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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复原想睁开眼,却忽然听到黎皎皎嘀咕了句,他眼睫一颤,依旧闭眼安安静静躺在那,好一会儿才听见少女略显轻快的语调响起。
“他命硬得很呢。”
戚复心头微嗤,她想得不错,他确实命硬得很。
衣裙窸窣作响,少女似乎端起了桌上的茶盏,汤匙叮当作响。就在戚复懒得装睡时,黎皎皎走了过来,弯腰端起药碗,舀了一勺药汁递到他唇边,“把他下颌掰开。”
那句话并不是嘲讽。
戚复下意识睁开眼,黎皎皎猝不及防望进他眼底去。
她霍然侧过脸去,微微皱起细长的眉,矜贵美丽的面颊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装睡装得不错。”
黎皎皎轻哼。
戚复沉默着伸手接过药碗,低头慢慢地将一碗熬得浓浓的药汁喝完,眉头都没皱一下。这才抬起黑沉执拗的眼,盯着黎皎皎看了好一会儿,“多谢小姐。”
真是奇怪,明明是为了杀他而来,却还次次心软。
他指尖拂过腕间一寸青锋,冰凉锐利的触感如此熟悉。戚复将刀锋收回去,按捺住心尖嗜血的冲动,才不至于当真伸手扼住她的脖颈,让她如实交代来意。
“你瞧着倒是好了些,郎中说,熬过昨夜便无性命之虞。”黎皎皎微微抿唇,想了想,开口道,“我姓黎,父亲是平西侯黎清逸。”
少年面颊洗去污垢,肌肤苍白得几乎透明,乌黑的瞳仁里倒映出一寸雪光。漆黑的墨发垂在脸侧,雪白单衣掩不住层叠伤疤,他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鹤,寂静而脆弱。
“我记下了,日后衔草……”
黎皎皎眼眶有点湿,她好像一瞬间褪去骄傲,“戚复,你以后不要当个杀人不眨眼的坏人。”
戚复霍然抬眼,眼底隐有寒芒一闪而过,片刻后他淡声道:“为何?”
“我救了你,你到时候杀人不眨眼,把我也杀了怎么办?”黎皎皎并没有很高高在上的语气,她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微微仰起脸看着他。
问得太过真诚,以至于戚复有一瞬间的哑然。
“我不杀你。”他揉了揉额心,“我一介草民,如何能杀黎小姐?”
她并不像是看出了他身份的样子,若是当真看出来了,可不至于半点不害怕他。
黎皎皎拨了一下裙子上的绦子,侧目托腮,真诚道:“我信你个鬼。”
戚复:“……”
窗纸忽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戚复侧目,神情随之一凛。黎皎皎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伸手捂住了黎皎皎的眼睛,将她往床榻内侧一带。
暗器破空的声音快而悄然。
黎皎皎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按在她腰间的手很稳,戚复嗓音略凉,“不想死,就不要动。”
黎皎皎啪叽一下子瘫在了床上,认怂得很快。
“你能应付吗?”黎皎皎想了想,还是微微偏过脸,在戚复耳边用气声问道,“我只带了四个护卫,而且都在外面。”
