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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康熙没让人提前去凝春堂通传，也没坐步辇，而是一路走了过去，顺带观赏了一番沿途的风景。

  　　进了凝春堂的院子，李德全示意宫人们噤声，自己服侍着康熙到了廊下门前。

  　　内殿隐约有笑语声传来，康熙站在原地，鼻间嗅到淡淡的饭菜香气，耳边是佟佳氏柔和的声音，夹杂着几个宫人的说笑凑趣，恍惚间有种家常感。

  　　康熙没作声，跟着的人也不敢说话。直到盼云掀帘走了出来，惊讶地道了声：“皇上？”

  　　里间顿时一静。

  香辣鸡丝凉面

  　　佟佳氏闻声连忙起身迎了出去：“皇上来了，怎么也没人通传？”

  　　康熙扶起她，笑道：“朕想瞧瞧你在做什么，便没让人扰你。”他进了里间，道：“朕几日不曾陪你用膳了，刚巧今日无事，便来了。”

  　　他看向桌案，一道蒜泥茄子，一道苦瓜炒肉丝，一道凉拌豆腐，一道醋熘莲藕，一道芙蓉虾仁，另有一盘香辣鸡丝凉面。

  　　面条上点缀着橙黄的胡萝卜丝和碧绿的黄瓜丝，撕得极细的鸡肉表面裹满浓郁的肉酱，咸香中带着辣味。

  　　康熙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尝了尝，又夹了几条鸡丝吃了，不禁笑道：“这凉面吃起来甚是爽口。”

  　　蓉月见康熙眉梢眼角带着笑意，看来对这凉面很是满意，便悄然放下心来。

  　　佟佳氏这些日子口味多变，吃了甜食后紧接着又想吃些辣的。若现下是冬天，蓉月倒挺想做个热气腾腾的火锅，用骨汤做汤底，再放一些花椒、葱蒜末、姜丝调味，将猪、羊肉切成薄片，在火锅汤汁中烫熟，再涮一些菌菇、藕片、土豆，配着调制好的麻酱吃，鲜、香、麻、辣交织在一起，妙不可言。

  　　可惜如今是炎夏，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一些兼具酸辣和清凉的食物了。凉面无疑是绝佳的菜肴。

  　　这凉面中用到的酱料是蓉月特意制作的，先用八角、茴香、桂皮等和黄豆放在一起炒出豆瓣酱，再选一些肥瘦相间的猪肉剁成肉末，和豆瓣酱混合在一起，浇在凉面上，搅拌均匀后便入味了。她略多放了些辣椒，又用柠檬汁调了味，吃起来酸辣可口。

  　　康熙显然很是满意，不多时便吃下了一整份凉面。

  　　饭后，康熙边喝着茶，边同佟佳氏闲话。蓉月站在佟佳氏身后，却看见李德全神色有些忧急，似乎想要劝告康熙几句，却又因康熙兴致正好而不敢插话。

  　　她心底疑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康熙一眼，见他神色泰然，只是说话间偶尔会微不可察地一蹙眉。

  　　蓉月尚未想明白李德全的忧从何而来，那边康熙开口道：“舒仪，朕有一件事要与你商议。”

  　　他略一停顿，李德全会意，示意其他人先退下去。

  　　蓉月从里间出来，想到之前锦玉被月事折磨的模样，打算去看看她如何了。

  　　刚走出几步，正巧碰见锦玉迎面走了过来。见到蓉月，锦玉笑着上前牵住了她的手，凑到她耳边道：“多亏了你煮的茶，我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

  　　蓉月定睛一看，果然见锦玉面色好了很多，这才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

  　　“不过，蓉月，你这门好手艺究竟是师承哪里啊？”锦玉好奇道，“我听盼云说，你从前在御膳房时经常受到打压，想来御膳房的人也算不上你的师父。”

  　　师承哪里？或许师承穿越之神吧。蓉月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扯开了话题：“皇上和娘娘在里面说事儿，我们在外坐一会吧。”

  　　锦玉抬了抬手，道：“我原本等着给娘娘过目这些东西呢。”

  　　蓉月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捧了个乌木托盘，上面齐齐整整堆着些绫罗绸缎，不禁好奇道：“这是？”

  　　“内务府送来的布料，待娘娘过目后便可裁制衣裳，”锦玉小心翼翼地用指腹将被风吹皱的角抚平，唯恐指甲刮伤了这华贵的料子，“眼见着娘娘的月份渐长，往后衣裳的尺寸又要改了。”

  　　蓉月在心里算了一下时日，佟佳氏如今的身孕已经四个月了。目前看来，她一切安好，太医每回把脉也说并无异常。如果按照历史的走向，这个孩子是可以顺利诞生的，会是康熙的第八个女儿。只是，自己究竟能不能让她平安长大呢......

