亮的色泽。宝石蓝的瓷碗中，金黄的桂花落在乳白色的牛乳表面，如同落了满满一碗的桂花雨。

  　　“这是……”佟佳氏望着这和记忆中模样相似的点心，眼底一热。

  　　“娘娘，尝尝这桂花糕吧。”蓉月递过去一双筷子，盼云则扶着佟佳氏坐下。

  　　桂花糕富有弹性和嚼劲，剔透的糕点带着一点点微弱的凉意，稀释了甫一入口时的甜腻。佟佳氏缓缓咀嚼着，目光又看向了一旁的瓷碗。

  　　蓉月道：“娘娘如今不宜饮酒，桂花酿是不能做的了，奴婢便做了这蜂蜜桂花炖奶，”她将瓷碗放在佟佳氏面前，轻声道，“就当做是桂花酿的替代吧。”

  　　佟佳氏的长睫颤了颤，蓉月似乎看见有一滴晶莹坠了下来，转瞬不见。她再定睛看时，佟佳氏已然恢复如初，笑意盈盈：“这桂花糕和从前额娘做的一样可口。”

  　　她舀了一勺炖奶，浅笑道：“待明年的中秋，再尝尝桂花酿吧。”

  　　蓉月道：“明年奴婢一定会让娘娘心想事成的。”

  　　佟佳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蓉月，你有心了，本宫要谢谢你。”

  　　“娘娘言重了，”蓉月反握住她的手，“奴婢们只希望娘娘多顾念自己的身子，只有娘娘一切安好，娘娘的家人才能放心。”

  　　佟佳氏莞尔一笑，道：“你们同本宫一样，成日在宫中回不了家，今日既然蓉月做了这点心，便都一道尝尝，思亲之情或许能疏解一二吧。”

  　　众人知晓佟佳氏一向体恤，对视几眼后索性也不推辞了，顺着佟佳氏的意思围坐在了一起，其乐融融。此刻没有主仆，只有一群同样怀揣着思亲之情的人。

  　　蓉月见桌上剩下的点心不多了，打算去厨房再取一些过来。她见大家正说笑着，便悄悄退了出去，

  　　她去了后厨，将剩下的桂花糕和炖奶都端了过去。

  　　蓉月往正殿门口走去，远远地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缓步走过来。大的那个正垂头看着弟弟，时不时提醒他注意脚下，不要摔着。两人并肩跨过了门槛，进了殿内。

  　　他低沉的声音淹没在风中，尾音透着一丝淡淡的温柔。

  桂花糕和蜂蜜桂花炖奶（二）

  　　胤祺幼时也曾养在佟佳氏身边一段时间，后来才去了太后宫里。因此他与胤禛也曾朝夕相处过一些时日。

  　　蓉月想着，捧着点心进了殿，看见胤禛和胤祺正坐在佟佳氏身畔。

  　　胤祺看到她，眼神亮了亮，道：“蓉月姐姐。”

  　　这声姐姐叫得太过熟稔自然，蓉月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胤祺又转向了佟佳氏，撒娇似的道：“皇贵妃额娘，儿臣有些饿了。”

  　　佟佳氏失笑，招手让蓉月将点心放下，向胤祺道：“尝尝这桂花糕吧。”

  　　胤祺把糕点放进口中咀嚼着，胤禛也随手拿起了一块。

  　　“如何？”佟佳氏抚着胤祺的肩。

  　　“皇贵妃额娘这里的点心果然不错，难怪额娘也曾几番提过。”胤祺咽下桂花糕，正要伸手去拿第二块，蓦地瞪大了眼睛，迟疑道：“四哥，你......”

  　　蓉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胤禛喉头微动，佯作镇定地收回了手。

  　　“怎么了？”佟佳氏同样疑惑不解。

  　　“方才这盘中明明还剩很多桂花糕，这会子却只有几块了，是四哥——”胤祺话音未落，便被略有些不自在的胤禛捂住了嘴，后者故作淡定地将剩下的盘子推到了他面前，“五弟，快吃吧。”

  　　胤祺瞪大眼睛唔了几声，等胤禛松开手，他看着面前的糕点发了会愣，还是选择了继续享用美味。

  　　蓉月忽然明白了胤祺的话是何意。她掩唇一笑，抬眼去看胤禛。

  　　自打上回胤禛酒醉后对着她絮絮报菜名时，她便已经将心底固有的“冷面四爷”的刻板印象打碎了一部分。今日又亲眼目睹一贯克制的他竟忍不住和弟弟“抢”起了点心，蓉月想，她似乎又见识到了他性格的另一面。

  　　原来他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吃货啊。

  　　想到上回他被自己意外发现酒醉后的小癖好时那种羞恼无措，蓉月不禁好奇，这一回他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她看向胤禛，对方面对她看透一切的目光却并未表现出任何的窘迫，而是淡然地和她对视着，神态自若到让蓉月觉得自己是在大惊小怪。

  　　佟佳氏只道是兄弟两人闹着玩，便没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有去想那些消失的桂花糕是怎么回事。