少女的嗓音又软又哑,灼热酥麻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碎发拢在他颈窝处,养得心尖发颤。戚复眸色深了一分,微微皱眉,下意识想要把她推开。
偏偏黎皎皎很害怕,她一直知道戚复身份不简单,此时抓紧他便是抓紧唯一的救命稻草。
何况,外面的人肯定是他引来的。
“松开。”戚复冷声。
黎皎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抱得太紧了,她小心翼翼地往一旁挪了点,“……我不是有意占你便宜的。”
戚复大概是有点无语,没有回答她。他起身靠在床上,腕间什么机括咔嚓作响,眨眼间便有暗器破空而去,接连刺向窗外几处位置。
少年眉眼沉静,苍白如玉的面颊上含着点温和的笑意,嗓音里有点按捺住的疯,“想杀我,又连面都不敢露。”
外头猛地响起声响,有人抽出刀刃出鞘。
黎皎皎只看到寒光一闪,戚复闪身而起,腕间短刀出鞘,动作狠戾而准确,一刀刺入那人胸口,鲜血喷涌而出。
她下意识捂住了眼睛,隐隐作呕。
说是打斗,其实过程很快,黎皎皎不敢看这样血腥的画面,等到敢看向戚复时,只见所有人都躺在了血泊里。
包括戚复。
他雪白的单衣被鲜血浸透,胸口被刺破了一个大窟窿,此时在身下晕开一大片血迹。看见黎皎皎好奇的目光,他弯了弯眸子,笑意纯澈而疯狂。
“别笑了。”黎皎皎扯下裙摆,替他简单包扎,“你心态可真好,我要死的时候,一点也笑不出来。”
戚复失去焦距的眸子看向她,倒印出黎皎皎平和的神情,他动了动无力落在血泊里的手腕,咳出一口血,回答她,“多尝试几次,心态便会好很多。”
“这么珍贵的机会,我还是留给你吧。”黎皎皎手上动作不停,面色却越来越苍白。
她干脆利落地打好结,起身踉跄一步,侧过身去干呕起来。生理性的泪水挂在眼睫上,黎皎皎唇色惨白,胡乱将满是鲜血的手背到身后去。
戚复靠在尸体和血泊中,安安静静地看着黎皎皎。
黎皎皎调整了好一会儿,才好了一些,转过头打算把他搬到干净的地方,结果一看到满地的鲜血和尸体,猝不及防又是一阵头晕呕吐。
浓烈的血腥味加上满地的尸体,黎皎皎几乎本能抗拒。
她靠在不近不远的地方,鹅黄的纱裙染了斑驳血迹,雪白绣鞋彻底被浸湿。黎皎皎自暴自弃地起身,朝着外面快步走去,“我去叫人处理。”
戚复垂下眼,看了一眼惨白的指尖,他浑身都是血。
即便是换了干净的衣裳,洗干净染血的刀刃,身上还是带着经久不绝的血腥味儿。他看着跌跌撞撞想要逃离的黎皎皎,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一样,饶有趣味地弯了弯唇角。
溢出血雾的眼底却冷得渗人。
选择
追杀他的人甚至闯入她的宅院,换成任何人,都会害怕远离他这样的人。
何况,这位娇小姐怕血怕死人得这样明显。
戚复缓慢地从地上坐起来,咬开药囊,塞入口中咽下去。强行吊住性命的药粉用料刚猛,入口便带着难以言说的【创建和谐家园】气味,他却眉都不皱地咽下去。
刮骨般的毒效自喉口散开,犹如撕破浑身经脉皮肉般剧痛。
门被人嘎吱一声推开,黎皎皎去而复返,瞧见坐在地上的戚复,眉眼稍霁。她捧着瓶瓶罐罐,拎着裙摆过来蹲在他面前,取出丸药塞入他口中。
“是救命的。”黎皎皎苍白的唇被咬得破了皮,她自己毫无觉察,“屋子里有死人,我不敢惊动其余人,所以只拿了药来。”
戚复眼睫微颤,抬眼来看她。
黎皎皎不明所以,但是瞧见他失去血色的脸色好了些,稍稍宽心,“怎么了?”