  　　“你想什么呢？”锦玉腾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眼神都呆了。”

  　　蓉月回神，对上她疑惑的目光，连忙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着再过六个月，小公主......或是小阿哥就能出生了。”

  　　“是啊。”锦玉说着，忽然露出了一丝怅然的神色。

  　　蓉月与锦玉相识这么久，她永远都是眉开眼笑的模样，似乎根本不会为什么事情烦恼。然而此刻，这个一向笑意盈盈的人却少见地有些心神不宁。

  　　她揽了揽锦玉的肩膀，两人在廊下坐了下来。锦玉将托盘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确保放稳当了才道：“娘娘入宫多年，如今初次有孕，虽然面上不说什么，但我知道，她心中是十分欢喜的。自然，我也替娘娘开心。”

  　　“只是......”锦玉幽幽叹了口气，“女子有孕本就凶险，我只盼着娘娘能顺利生产，得偿所愿，千万不要像......”她喉头一哽，竟有些说不出口。

  　　蓉月微觉讶异，转念一想，试探着道：“你是想说......先前的仁孝皇后吗？”

  　　锦玉身子微微一颤，低垂了头道：“我虽不曾服侍过仁孝皇后，可却听人说过，她素来温厚，却又非一味柔弱，而是驭下宽严相济，因此宫中人人都敬爱她。”

  　　“可这样心地纯良、体恤宫人的皇后，却在生产那日......”锦玉瑟缩了一下，“那日的坤宁宫几乎被血气浸透了。仁孝皇后原本是平安生下了太子爷的，可谁也没料到，几个时辰后，她便崩逝了。”

  　　锦玉深吸了口气，小声道：“所以我实在害怕，怕娘娘也……”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然而一切尽在不言中。蓉月只能用力握住她的手，想要给她一些力量和安慰。

  　　蓉月心里有些乱。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既定的历史，又担心如果真的改变了，会不会造成“蝴蝶效应”，带来一些难以估量的后果。如果说刚来这里时，她只是想着能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么现在，她难免又贪心了一些。

  　　朝夕相处这么久，佟佳氏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历史记载中一个冰冷的名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处处照顾自己、关心自己的人。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佟佳氏走上历史的老路。

  　　“锦玉，我们好好照顾娘娘，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蓉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坚定一些，既是在安慰锦玉，也是在给自己鼓劲。

  　　殿内传来脚步声，两人抬头看过去，康熙从里间走了出来，又回身嘱咐了佟佳氏几句，这才离开。

  　　蓉月见锦玉面上依然有郁郁之色，便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脸：“高兴一点吧，还要让娘娘瞧瞧这些料子，别让娘娘看出你的心事，又为你忧心。”

  　　锦玉点点头，尽力做出一个笑的表情，捧着托盘进去了。

  　　蓉月坐在原处，看着头顶那一方天空，感到一阵迷惘。

  　　但愿自己能够沾一沾金手指的光，得偿所愿。

  　　而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佟佳氏一向喜欢淡雅，即便身居高位，也不慕荣华。锦玉奉上的布料，她选的也是些诸如藕荷、天水碧的颜色。

  　　选好之后，内务府的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派了两个宫女来凝春堂，说是给皇贵妃丈量尺寸的。

  　　内间里，佟佳氏伸手比了一下自己的腰身，笑道：“果然比从前更显了些。”

  　　锦玉道：“小主子日日都在长大，往后到了七八个月，娘娘只会觉得身子更沉呢。”

  　　蓉月与盼云将一架屏风支开，请内务府的人进来。两个宫女都穿一身蝶翅蓝的宫装，笑意吟吟向佟佳氏请安。两人动作熟练，一人丈量，一人记录，很快便完成了。

  　　佟佳氏留两人吃了茶，便让蓉月送她们出去。

  　　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蓉月抻了抻手臂，感觉自己的肩颈有些酸痛。大概是因为每日备膳的时候难免会弯着腰低着头吧。

  　　她揉了揉后颈，小幅度地转动了一下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蓉月连忙探手进衣领，发现竟是自己脖子上的玉佩挂绳从中间断开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

  　　蓉月穿过来时，这具身体恰好生了一场大病，是她的灵魂挽救了濒死的生命。她并没有多少幼年时的记忆，许多片段也是根据父母的叙述而勉强拼凑起来的。据母亲说，这玉佩是她自幼戴在身上的，到如今已经十几年了，今日怎么会好端端地断了呢？

  　　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不吉利的猜测，蓉月顿时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了出来。

  　　虽说她是个不信鬼神的现代人，然而有些事情，或许并不能用科学道理来解释。

  　　她伸手想要把玉佩取出来，谁知那挂绳一断，玉佩固定不住，便顺着她往外拉扯的力道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此刻四周俱静，这玉佩落地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蓉月努力摒弃心底的一些异样，蹲身/下去打算把玉佩捡起来。