  　　待胤禛和胤祺离开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佟佳氏道：“中秋很快便要到了。”

  　　蓉月道：“正是，月饼也该准备起来了。”

  　　佟佳氏笑了笑：“年年吃的都是御膳房做的月饼，不知今年你能做出什么新鲜花样，本宫很期待。”

  　　她话锋一转，说道：“每年中秋，皇上要先前往月坛祭拜，再回到乾清宫设宴，招待皇亲贵胄、文武百官和蒙古王公，最后才是宫中家宴。”

  　　“那今年的中秋家宴，皇上是打算摆在畅春园吗？”盼云问。

  　　佟佳氏微一颔首：“正是。”她舒展了一下略有些酸涩的肩膀，笑道：“待家宴散去，便可以在院子里摆我们自己的小宴了。”

  　　盼云和锦玉对视一眼，神色是掩不住的欢喜。佟佳氏见蓉月满脸好奇，便问道：“从前你在御膳房时，中秋之日都是怎么过的？”

  　　蓉月回忆了一下，道：“中秋之前御膳房便开始早早准备各式月饼，宫宴当日也是一派忙碌。不过那时……”她想起自己入宫后的那段日子，“那时奴婢做的都是些或零碎或繁重的事，对中秋的印象除了累，似乎也没什么深刻的事情。”

  　　佟佳氏了然，道：“每逢宫中设宴，御膳房便是最忙碌的。不过今年，在本宫这里，你便可以自在一些了。”

  　　盼云笑道：“蓉月，咱们娘娘最是体恤下人。每逢中秋这样的节日，我们晚间便会像寻常人家那样坐在一起吃月饼，赏月色，不必再去当值。”

  　　蓉月想到今年虽不能出宫回家，却也不必像从前那样劳累，不由得心头一暖：“谢娘娘。”

  　　佟佳氏双手交握，长长的护甲轻轻磕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左右是不能出宫的，既然是过节，总该和平日不同。即便不能真的团圆，也要好好过节，求个好兆头。”

  　　蓉月望着窗外那弯升起的月亮，入宫以来第一次期待起了中秋。

  　　*

  　　既然要做月饼，便需要一些食材和工具。第二日，蓉月侍奉佟佳氏用了膳，便往御膳房去了。

  　　之前她虽然拜托盼云请人帮忙做了些模具，但是月饼所需的东西种类多样，模具也是特制的，因此蓉月还是打算亲自去一趟御膳房领这些东西。

  　　御膳房一如往常，热闹非凡，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自打去了佟佳氏身边后，每日宫中小厨房食材的领用都是旁人负责，蓉月再不曾回过这里。今日一路走来，倒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进了御膳房的院子，有几个眼熟的宫女看见她，试探着唤道：“……蓉月？”

  　　蓉月在心里回想了一下，记起这几个人是差不多与自己同时期进御膳房的，从前来往不多，勉强知道个名字。她笑了笑，也叫了她们的名字：“好久不见，我是来领些东西的。”

  　　寒暄了几句，其中一个人低声道：“秦姑姑正在里面训斥新人呢，你要不要略等一会？”

  　　训斥新人？秦姑姑果然还是那样，并没有任何变化。蓉月觉得有些好笑，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

  　　待那几个人走了，蓉月便进了御膳房的正门，径直去了西面的房间门前，隐约可以听见一阵阵说话声。

  　　她不欲听里面的动静，便在距离那扇门几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然而，那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不由分说钻进了她耳朵里。

  　　“你们可知道如今皇贵妃身边有个名叫蓉月的宫女？她当初便是从御膳房出去的，若不是我精心教导，她也不会被皇贵妃看中，得了这么个美差，还能三番几次得到皇上和众位娘娘的夸奖和赏赐。”

  　　蓉月听到此处，忍不住笑了笑。秦姑姑可真会添油加醋。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三番几次”被夸奖过。

  　　“所以你们须得好好听我的话，若是我满意了，自然会给你们引荐更好的去处。”

  　　“可若是不好好听话……”秦姑姑的声音蓦地低了下去，“你们知道后果。”

  　　想来很多才入宫的新人不明所以，便会被秦姑姑这一番话唬住吧。蓉月想着，不由得摇了摇头。

  　　“蓉月？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背后，刻意提高了音量的声音猝然传来，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

  　　屋内的众人顷刻间噤若寒蝉。

  糖蒸酥酪（入v公告）

  　　蓉月回头，皱眉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琼枝唇角轻轻勾起，道：“我只是想提醒你，快进去吧。”说罢，她便施施然离开了。

  　　面前的门豁然敞开，蓉月转头便对上了秦姑姑的脸。

  　　四目相对的一刻，她清楚地看见秦姑姑眼中掠过了一丝愤恨。然而，许是想起她如今的身份，方才还神色严峻的秦姑姑又心有不甘地换上了一副笑脸，语气也变得恭敬起来：“真是稀客啊，蓉月，你怎么来了？是皇贵妃有什么吩咐吗？”