“黎小姐,若是还有人来杀我,我无力救你。”戚复说话的语速有些慢,微哑的嗓音里透着点嘲讽,“你不是个蠢人。”
既然不蠢,就该及时和他撇清关系。
黎皎皎微微抿唇,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扯开戚复的领口,将药粉倒在伤口上。少年的躯体清瘦得过分,上头叠着一层一层的刀伤剑伤暗器伤,乍一眼看上去十分可怖。
在胸口的血窟窿几乎劈开一小半胸膛,皮肉翻卷,可见森白肋骨。
只一眼,黎皎皎喉间隐隐作呕,她死死皱眉忍住这股冲动,咬唇将不同的药粉撒上去,然后笨拙地一圈一圈包扎。
“你也不是个蠢人。”黎皎皎动作很轻,但抬脸瞪了戚复一眼,“聪明人也不该在这时候阴阳怪气。”
戚复闷笑了声,清瘦的胸膛微微起伏。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疼痛到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猛地震了一下,以至于连指骨都微微发麻,想要捏紧黎皎皎的脖颈,质问她为什么要帮他。
但可惜,他没有这个力气了。
黎皎皎包扎得很不熟练,但也并没有掉链子,勉勉强强将伤口裹住,出血果然少了不少。她满手都是血,衣服裙子上也全都血迹,不免有些狼狈。
“还会有人来杀你吗?”黎皎皎跪坐在地上,问他。
戚复似乎思考了一瞬间,“会。”他唇边含了一点冷漠的笑意,“除非我死。”
上辈子黎皎皎直接把戚复带回了家,黎家不仅有爵位,更是官列六部,就算是在朝野中,都未必有多少人敢随意得罪。
“谁要杀你?”黎皎皎道。
少年垂下眼,并不回答她。
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儿熏得黎皎皎实在难受,她还想说话,却不由自主地侧身干呕一声。戚复沉默看着面色惨白的黎皎皎,扫了一眼窗外。
窗外的雀鸟歪着脑袋,扑棱了一下翅膀。
“黎小姐……趁现在,逃吧。”戚复靠在柜子上,雪白衣襟被血浸透,他的气质却干净清冷得如一只蒙垢的明珠。
暗器破空而来,黎皎皎被戚复拉了一把,跌入他怀里。
黎皎皎撞在他伤口上,戚复没有出声,却本能地肌肉紧绷了一霎。黎皎皎攀住他肩头,鬼使神差间,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白月楼,对不对?”
戚复摩挲黎皎皎脆弱的脖颈,少女却好似不害怕,她伸手搂住戚复的腰,在他耳边道:“现在只有我能救你,你应该也知道吧。”
小姑娘仰起脸,面容有一点狡黠的得意。
“比我想的还要聪明一点。”戚复松开握着她脖颈的手,抱住黎皎皎,起身避开了第二道暗器。
她的腰细得过分,戚复搂在怀里,怀疑自己再用力一点便会折断。他不得已扣住黎皎皎的腋窝,将她夹在身前,闪身朝外而去。
少女穿着层叠华贵的裙摆,被剑气带动的风吹得扬起来。戚复眼前蒙着血雾,也觉得那道轮廓很优美,不由轻笑了声,“黎小姐,等会不要大喊大叫。”
“我才不是那种——”
话音未落,戚复勾住树梢,一跃而起,捏碎树梢的雀鸟。
血雾迸溅而出,黎皎皎几乎被他带到比树顶还高的位置,不由惊呼出声。
“不是那种大喊大叫、会拖后腿的人?”
黎皎皎不想说话。
但她的沉默大概取悦了戚复,少年手中的软剑刺出,血液溅到黎皎皎脸上。他伸手把黎皎皎的脑袋往下一按,翻身跃出小院,跳上绑在树下的马车上。
“去平西侯府的后门。”黎皎皎提醒道。
戚复抱着黎皎皎,怀里满是她身上的寒梅味儿,几乎盖掉了一点习以为常的血腥味。他眉头微皱,侧目看向怀里的人,有些疑惑。
黎皎皎救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马车一路狂奔,一直进入小巷子,果然后门是虚掩着的。
他推开门,却并未进去,反而靠在青苔丛生的矮墙外垂眼瞧着黎皎皎,“黎小姐,一别两宽,此后可莫要沾染脏了自己罗裙的坏事。”
少年眼尾狭长,阴郁的眸子似笑非笑,莫名有些寥落。
黎皎皎一愣,猛地回头。
一路颠簸得厉害,戚复的衣襟都在淅沥流血,在他脚底汇聚成一小滩。他墨发凌乱披散,垂在锐利苍白的下颌处,惨白的唇角弯起一抹弧度,眼底却半点笑意都没有。
“你不进去?”黎皎皎问他。