  　　这玉佩触手温润，形状犹如满月，表面则是些镂空的花纹，镌刻出几簇梅花的图案，不论是从质地还是外形上看，都不是凡品。蓉月心底也曾有过疑惑，自己家世很是一般，为何会有这么一块看起来就很珍贵的玉佩呢？

  　　她暗自摇头，伸手过去，刚要碰到玉佩，忽然面前掠过一丝带着凉意的风，一双带着暗纹的鞋子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自己面前。

  　　有人先她一步弯下腰去，捡起了那枚玉佩。

  　　【创建和谐家园】的，蓉月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她深吸一口气，抬眸看过去，不由得愣住：

  　　“是你？”

  辣椒小炒肉

  　　那人浅浅一笑，道：“蓉月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她眉眼清秀，声若莺啼，一身青灰色宫装虽稍显黯淡，却掩不住窈窕身姿。

  　　蓉月略微愣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笑道：“蕙妍，好巧啊。”

  　　蕙妍嫣然一笑：“是啊，我也没想到会遇到姐姐。”她抬头看了眼凝春堂的牌匾，恍然大悟：“我倒忘了，姐姐如今是在皇贵妃身边服侍的。”

  　　蓉月看了眼她手中的东西，道：“你这是来......”

  　　“姐姐忘了？我在辛者库做些洒扫浣洗之事，今日自然是来送浣洗干净的衣裳的。”蕙妍抿嘴一笑。

  　　她手中把玩着那枚玉佩，满脸好奇：“蓉月姐姐，这玉佩是你的家传之宝吗？看起来挺昂贵的。”

  　　蓉月并不想和不熟悉的人透露太多自己的事情，遂笑着敷衍道：“多谢你帮我捡起了玉佩。”说着便伸手过去，示意蕙妍将玉佩递给自己。

  　　蕙妍似乎还想多说几句，然而瞥见蓉月的神色，便温柔一笑，低头快速扫视了一眼那玉佩的外形，放在了蓉月的手心里：“姐姐收好。”

  　　蓉月将玉佩收好，道：“你随我进来吧。”说着便转身往凝春堂的院子里去。

  　　蕙妍眸光动了动，跟了上去。

  　　蓉月带着她去了后院存放衣裳的屋子，道：“好了，就放这里吧。”

  　　蕙妍点了点头，刚转身走出几步又回身道：“蓉月姐姐，当日你帮了我，我心中是很感激的，不知往后，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她目光清澈无邪，蓉月却只笑了笑：“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蕙妍似乎有些黯然，垂了垂头没说什么，很快便走了。蓉月看着她离开，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在宫中待了这么久，她自然明白人心难测的道理。摸不清蕙妍此人的底细，自然不会轻易交心。

  　　蓉月回了自己房间，将玉佩和那截断了的红绳摊在掌心里，仔细看了看断裂边缘，似乎是时间久了，红绳材质变旧破损，加上自己方才揉着后颈时力道略微大了些，才扯断了绳子。

  　　玉佩的色泽依然一如往常，并无任何异常。蓉月安慰自己，这应当只是个意外。她翻找了一下针线盒，找出了与原先的红绳颜色一致的线，却尴尬地发现自己并不会编绳。

  　　她记得云萝很会做针线活，便先将玉佩小心地用手帕包起来，收进匣子里锁好，打算等空闲了再去叨扰。

  　　*

  　　用完膳，佟佳氏照例是要歇午觉的。待她躺下，盼云和锦玉在外间守着，蓉月得了空便去找云萝。

  　　谁知云萝却不在她房间，蓉月四处转了转也没找到她，不由得纳闷起来。这个时辰，她会去哪呢？

  　　屋子里有些闷热，蓉月用帕子拭了拭汗，想了想，便往茶房去了。

  　　云萝果然在那里，正在聚精会神将收集起来的露水倒入特制的器皿中，连蓉月走到她面前唤她都没听见。

  　　西花园有大片荷塘，荷叶上的露珠用来泡茶是再好不过的了。虽说如今不是秋天，没有秋露，但每日还是可以采集到少部分新鲜的露水。

  　　蓉月耐心等她忙完，这才再度开口道：“云萝。”

  　　云萝一惊，这才注意到蓉月，不由得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注意到。”她说着，将一只青花暗纹的盖碗推到了蓉月面前，“这回尝尝清茶吧。”

  　　“我看你专心致志的，便没打搅，”蓉月用茶盖拨了拨漂浮的茶叶，慢慢抿了一口，“这可比我之前喝的那几杯浓茶爽口多了。”

  　　两人想起那日喝浓茶时的种种事，不由得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