  　　说着，秦姑姑热情地挽住蓉月的手臂，拉着她进了屋子。

  　　蓉月刚一进去，便感觉到满屋子的人纷纷看向了自己。她向秦姑姑道：“中秋将至，我是按皇贵妃的吩咐，来领制作月饼所需要的食材和模具的。”

  　　秦姑姑笑道：“好说，这边请。”她引着蓉月进了最里面的库房，将东西递给了她：“皇贵妃宫中所需要的东西我一早便准备好了，原本想亲自送过去，却还是劳烦姑娘跑这一趟，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蓉月淡淡笑了笑：“许久不见，姑姑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她提着手中的东西，道：“我先告辞了，姑姑保重。”

  　　她出来，又迎上了一排好奇的目光。秦姑姑咳嗽一声，道：“蓉月如今是皇贵妃的得力手下，你们若是也想像她一样，便要听我的话，好好抓住这次机会。皇贵妃现下虽不缺人手了，其他娘娘身边尚有空缺，听清了吗？”

  　　她恍然想起，曾经御膳房也有一些新人听信了秦姑姑的话，不惜用财物贿赂，只为了讨来一件好差事，然而最终却人财两空，不仅没有离开的机会，还要在这里受她辖制直至三十岁出宫。秦姑姑还真是换汤不换药，致力于用这样的方式骗取好处。

  　　一个宫女大着胆子开口问道：“蓉月姐姐，当初你也是由秦姑姑引荐才去了皇贵妃宫里服侍的吗？”

  　　蓉月被她的声音打断了思绪，莞尔一笑道：“是啊，多亏了姑姑的公平公正——”她余光瞥见秦姑姑意外而惊喜的神色，慢条斯理说出了后面的话，“我才险些失去进入承乾宫的机会。”

  　　秦姑姑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咬牙道：“蓉月，你——”

  　　新人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蓉月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御膳房。

  　　只是她心底尚存了一丝疑惑，秦姑姑所说的“抓住这次机会”，究竟是何意？

  　　*

  　　很快，这个疑问便由佟佳氏解开了。

  　　正殿内日光正盛，佟佳氏临窗而坐，锦玉和蓉月侍立在侧。

  　　“什么？”锦玉忍不住提高了嗓音，“皇上为何会突然下旨给妃位以上的各宫主位添置小厨房？”

  　　佟佳氏喝完安胎药，又取过勺子吃了几口糖蒸酥酪，待口中的苦涩淡去，这才徐徐开口：“起先是宜妃向皇上讨旨，说想从御膳房要个人去她宫里，平日给她做些点心。说是做点心，其实就是变相地负责她日常的膳食。”

  　　她手指上的护甲轻轻敲着桌面：“德妃与宜妃同为妃位，且如今德妃还有孕在身。若是单单给宜妃设了小厨房，自然不妥。皇上觉得在此事上不好厚此薄彼，便索性给所有妃位以上的人都添上小厨房。”

  　　如今后宫中除佟佳氏位份最高外，妃位以上还有贵妃钮祜禄氏以及惠、宜、德、荣、储秀宫妃、咸福宫妃。钮祜禄氏近年来身子愈发不好，常与汤药为伴，膳食进得不香，康熙也想借此机会在她身边添派些得力的人手，让她胃口好一些。余下六妃，自然也要一视同仁。

  　　蓉月心想莫非康熙就是传说中的端水【创建和谐家园】？这样倒是避免了妃嫔之间起争端。

  　　盼云问道：“那这回也要如当初蓉月那样进行大规模的选拔吗？”

  　　佟佳氏摇头：“皇上说了，此次添置小厨房的妃位不止一人，不必兴师动众，只由各宫自行去御膳房挑选。”

  　　既如此，那么此事便与她们无关了。蓉月告退后便一头扎进了厨房，满心只想着怎样做中秋的月饼。

  　　谁知过了几日，各宫的小厨房人选敲定后，宜妃又提议各宫小厨房都做一些月饼，于中秋之日进献给康熙，美其名曰是博一个“阖家团圆”的好名头。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打定主意想借着这个机会让自己在康熙面前出一次风头。

  　　这些日子，不知是康熙太过端水还是其他原因，他对宜妃的情分比从前淡了一些，虽不至于冷落，但比之从前的眷顾，如今的宜妃到底还是逊色了。想来宜妃也想抓住一切能在康熙面前露脸的法子，希望自己重得宠爱。

  　　对于这个提议，康熙自然是允了。但对于蓉月来说，她顿时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些。

  　　佟佳氏倒是无所谓：“不过是月饼，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宽慰蓉月道：“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即便皇上不喜欢，本宫喜欢就好。”

  　　蓉月如今的金手指使得愈发得心应手，对此事也有几分把握。她抿嘴一笑：“奴婢明白了，娘娘就只管安心，等着吃奴婢准备好的月饼过节吧。”

  　　锦玉插话道：“不如顺便做些桂花酿，娘娘虽不能饮酒，奴婢却也想尝尝鲜。”

  　　佟佳氏掌不住笑了：“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怎的似个酒鬼一般？”

  　　大家说笑了片刻，眼见着佟佳氏面上有了些倦意，锦玉和蓉月便服侍着她去榻上浅眠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